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驟起】220

【前塵驟起】220

記不得仙帝說些什麼天權又如何評判,聆只知此役倒是如了葉小舟的願,她已獲准重歸天御之位。

仙霄動蕩既了,眾仙便開始清點傷損,重穩六界秩序。聆不願在天殿傷心之處多留,拾起長劍匆匆直歸恆留宮。她的拳心緊緊握著,從葉小舟消散的瞬間就不曾張開。急切步伐行過縹緲流雲,走過仙苑迴廊,直到奔進恆留宮中揮袖關了大殿的朱門,這才緩緩將握成拳的左手舒展開來。

但見拳心之中,仍有一縷晦澀的微光幽幽閃動。聆終於鬆了口氣,一直緊繃著故作冷靜的情緒終於忍不瞬間住崩潰。漣漣淚水洶湧而落卻又不得不保持清醒的感覺實在太糟糕。葉小舟的逝去已經寸寸撕碎了聆的心神,她卻不能恣意陷入哀傷,她必須提起仙元在手中造出個中空的小結界,將那絲冥冥微光環束起來。哪怕稍有差池,這光就會在指尖偷偷溜走。然後,她在千鈞一髮時苦想出的微弱可能就會功虧一簣再也不會發生。

因為這縷微光不是別的,那是葉小舟瀕臨消散時渙出身體的元魂。是葉小舟漸漸化作虛無卻依然緊緊攀著牽著她的手時,她暗暗握進掌心裡的最後希望。儘管天殿眾仙面前,聆根本不確定是否成功捕捉到這一絲遊魂,卻要為了避開耳目而不敢張開手心來察看。所以她才一路暗中祈禱,一路步履匆匆的趕回恆留宮,又在這靜無他人的所在,為掌中如願浮現起的微光安心又無助的痛哭。

當然,這就是為什麼聆根本下不去手卻堅持要親自殺死葉小舟的原因。她十分清楚小舟若死在他人手中,必定魂飛魄散再無轉世之機。唯有如此強行留下葉小舟的一縷微弱元魂,再小心束護著放入凡間,或許十年,或許百年,或許千年,只要這縷元魂在漫漫歲月中沒有敗落,葉小舟便還有再生之日最終轉世為人。

可惜的是,葉小舟大部分元魂都已消散殆盡只剩這一縷遊絲,所以即便這縷遊魂能夠熬到順利轉世,下世的葉小舟將如他人,再也記不得前生的種種往事了。

但那又如何?比起帶著深深的執念永遠逝去,聆寧願葉小舟下一世會是個無憂無慮,暢笑一生的普通人。再不受相思煎熬,再沒有分別之苦,更無需為一個求而不得的人平白舍了生命。

這樣想著,聆終於能慢慢將葉小舟渾身浴血顫抖落淚的樣子一點點從腦海中驅散。取而代之的是那仰著笑臉望向她的孩子,是葉小舟在舞劍揮扇震落桂花如雪的俊逸身姿,是豆蔻少女歡欣時明亮無邪的笑容,還有心愛之人動情時流波輝閃的脈脈眼眸。

至此,聆扭曲僵硬許久的心臟忽然漸漸鬆軟。她已經做出了讓自己徹底釋然的決定。與葉小舟許下的重逢她還是想親自去履行,葉小舟付出的深情她亦想真真切切的去回應。儘管聆深知想實現這願望必要得極大的天地造化,湊極巧的塵世機緣,簡直比九世修行青玄飛升還要難上加難,但只要想起葉小舟於她的堅定執著,聆便也再無畏懼。

「嚀……」雪白絨毛的松鼠沿著聆的身側攀上肩頭。

「凝凝。」聆小心將左手合上,輕輕的也重重的,生怕傷了那縷脆弱的魂靈,更怕它像穿過指間的流沙,一不經意便隨風而去。

雪松鼠甚有靈性,又與聆在恆留宮相伴多年。主神的情緒很快便被小傢伙感應到,它依依不捨的盤卧在聆的脖頸之間,用小爪緊緊抱著聆的素雪長袍,低聲嗚咽。

聆舉手撫摸雪白小獸,有那麼一瞬間,小獸柔軟的皮毛竟讓她想起葉小舟兒時柔軟順滑的髮絲。怔了怔,聆向雪松鼠嘆息道:「人間不比凈靈垣,真的不能帶你去。你不是一直喜歡天斗大神景曜宮中的那株離桑樹么,便到他那裡去吧。」

「嚀,嚀!!!」雪松鼠搖擺著蓬鬆的尾巴撥動聆的髮絲,似乎對聆的安排並不滿意。

聆淡淡笑了,可真是躲不過這一劫啊,怎麼看什麼聽什麼見什麼都會想到葉小舟。連雪松鼠鬧小脾氣的樣子都會讓她想起兒時的葉小舟。於是聆滿是愛憐的輕責小獸道:「怎麼像她小時一樣,真會撒嬌。」

雪松鼠在聆的肩頭轉過身去,用圓滾滾的脊背對著聆,像是生氣的樣子。

聆將雪松鼠從肩上托在另只手中,無奈道:「我就要走了,你還要與我鬧脾氣?這麼不乖,不如我把你送到天權大神的肅律宮去學學規矩?」

「嚀!!」雪松鼠驚恐的睜大眼睛,拚命搖頭,三步兩步又躍回聆的肩頭表示妥協。

聆小心珍藏著那顆閃著幽光的束魂珠,信步走到恆留宮殿門,回眸掃視這恬淡生活了千萬年的樓閣宮宇,由心發出苦苦一笑。料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會因為貪戀塵世的姻緣而厭倦了此間的孤僻清冷。若究其因,又說不清楚,只能道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罷。

天御大神將仙身作流星,落忘塵河而去的消息震動了九霄天殿。顯然,仙帝啟和天權大神綱雖已雙雙准允聆回歸神位,但她卻始終沒有放下心中欲情,仍然難渡那忘塵星河。如此荒唐之事,既拂了仙帝的面子,又丟了仙霄的尊嚴。所以很快便與鬼雄常魔君築禍亂仙霄的大逆一樣,成了眾仙三緘其口不願再提及的禁忌。

沒人知道天御大神會在何時何地轉世在什麼人身上,唯一能確定的便是,天御此番落去必受情劫考驗。若能堪破,或可化繭成蝶再歸仙宇。但若依舊執迷不悟深陷其中,便只能墮作凡夫俗子蹉跎殘生,永受輪迴之苦。

靜謐塵世,浩瀚星空。誰知那遼遠星河中的哪一點閃爍是與何人在幾世前的深念糾葛幻化而成呢?不然又是為什麼,人總會在冥冥中抬起頭來去仰望那漫天的繁星呢?

而流火妖星之所以被論為不詳,大概便是它們實在無法承載巨大的哀怨凄苦,墮入塵世后終將捲起世世風雨。許是新生,許是毀滅,莫道天機難算,無非皆是前生之因後世之果。

明月遍灑柔光撫沐竹林,投下細碎輕影隨風搖曳。

凌非焉萬分震驚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遠處那道劃過寧靜夜空的流星像極了她此刻難辨是非的混亂心情。太多的思緒閃爍而過,細去捕捉時卻又轉瞬即逝了。

她沒想到自己竟真的將那愚蠢的問題問出了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聽到初一的答案。她只知道自己著實沒有做好初一突然這般與她拉近距離的準備,於是凌非焉只能默默的站在輕軟的竹葉之間,怔然任由初一將她猛扯進懷中。

所以,凌非焉有些生氣,明明是初一不由分說便奪走了她的唇瓣和她的思緒,為什麼初一卻無聲的哭泣起來?滿面委屈的樣子好像她凌非焉才是那個做了出格壞事的負罪之人。

但凌非焉更加驚恐害怕,因為她發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竟不意外初一給出的答案。甚至被同為女子的初一吻上唇來,她慌了亂了,卻並不覺討厭。

這是怎麼了……

怎麼會這樣……

在對自己的強烈懷疑和驚詫震動中,凌非焉回了神,緩緩抬手握上了初一的雙臂,將那眼含不安面露悲乞的人輕輕推開,自己卻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一步,兩步,凌非焉再不敢面對初一凝望她時予取予求又深刻熾烈的目光,終於轉過身去飛也似得逃離了這片竹林,逃離了那個總是令她心煩意亂的人。

「非……焉……」這一次,初一擾亂輕塵竹葉追出數步,終究還是停下了來。

是啊,追上去又能怎樣呢?該與凌非焉說些什麼作何解釋呢?初一懊惱自己情難自抑不顧凌非焉的感受便做出如此親昵之事,斷然是沒法再在凌非焉面前好好的說出什麼話來。

又或者初一其實是真的膽怯了。不比往昔芳心暗許時她還能假裝泰然的與凌非焉親近相處,這下,她對凌非焉的愛慕之情可是一覽無餘的被凌非焉盡數知曉了。再怎麼懊悔也都沒了退路,來不及迴旋了。結果怎樣,是氣惱她,冷落她,斥責她還是迴避她,只能任由凌非焉做出決定了。

或者……她會喜歡我么?

下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唇角,初一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竟然真的吻上了凌非焉的雙唇。如果不是那真切的想讓她無盡廝磨的柔膩觸感,如果不是那令她沉迷沉醉的蘭麝香氣,如果不是那微微磕動齒關的誘人顫抖,初一一定會懷疑剛才那幾乎令心臟都要停跳的輕然一吻是場驚醒的醉夢。

一時間,甜蜜,羞愧,懊悔,忐忑,種種情愫全部湧上心頭。初一那還有心再立潭水上去修什麼持明,便是勉強走向觀雨亭雙腿都鬆軟得宛如酥了骨頭。

「冰冰靈……我該怎麼辦?我……非焉凌尊會不會永遠都不理我了……」就像慌不擇路飢不擇食的人,病急亂投醫的初一癱坐在亭中桌邊,喪著臉向那呼呼而睡的小獸喃喃自語,這一刻她多想跟這無憂無慮的小傢伙調換調換,來度過這註定難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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