完結篇 8 · 聞道

完結篇 8 · 聞道

世有求道者言:朝聞道,夕死可矣!

對於猙來說,亦是如此。

它可能是山海界唯一一隻嚮往大道的妖獸。

妖獸一族若是血脈足夠高貴,無需修行,待到成年自然擁有力量,尤其是天生地養的神獸,吃吃喝喝玩玩睡睡就能變得強大。

而體魄天賦不足,卻自成一派的妖獸,則通過傳承記憶,一代代的將修行之法延續下去,基本上這種修行之法局限性很大,只適用於本族。

至於那些沒有傳承的妖獸,也沒有什麼完整的修行體系,要麼靠吞噬天材地寶成長,要麼「賣身」給人族修士,以獲修行之法

猙自章莪山脈中誕生,第一次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霧氣迷障遮住了它的眼,無形的將它隔離在世外,它安靜的在這霧氣中等待了四十九日,直到一陣仙音縹緲傳來,那重重霧瘴才退去,它也從而看清了這個世界。

它看着寸草不生的山嶺,看着宛如瑤碧的玉石,看着遠處的長留山,有仙人乘鶴東去,有宮殿藏於雲間,有紅日永恆不滅……

它懵懵懂懂的用尾巴敲擊著碎玉,發出清脆的聲音,心靈中便不知不覺的埋下了一顆種子——

看破諸多幻象,一窺世間真實。

它要,求道。

然,求道者如過江之鯽,得道者卻寥若晨星,不可多見。

猙作為初生的神獸,氣運資質都不差,唯一讓它難過的是,它所代表的似乎並不是吉瑞。

模樣兇惡,面目猙獰,身上自帶一股煞氣,怎麼看也不是瑞獸。

聽說那些得道高人都很看重跟腳的,像它這樣難看的妖獸,定會不受待見,更別說傳道了。

它鬱卒不已,整天遊盪在山野之間,五條威風凜凜的尾巴也失去了一開始的精氣神,落寞的垂在地上。

「你是什麼妖獸?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一日,一隻青鳥路過,見到它好奇地問了一句。

猙悶悶不樂道:「我不是妖獸,是神獸。」

青鳥咯咯笑着回答:「只有生於洪荒的神獸才是真正的神獸,山海界太小了,誕生出來的神獸也就一般般厲害,還是要歸屬於妖獸一族的!」

猙更加不高興了,它本來就因為自己的跟腳而難過,現在這隻青鳥還嘲諷自己!

「我總有一天,會離開山海界的!」猙不服氣道。

青鳥愣了一下,「離開?為什麼要離開?山海界不好嗎?」

猙昂起頭顱,傲然道:「我要去外界,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成為第一個得道的妖獸!」

青鳥撲棱著翅膀,歪著腦袋,有些困惑的看着猙:「求道為什麼一定要去外界呢?長留山就有仙人啊!」

自白澤制定山海界秩序,九州之人不可再隨意進入山海,山海界渡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安寧。

但隨着大夏皇朝的落幕,這道禁令也逐漸失去了原本的威懾。

經過雙方大佬的協商,長留山作為山海界唯一一處可容許人族停留的地方,有強大的修士在此成立了門派,不定期的傳道授法,妖獸也可一去聽講。

猙頓住了,它當然知道長留山有神仙,但它不敢去,怕被趕出來。

青鳥似乎明白了猙的想法,滴溜溜的黑眼珠轉了轉,道:「每月初一,長留山的仙人就會開壇講道,附近的妖獸都會過去的,上次我還看到了一個剛覺醒靈智的草木之精呢!」

猙的尾巴豎了起來,草木之精這種低級的小妖怪也能過去?

它期期艾艾的問:「仙人不會把它趕出來嗎?」

青鳥洒然道:「你當仙人是什麼?只有明見己道的修士,才有資格被稱之為仙!他既然已經選擇講道,就不會在意前來聽道的是人是妖,是草木化身還是飛禽走獸!」

猙,頓時心動不已!

它認真的對青鳥表達自己的感激:「謝謝你的告知,下個月初一,我就去長留山!」

青鳥喜滋滋道:「不客氣!助妖獸為樂嘛!」

又拯救了一隻差點步入歧途的妖獸,青鳥很開心,同時也有些憂心忡忡。

雖然這些年人族與妖獸的矛盾看起來削弱了不少,但明眼的都能看出來,那些矛盾並沒有消失,只不過是藏於深處罷了。

那些離開山海界的妖獸,絕大多數都隕落在了九州,成為人族修士更進一步的階梯。

而長留山說是允許人族停留,但真正能進入山海界,並居住在長留山的無不是對妖獸一族有好感的人族修士,最起碼他們都不會隨意獵殺妖獸,也不會介入兩族之間的戰爭。

這隻新誕生的小神獸不知人間險惡,還妄想去外界求道?真是無知者無畏!

青鳥用翅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樣,搖頭嘆息著離開了。

……

初一,長留山仙人傳道的時候到了。

猙激動了一晚上,大清早起來,站在清澈的小溪旁,對着倒影梳理自己的毛髮,它的尾巴上點綴著漂亮的碧色玉石。

「好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出發!」

這個時候的猙,還是比較活潑的,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昂首闊步的往長留山走去。

只不過,如果它的四條腿不顫抖,看起來就更有威勢了。

長留山的仙人很多,但有資格講道,也願意講道的,也就那麼三四個。

這個月,輪到無厭仙人了。

無厭仙人,和他的道號一樣,人生在世,沒有什麼討厭的東西。

用他的好友,振山仙人的話來講,就是——

你給他一坨屎,他都覺得好!

每天樂呵呵的,口頭禪不離三句:可以,都不錯,你覺得好就行。

「真不知道,你這樣的傢伙,是怎麼成仙的!」振山仙人翻了個白眼。

無厭仙人笑着回答,「許是老天爺看我順眼吧。」

「嗤!你以為老天爺跟你一個性子,看什麼都順眼?」振山仙人嗤笑道,突然又話鋒一轉,問,「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成仙的心魔劫是什麼啊?」

振山仙人一直對無厭仙人的心魔劫非常好奇,在他眼裏,無厭這傢伙就不該有什麼心魔。

一個老好人,能有什麼心魔呢?

無厭仙人無奈:「這心魔劫我過得也迷迷糊糊的,當時好像聽到了很多人問我問題。」

「什麼問題?」振山仙人來勁兒了。

無厭仙人搖了搖頭:「沒聽清。」

「那你怎麼回答的?」

無厭仙人:「你覺得好就行。」

「哈哈哈!」振山仙人笑瘋了,他從未想過,會有修士這樣渡過心魔劫。

一般來說,心有執念,或者有因果牽扯,就會在心魔劫中顯現出來。

一旦無法勘破,就會失去自我,永墜無間,由仙化魔。

故而,心魔劫雖聲勢最小卻是最讓修士忌憚的劫難。

振山仙人摸了摸下巴,心想無厭這傢伙應該是沒有什麼執念的,所以才會輕而易舉的渡過了心魔劫。

「說起來,你今日講道,準備好要講什麼了嗎?」

無厭仙人愣了一下,低眸道:「無非就是闡述己身,解疑釋惑罷了。」

「無趣!」振山仙人裝模裝樣的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嘆息道,「妖獸不比我們人族,生來通慧,大道親和,很多小妖都是機緣巧合之下,誤打誤撞才開啟了靈智,這樣的小妖根本沒有任何修行之法,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比我們人族的散修還要不如!」

「所以啊。」振山仙人拍了拍無厭仙人的肩膀,認真道:「你也別講你那一套羅里吧嗦的上善若水之道了,來點實在的,傳授它們安身立命之法,引領它們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

無厭仙人苦笑,「你這是抬舉我了,妖獸的修行之路,我怎會知曉?」

「那就教它們幾個保命的術法。」

「它們學不會我的術法!」

振山仙人皺起了眉:「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無厭仙人嘆了口氣,道:「它們本就是妖獸,你為何非要它們學人族的術法呢?」

振山仙人定定的看着無厭仙人,半晌,才道:「是我想當然了。」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振山仙人心中警鈴大作,以無厭仙人的性格,他只會說:好吧,那行,聽你的……

可現在,他居然連着拒絕了兩次!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無厭!

偏偏他看不出什麼端倪來,也不好當他面動用法目。

無厭仙人面色如常的跟他道了別,就駕雲前往講道的地點。

振山仙人表情變了又變,一咬牙,還是決定偷偷跟上去。

他只有無厭仙人這一個好友,實在有些不放心。

……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無厭仙人的確無愧於仙人之稱,口吐珠璣,舌綻蓮花,普通的話語由他說出口,便成了陣陣妙音,於聽道者心中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迹。

下方有人族修士,正襟危坐,但更多的是山海界的妖獸,它們搖頭晃腦的聽着,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猙靜靜的聽着,越聽就越覺得不對。

全是一些大道理之類的感悟,根本沒有指明修行之路在何方!

它有些困惑,這些妖獸跋山涉水翻山越嶺而來,就是為了聽這些?

三個時辰一晃而過,終於到了解疑釋惑的時間了。

猙站了起來。

無厭仙人微笑的看着它:「這位小友有何疑問,但說無妨。」

猙問:「敢問仙人,何為道?」

無厭仙人曰:「自然萬物,諸事變化,皆是道。」

猙又問:「那道在何處?」

無厭仙人:「心之所向。」

猙頓了頓,問:「仙人的道是什麼?」

「上善若水,與人為善。」

無厭仙人的回答沒什麼問題,但也沒有讓猙得到想要的答案。

猙最後問了一個問題:「仙人以為妖獸可否入道?」

無厭仙人答:「褪去妖身,拜入仙門,自可入道。」

猙沒有再說什麼,它轉過身,往山下走去。

無厭仙人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小友悟了嗎?」

猙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它是天生地養的神獸,哪怕之前因為自己的外表有些自卑,骨子裏自有它的驕傲。

求道,求道,求得是自己披荊斬棘也要走下去的道,而非他人安排的通天大道。

褪去妖神,化形為人?

呸!

猙心裏罵罵咧咧的下了山,半途中,它見到了一個看起來就不正經的仙人。

仙人趴在石壁上,聚精會神,也不知道在幹嘛。

猙對長留山的仙人已經沒了好感,目不斜視地從旁邊走過。

卻被那不正經的仙人叫住了。

「誒,這位道友!可是從山上聽道而來?」

猙停下了腳步,目光冷凝,「擔不起道友這個稱呼!」

「哪裏哪裏!」振山仙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拱手行了個禮,「來長留山聽道的皆是一心求道者,那閣下自然是吾等道友。」

猙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你叫住我,有何事?」

振山仙人表情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我想知道,山上講道的那位仙人講了什麼……」

他本來想用視聽耳神通偷聽,結果發現無厭那傢伙居然設了結界陣法,半句話都聽不見!

只好問一問這位一看就是從講道壇上下來的妖獸道友。

猙一聽心裏火就往上沖,怒目瞪視:「什麼也沒講!」

「沒講?不可能沒講啊,今天是講道的日子,肯定有仙人傳道授法……」振山仙人不相信。

猙兇惡的齜了齜牙,「傳道授法?傳的哪門子道?又授了什麼法?與人為善之道嗎?褪去妖身之法嗎?」

振山仙人愣了下,忽而鬆了口氣,一聽這與人為善之道,他就明白講道的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無厭。

或許,今天他提的那個要求,無厭確實做不到?

想到這裏,振山心裏的大石落了下來,他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今日講道可是不符道友心中所想?」

猙憋著氣,不說話。

振山安慰道:「無厭仙人就是這樣的性格,他不會教你們什麼,他只會把自己的感悟說出來,讓你們明白一些道理。」

猙咬牙:「就那些屁話,能明白什麼道理啊!」

振山仙人正色:「欸?話不能這麼說,正所謂法不輕傳,道不賤賣,一位仙人的感悟,豈是能輕易領悟的?」

「你聽不懂,不代表沒有價值,只能說明,你不適合無厭那傢伙的道罷了。」

猙眨了眨眼,有點迷。

「你認識講道的那位仙人,那你也是仙人?」

振山傲然挺直了腰桿,「本座道號振山,於三百年前得道成仙。」

猙看着不修邊幅的仙人:「……不像。」

振山臉一下子垮了,「你不能光看表面啊,厲害的仙人都不重視外貌的!」

猙暗中撇了撇嘴,就你這性子,瞧著也不像仙人啊。

「這樣吧,本來下月初一輪到我講道,但相逢就是緣,本座可以回答你關於修行的三個問題。」振山咳嗽幾聲道。

猙有些提不起精神,打了個哈欠,它問出了與之前一模一樣的三個問題——

「何為道?」

「道在何處?」

「妖獸可否得道?」

振山略微思索,豎起一根手指——

「第一個問題,何為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什麼是道,我要是能明白什麼是道,那我就不是仙人,而是聖人了!不過……有一句話我倒是比較認可,可以說給你聽聽。」

猙悄悄豎起了耳朵。

「道,世間之所極,證己之所為。」

「道是一個極限,為什麼有人說萬物皆可為道,就是因為每一件事物,一旦到達了極致,便成了道。」

「五行八卦如是,為惡行善亦如是。」

猙若有所思。

振山豎起兩個手指:「第二個問題,道在何處?」

「你的道在哪裏你問我?!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的道?」仙人振振有詞。

猙:「……」

「不過,我可以給你一點啟示。」

猙:「什麼?」

振山:「聞道易,悟道難,入道易,證道難。」

「世間有千千萬萬種方法可以入道,但最後能證道的,不足億一。」

「你可以借鑒別人的道入門,但最終還是要走出適合自己的道。」

「記住——」

「行道無懼對錯,你要勇敢的嘗試,須知,大道至簡,知易行難啊!」

猙喃喃低語:「大道至簡,知易……行難?!」

它感覺自己心中,似有什麼將要破土而出。

振山豎起了三根手指,「最後一個問題,妖獸可否得道?」

「雖然我沒見過,但大道無私,世間萬靈並無不同,想來,妖獸應該也是可以得道的。」

「而且,你現在不就是在求道嗎?之前沒有得道的妖獸,那你就做第一個唄!自古以來,從無到有,都是最難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要踏出了第一步,那剩下的也就是早晚的事兒!」

振山仙人伸了個懶腰,掐指一算,「時候不早了,本仙人得遛了,那就……後會有期咯,道友!」

「等等。」猙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

「振山仙人,我名猙。」

振山點了點頭:「猙?我記住了。」

「可以告訴我,你的道是什麼嗎?」猙仰著頭,問他。

振山仙人輕輕一笑,豎起三根手指指擺了擺,「說好了三個問題,你已經問完啦!這第四個問題,就恕我不能解答了。」

說完,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煙消散。

猙有些悵然若失。

它心底的疑問終於有了答案,但前路漫漫,它實在不敢獨自前行。

仙人說,行道無懼對錯。

然,世間生靈,哪有不怕走錯路的?

若能正確的前進,又何必要做錯誤的選擇嗎?

可惜,仙人與它只是萍水相逢,無法教導它更多的東西。

對了,振山仙人說了,下個月初一,就輪到他講道了!

猙突然興高采烈起來。

回到章莪山,它開始期待下個月初一的到來。

時間在滿心的期待中,渡過的總是最緩慢的。

猙渡日如年,終於等到了振山仙人講道的日子。

猙飛奔向長留山。

卻在距長留山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了。

它怔怔的看着滿地屍骸,一片荒蕪的長留山。

火光衝天,電閃雷鳴。

足足有十幾位仙人在鬥法!

猙認出了其中兩位,無厭仙人,還有振山仙人。

鬥法的仙人分成了兩派,一方以無厭仙人為主,一方以振山仙人為主。

可……無厭仙人和振山仙人,不是好友嗎?

他們為何會打起來?

猙不明白,它眼看着無厭仙人身若迷霧,瞬息之間,便一劍刺入振山仙人的左肩。

振山緊緊扣住劍刃,吐出一口鮮血,死死的盯着無厭仙人,「我早該發現的,無厭,你已入魔!」

無厭仙人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他用力轉動手中的劍,「魔又如何?只要能殺盡天下妖獸,我甘之如飴!」

振山不解:「你為何對妖獸抱有如此大的殺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無厭仙人眼中冒出了血光,充滿惡意的眼神環顧著整個山海界。

他早在渡心魔劫的那一刻,便入了魔。

心魔劫中,心魔問他:妖獸肆意食人,吞吃了你的父母,你要為他們報仇嗎?

無厭回答:可以。

心魔:妖獸就不該存於世間,也沒有資格求仙問道!妖獸就該被圈養起來,作為人族修行的材料,以其之血繪符,以其骨鑄器,以其肉煉丹,以其魂落陣!你覺得如何?

無厭:都不錯。

心魔:那我們一起,潛入山海界,殺光所有妖獸,好嗎?

無厭:你覺得好就行。

就這樣,心魔取代了無厭的自我。

從此,以屠戮妖獸為畢生所願。

他潛入了山海界,挑動長留山的仙人對妖獸的不滿,繼而心魔乘虛而入,擴大了他們心中的怨恨。

而後,借講道之機,一批批的控制妖獸,圈養,殺戮。

如果不是振山仙人及時發覺,恐怕整個長留山都會淪為妖獸一族的墳墓。

振山仙人眉頭緊鎖,看着已經面目全非的好友,「肆意殺戮妖獸,與你的上善若水背道而馳,大道反噬,諸般業力,你真的不在乎嗎?」

他想喚醒入魔的好友,可惜迎來的只有無厭仙人狠辣的一劍。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無厭仙人凶煞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絲悲天憫人之色,「若能殺盡天下妖獸,永墜輪迴又何妨?」

心魔就是這般難搞,他堅定的認為自己是正確的。

振山仙人握緊了拳頭:「無厭,莫要逼我……」

無厭仰天大笑:「振山,你我多年好友,我卻從未見過你的道,今日,便讓我瞧個分明罷!」

「好。」

振山身上的氣勢在凝聚,他輕聲道:「那我就讓你瞧個明白,也死得明白!」

刷刷刷!

無盡的血光籠罩了長留山,猙一時之間竟看不清裏面發生了什麼。

「啊啊啊——」

幾聲慘叫,幾位仙人的屍體墜落,無厭仙人的一隻胳膊也被砍斷。

無厭退出長留山地界,難以置信的看着被血光纏繞的振山:「殺生道?!」

振山沒搭理他,只再度斬出了一刀。

無厭險而又險的避開,面露不忿:「你既修的是殺生道,為何不與我一起殺盡山海界的妖獸?」

振山冷聲道:「我雖修殺生道,卻從不濫殺無辜。」

「除惡為揚善,殺生為護生!」

「這就是我的殺生道,無一日敢不遵循!」

無厭怒極:「可笑!霸道絕倫的殺生道在你身上,竟是如此婦人之仁!」

振山咧嘴一笑:「婦人怎麼了?婦人亦有仁心,何況吾輩修士?!」

言罷,便提刀斬了過去。

入了魔的無厭實力要比之前高出一大截,可在修行殺生道的振山面前,依然不夠看。

「噗——」

無厭被一刀穿胸而過,無力之下墜落長留山腳。

鮮血汩汩流出,無厭眼中失去了神采,他愣愣的看着振山,輕聲道:「振山,你會後悔的,妖獸與人族是無法共存的……今日你殺我為護妖獸,已是種下了惡因,早晚會……結出……惡果!」

無厭死了。

死在振山的殺生道之下。

或者說,在更早的時候,渡心魔劫的那一天,無厭便已經死了。

振山靜靜的看着無厭的屍體,面無表情。

「仙、仙人……」

振山回過頭,看到了一個月前遇到的那只有五條尾巴的妖獸。

「吶,是你啊。」

猙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只憋出了兩個字:「節哀。」

說完,它就想抽自己一尾巴,什麼節哀?這不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面對妖獸的安慰,振山勾起嘴角,「我並沒有傷心,只是感到惋惜罷了。」

猙:「???」

振山長嘆:「求道之路漫漫,吾又少一知己!」

猙懵懂無知,只道:「道不同,也可為知己嗎?」

振山仙人笑了一下,告訴它:「沒有一樣的道,但有一樣的信念。」

之前的無厭仙人走的是上善若水之道,奉行揚善之舉。

而振山仙人是殺生道,遵循的是除惡之舉。

道雖不同,信念卻是一致的,皆是要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也因此,兩人成了至交好友。

「今後,還有長留山嗎?」猙問他。

振山回答:「長留山還在,只是山上的仙人,要離開了。」

猙:「啊?」

「經此一役,妖獸一族不會再允許九州之人踏入山海界半步。」

振山說完,見猙一下子頹靡了,好笑道:「怎麼?還想來長留山聽道?」

猙鼓起勇氣,說:「我只想聽你講道。」

振山搖頭:「算了吧,我的道不適合你,給你一點啟示還行,說多了,反而對你以後的道不好。」

猙還想說什麼,振山遞給了它一個玉簡。

「這裏面的術法,是我可以傳授出去的,你可以試着學一下。」

猙謝過振山,恭敬的收起了玉簡。

「猙道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無論是人族,還是妖獸,都是這世間的生靈,我想摒棄種族之僭,卻奈何兩族之間如隔山海,難以越過。」

「今日之後,我便要離開此界,臨行前,贈猙道友幾句話。」

猙:「您說。」

「聞道之初,可聽不可信。」

「求道之路,可緩不可急。」

「證道之心,可轉不可移。」

這三句話,猙俯首牢記,一刻不敢忘。

往後的數千年,它漸漸變得沉默寡言,獨自思考,獨自求道,慢慢的,一步一步,踏踏實實。

即便後來它離開了山海界,來到了這靈氣稀薄的十方界,它也時刻提醒自己,求道之心是否依舊堅如磐石。

與堯山李氏簽訂了契約,它卻只對一個名叫桑若塵的小傢伙有好感。

只因桑若塵的求道之心是最簡單,也是最堅定的。

想到桑若塵,猙睜開了眼睛,他或許就是自己在求道之路上的知己吧。

那傢伙雖然看似懶散,信念卻比誰都要純粹,本源空間的這扇門,擋不住他。

猙笑了笑,推門而出。

其實,振山仙人沒有離開山海界。

長留山死了那麼多妖獸,總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罪魁禍首被振山仙人殺了,為了平息妖獸的怒火,剩下的罪,只能他自己扛。

猙不顧一切的找到白澤,告訴它,振山仙人沒有錯。

白澤只淡淡的看了它一眼,道:「他是人族,這是原罪。」

那一刻,猙突然就懂了。

妖獸們不會在意無厭仙人和振山仙人誰對誰錯,它們看到的只是人族背叛了兩族條約,肆意殺戮妖獸。

這個罪,是歸於所有的長留山仙人,甚至是整個人族。

而非無厭仙人一人。

振山仙人永遠留在了山海界,他的屍體被沉入山海界的山川河流,他的魂魄融于山海界的一草一木,無法進入輪迴。

他真正的死去了。

猙有時候會想,無厭仙人有句話是對的,振山仙人為了保護妖獸而殺死他——

是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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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一名劍修的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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