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時間調和者

有些時候，瀟瀟依然在看研究資料。

從去年到現在，過去了快半年，她看了白色沙漠的演化，看了從一個時間點呈放射狀發展的可能性，看那裡的動物——一隻雲豹，看那裡的流泉、石塊。

她看了那麼久、那麼多，以至於她可以在腦海中遊覽這個由研究資料構築的白色沙漠。

一天，瀟瀟發現從某一條時間線發展下去，雲豹會露出它的肚子，在它右前肢最上邊有一塊形狀特別的斑。

瀟瀟看見那個形狀后，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一時間想不起來。

幾天後，她買水果路過花店，才忽然想起——那個形狀她確實見過，起初她開始在夢境中拍攝照片時，曾經來到一個小島，她在水底拍攝了這座島嶼和月亮的照片，她記得她將這張照片給了羅蘭，當時羅蘭還說他不曾見過這座島。

瀟瀟有些激動，直接去了圖書館八樓找雲息，而雲息正好有課，於是她只能來回踱步等他回來。

在等雲息回來的時候，瀟瀟冷靜了下來，又多想了幾遍，覺得這或許僅是一種可能，於是等到門被推開時，瀟瀟先問了問雲息忙不忙、累不累。

雲息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說：

「你有什麼事？」

瀟瀟從桌上拿了一張草稿紙、一支筆，把那個如一片茶葉一般捲曲的形狀歪歪扭扭畫下來。

雲息收緊眉心——他知道瀟瀟畫的是什麼。

瀟瀟抬起頭，有些心虛地說：

「我見過這個地方，它是一座島。」

雲息的眼裡露出驚訝：

「你見過？」

瀟瀟告訴他自己曾拍過一張照片，又送給了羅蘭。

「我去找羅蘭問問照片還在不在。」瀟瀟說。

雲息立即沉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自進屋后連外套都未脫下，兩人就動身前往宇宙盡頭的花店。

花店中，瀟瀟對羅蘭說明來意。

羅蘭聽后凝眉沉默了一會兒，才滿腹懷疑地說出一句：

「當真？」

「那張照片還在嗎？」瀟瀟問。

羅蘭點點頭，帶兩人走到花店最裡面，然後讓他們在外邊等，他打開那扇小門，獨自進入橄欖林。

瀟瀟抬頭又看到那首詩，她知道雲息能看到，說：

「雲息你過來看，這首詩里有你的名字呢。」

雲息走過去，沒有說話，靜靜把它讀完。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稍縱即逝，只對瀟瀟微笑地點點頭：

「很巧。」

這時門再次打開，羅蘭出來了，他左手夾著一個金色鑲邊的相框，他把門帶上，走過去將照片放到檯面上。

兩人走過去看。

雲息只瞥了一眼，便震驚不已。

「難道這真的是……」兩個男子不約而同地對視、幾乎一齊說出這句話。

只是雲息更多的是驚訝，羅蘭更多的則是疑惑。

然而就在這時，羅蘭猛地仰頭看向天花板。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羅蘭抬頭的瞬間，有什麼東西「砰」地一聲砸穿了屋頂，在瓦片與燈飾碎落之時，一道白影倏地刺過來，雲息拉著瀟瀟快速閃避開，那半隻枕頭大的白影直衝向台上的相框！

它在最後一刻稍有停頓，讓瀟瀟看清那是一隻白鳥，白鳥扇動翅膀鼓出一蓬煙霧，羅蘭抬手用袖子擋了一下，白鳥便捲走了相框，折返過來，試圖從屋頂的洞口逃離。

瀟瀟目瞪口呆，這一切都快的驚人，她只知道一件事：

照片被搶走了！

瀟瀟「啊」了一聲，眼看著白鳥沖向破碎的屋頂，視野里，周圍的植物彷彿喝了快速生長素，又或者，它們宛如一個隱沒於地下的巨大植物的一部分，在一瞬間扭動地生長，爬滿屋頂，死死封住出口。

羅蘭不知用什麼辦法散去煙霧，此時他金色的眸子里結著冷冰，那是一個無人敢侵犯的人被冒犯時的冷怒和蔑視。

而後，白鳥在花店內四處逃竄、撲飛，變異的植物化作無數利刃將它包圍、刺穿。

然而下一瞬間，瀟瀟聽到背後雲息快速低聲說了一句：「不好」，便帶著她後退、上浮。

瀟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了哪裡，雲息似乎將她拉入了一個異空間，眼前能看到的還是花店，但視角卻很奇怪——他們好像是在半空中俯視花店，並且沒有屋頂的阻礙。

白鳥被刺穿的剎那，便發生了爆炸，花店在瀟瀟眼前轟然破碎，那些精緻的花架、屏風、小庭院中的座椅，一下子炸成碎片，飛到空中，在一片灰塵的海洋中重重落地。

瀟瀟驚駭，那麼美麗的花店在她眼前毀滅了，就這樣，一下子、突然消失，再也不是之前的模樣，這個花店承載著她過去一些奇幻難忘的記憶，瀟瀟一時間無法接受，只獃獃看著。

爆炸摧毀了花店，但那張照片卻完好無損地掉在爆炸中心，羅蘭筆直地站在原來的地方，一粒煙塵都沒有沾到他的別著金紐扣的袖子。

破碎的店門口衝進一個裹在黑袍中、帶黑色面具的男子——他看起來像男子，他甩出一根細鏈似乎想捲住相框，但有東西阻止了他，是店內散落一地的碎片，它們此時如無重力一般漂浮著。

瀟瀟找回了自己，看向雲息：

「雲息，你為什麼不幫他？」

她都沒說清楚幫哪一邊。

只見雲息搖搖頭：

「我不干預他們的事，我的職責是處理他們造成的混亂。」

也許這就是一個機會，於是瀟瀟輕聲問：

「雲息，能告訴我你究竟是……」

雲息毫不遲疑地點頭：

「待會兒你就會看到。」

下方戰鬥依然在持續，不停地有「梭梭」聲和已破碎的物品變得更破碎的聲音，而那張或是謎底的照片依然躺在地面上，偷襲者沒有得手。

羅蘭開口冷嘲道：

「沒有人能從我手裡搶走東西，你出不去了。」

黑色面具人不說話，在面具下不知他正緊咬牙關或是回以冷笑，忽然，只見他伸展開胳膊，右側的牆壁被他擊得粉碎，花店右邊是一家超市，現在，面具人向超市的方向逃去。

瀟瀟幾乎是驚悚地看著那些碎裂的物品組合成一條灰色巨龍追隨著那個黑袍男子，一路撞碎超市的排排貨架……

奇怪的是，超市裡看不見一個人。

就這樣，戴面具的男子一直向右邊跑，他擊碎一堵又一堵牆，跑過超市、炸雞店、水果店、粥店、火鍋店……戰鬥的碎片一路蔓延，宛如野火。

這一排小吃街位於學校邊緣的位置，最後一家列印店也被打通之後，再往外就是樹林荒地，這時，羅蘭停手了。

他大概不想再造成更多的破壞。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偷竊者消失的方向，然後，他轉身看向瀟瀟和雲息的位置，說：

「我的店裡絕對沒有問題，你找找是不是她把什麼東西帶進來了？」

然後，也不等回復，羅蘭便向通往橄欖林的小門走去。

瀟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去尋找那個一切起源的照片，卻發現地面宛如淤泥沼澤似的，竟把相框吞噬了。

雲息把手放在瀟瀟肩膀上，說：

「看看你的書包里都有什麼。」

「嗯？」瀟瀟好像明白過來，登時一驚，取下書包翻找。

她找到了一隻不屬於自己的筆。

雲息接過來，輕易地將筆從中折斷，瀟瀟看到斷處露出了內部的機械元件。

雲息無奈地搖頭：

「我之前給你改動項鏈，讓它能夠使夢境產物無效，卻沒想到……」他晃了晃手裡偽裝成水筆的竊聽器，把它扔了出去，然後看著瀟瀟說：

「他們看準從你這裡能得到有用的信息，他們猜對了。從剛才那個人的裝扮看來，應該又是遊俠，你班裡有兩個遊俠，以後要注意他們。」

瀟瀟聽后，羞愧不已，要不是她帶著竊聽器進來，這場毀滅性的戰鬥就不會發生，她垂下頭：

「都怪我……」

雲息撫她的背，安慰她說：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僅僅是，它以這種方式發生了，不要因為你正好在其中，就將產生後果的原因歸咎於自己。」

然後他繼續說道：

「現在，是我行使職責的時候了，你要看好——」

雲息說的話有一些奇怪的道理，瀟瀟抬起頭，同時也好奇雲息會做什麼。

面對滿地的廢墟，雲息抬起右腕，隔空轉動盤面的指針。

瀟瀟彷彿聽到了時間齒輪轉動的聲響，從遙遠虛無的地方傳來。

同時，腳下的廢墟發生了變化。

——宛如剛才所見重新回放，只是缺少了人物角色。

時間在倒流！

更準確的說，是整個場景中的那些物品在回到之前的狀態。

最後，雲息放下佩戴時間手錶的右手，看著下方一切恢復如初。

他們此時依然在異空間中，懸浮在可透視的空間一角，而花店、超市、炸雞店、水果店……都像剛才的「戰亂」從未發生過一樣！

在瀟瀟的心中升起一縷希望——希望它們真的能完好如初時，雲息開口道：

「——我是時間調和者，我的工作是調和兩個世界不協調的地方。」

「那……」瀟瀟指著下方問。

雲息搖了搖頭，此時的他公正得冷酷：

「我不能改變結局，我只能給現實一個合理的理由。」

瀟瀟忽然想起來，那一年不結束的黑夜裡，雲息砸碎玻璃，第二天她回去時，米酥卻說那玻璃是打水的女生不小心碰碎的。

所以……

瀟瀟看著下方完美的幻象，想，這只是給現實的一個可以接受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