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塵再亂】283

【仙塵再亂】283

凌非焉悲切的看著眼前這個對她泛起笑意,卻絲毫感覺不到半點情感的人,只能試探道:「你若是她,便將夜幽石給我。」

初一併未依言,將那夜幽石在指尖把玩著,淡道:「非焉凌尊不是一直嫌我修為不濟難當大任么?怎麼現在我即將修得大成卻又要出手阻攔呢?」

「我何時嫌過你修為不濟!」凌非焉下意識怒斥初一的信口胡言,話一出口就發現這不是此時該糾結的問題,立刻改口道:「你只吸了陰魅的鬼煞,將臨三環邪瞳入境玄關,若是吞了鬼冥便再無回頭之路。」

初一收了笑意,冷道:「天賜神軀蓋世非凡,怎奈被她修得一塌糊塗。那場慧悟之試若不是我激她入狂,恐怕她現在還在誅邪之境苦苦掙扎。」

凌非焉聞言,慍怒道:「以天賜神器之軀一步登天未必是什麼好事,修道之人腳踏實地步步精進又有何不可。你若執意要左右非一命運,我定不會袖手旁觀!」

話音一落,凌非焉索性出其不意,直去奪初一手中的夜幽石。

初一見了也不生氣,輕鬆側身躲過,還順勢抓住了凌非焉的手腕,冷道:「我雖與她一樣愛你眷你,但我不會像她那樣唯唯諾諾什麼都依你。」

凌非焉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初一眼神陡然一凜,忽的將她擁在懷中並抬起衣袖為她擋住了什麼。

「找死。」初一低罵一聲,胳膊上傳來劇烈灼痛,手中夜幽石也隨之脫手落向地面。

原來詭魍暗中聽得初一與凌非焉對話,便得出了最後的結論。所謂關心則亂,既然那三環邪瞳之人對白衣女道師有著別樣的情愫,與其去攻擊已呈三環邪瞳跡象的道師,倒不如去偷襲那個白衣的女道師。

東方黎明即起,鬼獄之門已漸關閉。詭魍向惡魑暴魎使出眼色,由他一馬當先以劇毒腐液偷襲凌非焉,再由惡魑拼力撞擊初一,最後由暴魎見機行事,強奪夜幽石。

「腐液有毒!」凌非焉眼看初一的衣袖被腐蝕出一個大洞,更擔心初一的手臂也因此受傷。

但初一無暇衣袖上的腐液侵蝕,俯身便去拾取夜幽石。剛要入手,忽有堵巨大身軀橫衝直撞迎面而來。

無需使出多少道行,惡魑僅憑肉山一般的軀體便用蠻力把初一衝到了觸不到夜幽石的地方。

如此,初一抬手抵在惡魑直撞而來的肩頭,甫一用力,便聽見惡魑的身體里發出骨肉破碎的聲音。惡魑的巨口裡也發出凄厲哀嚎聲,小山身軀霎時像沒了骨頭的爛肉一樣癱軟在地。

趁著初一被迫遠離夜幽石的瞬間,一道黑色身影疾襲近前來,勢要將夜幽石攬在手中。凌非焉急忙去搶,那人立刻揚手揮出道赤紅烈焰直襲凌非焉面門。

認出這道邪火,初一顧不得去攔盜石之人,揮手急以真氣凝結晨霧於凌非焉面前築起一層堅冰,將那炙熱的火焰擋在牆外。赤炎妖火與冰冰花之寒劇烈撞擊,兩廂抵消成蒸騰的霧氣。

可惜,電光火石間初一選擇免去凌非焉被冥火赤焰妖火灼傷之苦,就給了黑衣人最後逃脫的機會。一直藏在暗處蓄機行事的趙青然得了夜幽石,拚命閃身躍入地面上即將閉合的黃泉鬼獄中。

暴魎見趙青然拿了夜幽石便溜之大吉,狠狠咒罵一句,箭步上前拽住惡魑一隻肥足,將那癱軟的肉山拖進了鬼獄之中。詭魍滿意一笑,也隨之躍入鬼獄消失不見。

一夜廝殺死傷無數,最終卻還是丟了夜幽石,初一雙目燃起怒火,腳下一點也要向只剩一絲裂隙的黃泉鬼獄之門衝去。

「別!別進去……」一雙手臂越過腰際,緊緊環在了初一胸前。

「夜幽石被那渣滓拿去了!」初一口中憤怒不甘,身體卻是瞬間怔住了。

「鬼獄乃是死地,生人若進……必死無疑。」凌非焉說著,聲音里竟帶了些哽咽意味。

初一轉過身,看見凌非焉臉上露出了從未見過的脆弱神色,好像壓抑了太多痛苦委屈將要爆發卻無處宣洩。凌非焉就這麼緊緊拽著初一殘破的衣袖,灼灼凝視著初一駭人的眼眸。彷彿她一鬆手,那個尋常道師的初一也好,修了三環邪瞳的初一也罷,都將從此離她而去。

初一沉默著抬起手,似乎想輕撫凌非焉的髮絲,最終卻是將凌非焉的手從衣袖上推開。晨光透過枝幹盡損的密林揮灑在林間空地上,巨大的失落無措也隨著晨光的來臨吞沒了凌非焉的身心。

來不及歸入鬼獄的鬼兵被陽光和憤怒的天御宗弟子屠戮殆盡。這一戰,天御宗人死傷慘重。待各宮整頓人馬相互扶持回到繹武宮外,清點人數后才發現已是十不餘三。就連幾位道尊和凌尊首徒也不免受傷挂彩。

明崖道尊急令青遙宮弟子為傷者療傷,自己攜其他幾位道尊和凌尊首徒進了繹武宮大殿。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道靈才與明陸一起從閉關的問天塔中匆匆歸來。明崖向道靈和明陸簡述了這一夜八莽山裡的生死劫,眼前這般形勢著實令道靈震驚不已。

道靈痛心道:「老道我兩番入青玄大夢,天御宗便兩度遭滅頂之災。這可是天意?」

殿上眾人無有出聲,唯凌非焉道:「這一次恐是人禍。」

眾人側目,凌非焉又道:「我和非一昨夜與盜竊夜幽石的邪魔交過手,那人不是別個,正是塗明宮趙青然。」

「他?」道靈聞言一怔,怎麼也不願相信入魔道奪邪石的叛逃弟子竟是師弟道韌的孫子。道靈有些迷茫的呢喃道:「怎麼會是他呢……師弟道韌可是為了護下夜幽石,為了天御宗舍了身家姓名的啊。他怎麼……」

凌非焉道:「或許正是如此,趙青然才對天御宗有如此深仇芥蒂。」

道靈聽了,沉默不語。

明海臉上亦燃起怒色,恨恨道:「早在坎城那逆徒便與銀眼夜魔聯手暗害宗內許多弟子,到如今不但不知悔改,竟還入了魔道奪取夜幽石!」

眾人紛紛怨懟趙青然,明崖遲疑道:「非焉啊,不是師伯不信你。此事關係重大,昨夜人馬廝殺鬼蜃濃郁,你與非一當真看清楚是非然?」

凌非焉心知明崖道尊是不忍道靈仙尊傷心才出於謹慎再次確定,便鄭重向明崖點頭,道:「昨夜八莽山無色五行陣觸動重啟,正是趙青然以夜幽石所為。我與非一共入陣中搶奪夜幽石,不但清楚看見盜石的邪魔就是趙青然。而且……」

明崖道:「而且怎樣?」

凌非焉道:「而且他在逃脫之際,竟以冥火赤炎妖的妖焰對我施加阻攔。現在想起非墨師弟身居天御宗內,竟在傷勢好轉之際驟然暴斃,必是遭了他的毒手。」

「可惡!」明海道尊狠一拍桌案,怒道:「這殘害同門的邪佞之徒!即刻起永不為塗明宮弟子!他日再會,天御宗人人得而誅之!」

眾人聽得此言,皆搖頭嘆息。道靈頹喪道:「罷了。當日坎城之事便是我念及道韌師弟為天御宗犧牲太多,心慈手軟留下那衣冠禽獸的性命。不想竟是為天御宗萬千弟子留下了滅頂禍患。現今,那孽障逃去了哪裡?」

「他帶著夜幽石躲進鬼域去了。」繹武宮殿外傳來一聲冷淡的女聲。

殿內眾人面面相覷,這聲音聽著是初一的音色,卻怎麼都有股陌生的意味。

凌非焉更是心頭一沉,目光禁不住向殿門望去。

殿門打開,果是初一身著白蓮青雲袍,頭戴上清芙蓉冠翩然而來。舉手投足間首徒風采依舊,眼中卻還是昨晚那金瞳血珠墨眼的模樣。滿目妖邪之像與一身清雅素衣相襯,透著股說不出來的詭異。

「非一。」凌非焉下意識喚她,卻發現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低聲改口道:「她入了魔,已不是凌尊首徒身份。」

初一斜斜嘴角,不屑道:「入魔的事不是還沒向高階和初階弟子公布么?那我就還是他們的凌尊。」繼而又貼近凌非焉耳邊,曖昧道:「再說,那件海青袍昨夜染了太多污穢,我還是喜歡這套與你相同的衣衫。」

凌非焉聞言沉默不語,心中卻是萬分憂慮。眼前人說她不是初一卻知曉初一的一切,說是初一吧又與往昔截然不同。更讓人惴惴不安的,凌非焉不知面前這個初一是否還是那個有著赤子之心的小道師,她也更不知她心心念著的人還會不會重現歸來。

「非一,你的眼睛!」明海一聲驚斥打斷了凌非焉的思緒。

初一上前與幾位道尊隨意拱拱手,冷道:「幾位道尊見多識廣,這三環邪瞳之術也就不必多費唇舌。反正我是入魔之人,再添一雙邪瞳也沒甚所謂。只是昨夜趙青然使了些手段,奪走夜幽石后就闖進了黃泉鬼域。再見時已是死人,就不勞師父誅殺了。徒兒定送他個魂飛魄散做見面禮。」

「非一你……唉!」明海從未見初一如此放肆無禮,便是她剛入山門時那般頑劣,也不曾像此刻這樣狂妄目中無人。但見初一雙目模樣,明海便就瞭然。也不知塗明宮到底撞了什麼邪,非字輩的強手連連遭劫。兩個首徒一個殞了命,一個入了魔不說,竟還出了個欺師滅門的逆徒。明海長嘆一聲坐回椅中,再無心力多語。

「縱然是趙青然盜了夜幽石,為何八莽山中會打開黃泉鬼獄之門呢?」眾人沉默片刻,還是明陸先開了口。他捻著鬍鬚思慮道:「八莽與紫麓毗鄰,能在也敢在天御宗眼皮下大開鬼獄之門的,必不是等閑之輩。」

明達不甘的慍怒道:「昨晚何止是開了鬼獄,還來了四個棘手的鬼煞,牽扯我等大半宿時間,難纏的緊。」

「鬼煞……?」明陸聞言看了凌非焉一眼,凌非焉點點頭。明陸便道:「《黃泉鬼冥志》有所記載,道是鬼雄仙君雖為鬼獄之主,但畢竟是仙者之軀,因而以蜃氣將亡魂禁錮在屍身里製成鬼煞,為其坐下使者聽其調遣行走鬼獄深處。雖說鬼煞能走能說能視能動,卻是名副其實的活死人。煉製的年頭久的,更是修為不弱的存在。」

道靈皺眉思考片刻,將目光失焦投向遠處,低吟道:「既是鬼雄仙君坐下使者做孽,這場鬼獄洞開的劫也應是鬼雄仙君指使的了……」

明陸亦嘆息道:「想不到東海的風訊應驗得如此之快。」

繹武宮大殿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凌非川終於按耐不住,拱手道:「列位道尊,接下來該怎麼辦?」

明崖揮揮手,大意是想說如今亂世將起,仙塵安危岌岌可危,接下來如何做哪是這一時片刻就能定奪的。

「呵,怕什麼。」又是初一淡然的聲音。

凌非焉聞聽,瞪了初一一眼。

初一卻不以為然的繼續道:「我在心照幻境中看盡千年前仙塵之亂的緣由始末,且知鬼雄嗔妒太深,早已身如重山過不得九霄之上的忘塵星河。他想再亂仙塵,需得尋一邪魔相助,率魔坳中的萬魔大軍齊上仙宵給他做渡河的墊腳石。」

「非一,你是說……」道靈眉頭緊皺。

初一心不在焉的擺弄著手中的歌風扇,淡然道:「趙青然既入了魔還逃進了鬼獄,必是鬼雄答應助他登臨魔君之位。如果沒猜錯,趙青然很快就會現身在魔坳里,用他盜去的夜幽石如法炮製當年魔君築的所作所為。」

凌非焉亦盯緊初一,試探問道:「你是說我們應該趁著鬼雄尚未真正出手,且趙青然尚未成事之前加以阻止?」

初一嘴角微揚,用邪魅的眼眸回望著凌非焉,道:「心有靈犀。」

若往昔初一這樣說也便罷了,可眼前初一古怪的模樣,讓憂心忡忡的凌非焉心神越來越加煩亂。

明崖驚道:「那可是要天御宗弟子找上門去,入魔坳誅殺趙青然奪回夜幽石?」

「昔日仙帝啟大道未成時也是九洲行走誅邪滅魔,我們為什麼不能盪一盪魔坳呢?」初一隨口說來,輕描淡寫得蕩平魔坳奪回夜幽石就像去天御宗的竹林里取回幾片竹葉那麼簡單。

隨著她漫不經心的將手中摺扇打開,那扇中滄海即刻傳來氤氳海潮之聲。凌非焉心頭一緊,她若不是初一,怎能開得歌風扇。她若不是初一,又怎會引得扇中滄海與之共鳴……

初一像是察覺了凌非焉的心境變化,側目向凌非焉望去。這一看,倒讓凌非焉莫名心虛,不得不錯開了二人相對的視線。

明海被初一的驚人之言震動,顧不得初一已有三環邪瞳之勢,訝異道:「魔坳深藏於兩界邊緣,尋常人斷然是找不到近不得。便是我等修道之人為保人魔兩界平衡修好,也只會誅殺侵入人界作亂的邪魔,卻從未到魔君的地界上去惹事過。」

「師尊。」初一口中這般稱呼語氣卻不客氣得很,她高傲向明海道:「您是怕惹不起鬼雄還是怕殺不過魔君?」

明陸怕初一在眾人面前折了明海的面子,立刻搶白圓場道:「是我們從未曾去過魔坳便不知曉魔坳所在。況且昨夜一戰天御宗損失慘重,哪還能立刻點齊人馬再殺到魔坳去呢?」

「是這樣?」初一邪邪笑道:「仗著前世殘存的記憶,魔坳我還算熟悉,可以給你們帶個路。」

眾人聞言再次面面相覷,不好應聲。

道靈卻認真道:「小友若真能尋得去魔坳的路,老道我便隨你走此一遭。」

明崖聽得,即刻向道靈拱手道:「魔坳兇險,仙尊不可以身犯險。況且仙塵之勢即入飄搖,仙尊還是要留在宗內為我等做顆定盤星才好。」

道靈對明崖搖頭苦笑道:「這是我的劫,我必須親自去應。不過你說的對,仙塵將入飄搖之勢,已非我天御宗一派之力可以承擔。爾等即刻飛書向九州十二門派送密信,讓他們各自調配精英人手隨時備戰。若我此行失敗,便是仙塵再亂之時。」

「仙尊!」明崖皺緊眉頭,欲言又止。他雖以道靈乃九州十二門的主心骨,萬不能讓天下志士無馬首是瞻為由,極力勸住道靈不要隨初一去魔坳犯險。但眾人皆盡看得清楚,他分明就是信不過已趨三環邪瞳之軀的初一。

而這繹武宮大殿上的每一個人又何嘗不是與明崖一般心思,對初一充滿不安和猶疑。他們之所以還能故作鎮定,仿如對初一的性情大變視而不見避而不提,無非便是他們清楚知道,以他們此刻的修為,縱是五人合力也奈何不得一個三環邪瞳之人。既如此,又何必激怒惹惱這個不確定福禍的變數呢。

「我意已決。」道靈一揮手,拒絕了明崖的勸阻。又像是證明他的決心,向初一道:「事不宜遲,小友可即刻出發。」

「痛快。」初一大讚一聲,用她那金瞳血珠的眼睛將殿內人一一掃過,又似故意問道:「還有同去的么?」

「我。」一道清冷的聲音淡然響起。

如果說這殿上的每個人都對初一起了防備之心,唯一的例外便只有凌非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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