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塵再亂】261

【仙塵再亂】261

清明時節,天清氣朗。煦風游曳林木之間,拂動枝葉輕緩搖擺。兩名女子各牽著馬匹在寧靜山路上信步而行。

已入紫麓山深處,師門近在眼前,可這位天樞宮的凌尊首徒卻是心境越來越凝重。凌非焉停下腳步,與身旁人道:「一會兒進了山門,我便與你直上碧霄峰天御神宮,向宗主道尊稟明原委,看宗主道尊和其他幾位道尊如何定奪。」

初一正在享受時而與凌非焉兩肩相觸的小幸福,聽見凌非焉與她說話,便帶了些調侃意味,向凌非焉問道:「若天御宗從此容不得我呢?」

凌非焉未察初一言中真意,還道初一與她一樣心有不安,認真道:「天御宗雖以伏魔誅邪為己任,但你畢竟身份特殊,我想……宗主道尊應該會酌情權衡。」

「酌情權衡?」初一側目凝望凌非焉,輕聲笑道:「既需權衡,那到底還是免不了讓宗主道尊為難了。不如我們……」

眼見初一面帶笑意神色輕鬆,哪有半分緊張不安的樣子。凌非焉忽然意識到初一話中之意,臉頰驟然緋紅,抽回與初一十指相扣的手來,正色道:「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現在大敵當前,宗主道尊斷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你趕下山去。你快斷了那……那些私心雜念,切記正道蒼生要緊。」

原來這兩人連著趕了幾日的路早已人困馬乏,直到入了紫麓山內才暫且下得馬來,一來緩緩奔波之累,二來也讓馬兒稍稍輕鬆。而兩人相臨並肩而行難免手指相觸,初一便是那時趁機牽了凌非焉的手。

凌非焉雖心有顧忌,但又覺兩人既已互明心跡再總扭捏未免太過淡漠寡情,反正山中寧靜無人便也默許。誰知這傢伙竟不知滿足還戲弄起她來了,凌非焉便故意將手收回來給初一些「懲罰」。

「好,我不提。」初一當然捨不得掌中失去凌非焉柔滑的素手,還想再去牽她。

怎料凌非焉卻將手背在了身後,並未讓初一如願,滿面嚴肅的追問道:「你保證?」

初一無奈,伸出幾兩根手指點在胸口,朗聲道:「我保證,我發誓,我凌非一此番回歸天御宗,若不徹底除去鬼雄大患,救黎明蒼生於水火,就絕不再與天御宗天樞宮的首徒非焉凌尊提什麼策馬江湖啊,雙宿雙飛啊,紅塵作伴啊,卿卿我我啊,那些沒羞沒臊的事。凌尊可還滿意?」

「還說!」凌非焉眉頭一皺,愈加羞赧,匆匆將初一嘴巴捂住,同時警惕打量四周可有什麼耳目。好在此處山林漸密人跡全無,這才放下心來。

初一心頭大喜,此等送到眼前的良機怎可白白浪費。凌非焉的手指還按在自己唇上,她只抬手一握便將凌非焉的修長手指勾來唇邊,然後輕輕深深的吻了下去。

凌非焉被指間傳來的柔軟觸感吸引,一遲疑理智便慢了半拍。待她反應過來,初一已是偷香得逞,正笑眯眯的等著看她反應。

眼見初一不但不知悔改,竟還在天御宗咫尺之距偷偷親她,凌非焉只覺又羞又惱又不甘心,趁著初一得意無所防備,順勢將手在初一臉頰上狠狠捏下去,嚴厲道:「色膽包天!我看若不教訓教訓你,你還真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哎疼疼……」初一臉上吃痛卻依然笑得甜蜜,回嘴道:「忘了身份不要緊,反正我的身份那麼多。倒是凌尊你,可不要忘了那時在海岩下與我說過的悄悄話。」

凌非焉聞言,微微一怔鬆了手,輕聲道:「我說過的話……幾時食言過……」

初一淺笑頷首,面上戲謔神色不知何時已化作濃濃深情。那一金一墨的眼眸雙雙映滿了凌非焉的含羞帶澀的清麗容顏。若不是凌非焉趁她失神的功夫已經利落的翻身上馬,她險些又要就著自己的心意,在這寧謐安然的林木間「冒犯」凌非焉了。

「前面不遠便有戍衛弟子巡衛山間,我們切不可再做那些親昵舉動,以免遭人妄議。」凌非焉端坐馬上,一邊遙望天御宗方向一邊叮嚀初一。

初一循著凌非焉的視線望去,但見早春初暖,林間枝葉方吐新嫩綠,才勉強能在朦朧的綠意中瞥見一點天御宗山門的影子,怎麼被凌非焉說得好像近的一抬腳就要踏上那七千二百級仙階了一樣,心中不由覺得好笑。但她也理解了凌非焉的「警告」,畢竟天御宗是當今世上聲名遠播的清心向道之處,任憑她二人再怎麼兩情相悅心心相印,也絕不適宜明目張胆的在紫麓山上你儂我儂過從甚密,免得傳揚出去既玷辱了天御宗的千年聲名,又給一心向道的同門做了負面榜樣。

凌非焉見初一遲遲不應,怕她又起他意,催促道:「步行許久,也歇好了,上馬吧。」

「好。」初一應著,從馬背行囊里取出頂棕黃色的垂紗緯帽,小心戴在頭上,又撥下幾縷劉海擋在眼前,問凌非焉道:「凌尊幫我瞧瞧,可還看得見么?」

凌非焉仔細端詳,點頭道:「這頂不錯,顏色比先前那頂更與你的金眸相近。」

初一滿意的翻上馬背,與凌非焉笑道:「怪我那日只圖一時暢快將緯帽丟進海里,讓凌尊破費又買一頂。」

凌非焉一聽不免又好氣又好笑,馬上就要面見五宮道尊決定去留,初一怎麼還惦記著買帽子的百八文錢。於是她乾脆板起臉來,故意順著初一的話茬道:「緯帽送你無妨,給你買這馬兒的銀子可要還來。」

初一聞言,更想起被湯家小廝牽走的愛駒還留在湯氏府上,懊惱道:「凌尊的銀子當然要還。不過等我見過幾位道尊回到照影居,第一件事便是修書一封托沐笙師妹好生照顧烏雲小黑,待她清了探親假回天御宗時千萬把小黑一併帶回來。」

初一說得輕鬆自然,凌非焉卻是心中一沉。因為她們兩人都很清楚,便是幾位道尊願將初一留在天御宗內,再回塗明也是希望渺茫了。

「那便快些上山吧。」她將雙腳輕磕馬鐙,烏騅踏雪飛馳而出。

望著雖說不近,但兩騎快馬絕塵而行,頃刻間便帶著初一凌非焉二人來到了天御宗山門前。

今日是繹武宮的弟子非奇當值,他遠遠認出了凌非焉的坐騎,但見馬上之人雖未著首徒白衣卻也身姿清逸絕然,便道定是天樞宮的首徒凌非焉出行歸來。

不過凌非焉身後之人就有些古怪了。那人也穿著尋常人家的服飾,頭上卻戴著江湖人常用的垂紗緯帽,將整個面孔遮擋得嚴嚴實實,實在難判廬山真容。

待到兩人來到近前,非奇看清騎在烏騅踏雪上的女子果然是凌非焉本人,便迎上去問候道:「非焉凌尊外出許久,一路奔波辛苦了。」

凌非焉下得馬來,與非奇回禮道:「職責所在,多謝師兄掛心。」

戴著緯帽的人也下了馬,非奇便將視線落在那人身上,謹慎打量道:「這位是……」

「師兄是我,塗明宮,凌非一。」初一為了打消非奇的懷疑,即刻自報家門。可她下意識將緯帽往下壓了壓的動作,反而更引非奇注意。

繹武宮平日與塗明宮往來不多,尤其非奇年紀雖長卻仍是個初階弟子,與初一接觸更少。他只在宗內巡衛時遠遠見過初一幾次,現在僅憑聲音未見其面貌便著實不敢確定。於是非奇轉看向凌非焉,關切道:「非一凌尊怎麼了,為何這般打扮?」

「她……」凌非焉不善扯謊一時哽住,正想著怎麼籌措些語言搪塞過去。

初一卻已介面道:「哦,我這次去東海行事,未料海風凜冽皮膚脆弱,吹得臉上又紅又腫。尤其曬了陽光就更加疼痛,不得已只好戴上緯帽避避太陽。」

「原來如此。」非奇豁然道:「都說越向南近海太陽越是毒辣,竟連非一凌尊都中了招。師兄多句嘴,青遙宮許多師妹常常自釀些護養皮膚的藥膏,香噴噴的很是好聞。凌尊不妨前去討些,敷在臉上以緩痛楚。」

非奇話音方落,初一與凌非焉同時開了口。

凌非焉道:「多謝師兄提點,我們這便上山去謁見宗主道尊了。」

初一卻道:「師兄如何知道青遙宮師妹釀了護膚的香膏?」

「我……」本是出於好心卻似乎出賣了自己,這回輪到非奇拚命在腸肚中收刮圓場的措辭了。只見這位老實的師兄眼睛尷尬的轉了又轉,決定還是回應凌非焉的話比較容易,便清了清嗓子與凌非焉拱手道:「兩位凌尊遠行勞頓,師兄就不在這耽擱你們休息了,快請進山吧。」

「告辭。」凌非焉拱手回禮,起步而行,隱約間將初一擋在身後,免去其他弟子更多打量。

非奇則向幾個小弟子招手,吩咐道:「常來,常基,把兩位凌尊的馬匹牽回馬廄,洗刷乾淨,添足草料,好生照看。」

那兩個常字輩的少年弟子不過十一二歲年紀,今日剛隨非奇師叔來山門巡衛便有緣遇見兩位凌尊首徒自是歡喜得緊,聽到師叔安排馬上走近前來。

「有勞了。」凌非焉向常來致謝。

「凌尊客氣。」那少年接過韁繩,目光難掩尊崇敬意。

「多謝。」初一也將馬匹交付給另一個少年弟子常基。

常基正要回應,抬頭間卻忽然怔住了。

二人一路輕功直上天御神宮,明崖道尊知悉初一與凌非焉雙雙歸來便將她們請入正殿。同時派弟子去各宮請幾位道尊共同前來。

待到五位道尊齊在天御神宮落座,凌非焉與初一先是上前施禮。隨即,凌非焉先聲道:「列位道尊,我與非一師妹此去東海經歷頗多內情繁複,且容非焉一一道來。非一師妹身帶魔劫,東海之行本意寄望奈羅湯氏可以心照幻境為其解之。怎料大祭師湯銘為防後患執意誅殺,竟將非一師妹投入滌玄真境再三折磨,陰差陽錯下反倒促使魔劫開解迸發。弟子能力有限相救不及,現如今,非一師妹她已經……半入魔道了。」

雖然凌非焉略去初一失神發狂之事,撿好的說她半入魔道,五位道尊也還是震驚不已。尤其明達道尊,更是猛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驚詫道:「什麼?你說非一她……入魔了?!」

初一與凌非焉相一對視,見凌非焉默默向她點頭,便上前一步將頭上緯帽摘下,抬手把劉海掖在耳後,露出那隻金色的魔瞳,落寞無奈道:「非一……讓道尊們失望了。」

幾位道尊齊齊向初一看去,但見初一雙目異色,儼然已非凡人。而且那金色的瞳孔彷彿自有靈魂,在深邃中躁動著駭人的力量,在壓抑中醞釀著驚天的秘密。不過與之片刻對視,幾位道尊的心中就陡然生出陣陣寒意來。這便是至強魔息才能達到魅人之力,若交戰時這樣一望,定力稍差者往往未及回神便已吃了大虧。

「非一你,唉……」眼見初一入魔已成事實,明海道尊惜才心疼,深深一聲嘆息頹然坐回椅上,臉色更加鐵青難看。他執掌塗明宮二十幾年未見座下有如此天子異稟的修道奇才,以初一的資質三五年內必破鶴宇之境,未來十年便是直達青玄也是大有機緣。不過就是去了一趟東海奈羅,怎麼就忽然遁入魔道,清修盡毀了呢。

那邊明心道尊亦是無奈搖頭。若初一此行是染了各類傷痛疾症,哪怕斷了經脈碎了骨頭甚至中了蠱毒,她都會想盡辦法助初一恢復康健。可初一偏偏是入了魔道,她縱然手有回春之力也是無計可施了。

明陸道尊一言未發將眉頭擰成了疙瘩。他沉默的回憶著在聞聖閣閱過的千萬書籍,想提出些逆魔歸明的可能性來安撫殿上眾人。可惜任憑他思遍群書腦海中也還是一片空茫,因而只能幽怨的拈著短須繼續沉默。

明達道尊更加沒有主意,他和初一凌非焉一樣盯緊明崖,權等一宗之主作出回應從命便罷。

大殿之上,明崖神色凝重,須臾間腦中已權衡了千般利害。但他思慮良久,一開口卻並未對初一入魔之事有所回復,而是眯起眼睛,向凌非焉詢道:「方才你說此去東海經歷頗多內情繁複,何不詳細說來?」

凌非焉聽命,又將銀眼夜魔業已伏誅,湯銘授大祭師之職於湯沐冉,且湯沐冉帶來鬼雄將再現世,仙塵恐將再亂等諸事一一稟報清楚。

一番言盡,那大殿上的五位道尊無不駭然色變。聯想湯沐冉預言的風訊凶兆,初一為求解脫卻反遁魔道的結果倒更像是根本無法扭轉的命運使然,催動天地六界一步步走向千年噩夢的再次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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