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地

舊地

如意度日如年地一人在福寧宮中熬了幾日,雖沒有被怠慢半分,但每每想要踏出宮門一步時便被勸止,也見不到少泓無法再與他說上話,每日除了侍奉自己的宮人,唯一能見着的,只有那些來來往往,忙着重新佈置收拾福寧宮的人。

可也像精心挑選過、刻意想要迴避什麼似的,那些宮人內侍,也都莫名個個面生,更不會與如意多說一個字外頭的消息,眼見這天子寢宮漸漸煥然一新,新皇入宮的日子想必不遠了罷!不禁愈發叫她為自己何去何從而憂心忡忡。

第五日頭上,終於出現了一個熟人,只是依舊是馮易,他匆匆帶了些內侍找到如意,躬身施禮:「公主,這屋子本是宮人的下處,之前暫居於此實是委屈了。」

說着,擺手吩咐那些宮人替她收拾東西、又叫跟從的內侍小心地搬走:「陛下已為公主預備好了新的居所,今日特命小人來引公主前往。」

「移居?這是天子所居,新皇不日便要入住了吧?我在這裏是不合適,只是不知督監要把我遷往何處?」如意聽得他口稱預備了新的居所,心裏便是咯噔一聲。

少泓的心意她早就瞭然,宮變當晚他雖未明說,可流露的情意她也看得明白,不會就這麼直接把自己移入後宮了罷?若是那般,她是決計不會挪出一步的。

「新居在宮外,公主一定會喜歡的,只是還有些路程。」馮易陪着笑臉,見她迤迤然似不欲舉步,委婉催促道:「還是早些動身罷,去晚了,怕誤了午憩。」

宮外!還有些遠!如意喜出望外,脫口問道:「可是玉津園?」

「呃……」馮易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公主去了便知。」

如意沒有多猶豫,果斷離開了福寧宮這是非之地,登上早就為她預備好的馬車,緩緩馳出了拱宸門,三年前她從此門而入,如今又從此門而出,門還是那扇門,人卻已不是那個人。

回首望着千門萬闕逐漸消失在視野中,難免幾分唏噓幾分留戀,原來當初自己進宮時,未卜前途滿心難安;如今出宮,竟也還是看不清去路,只不過,心沉似水已不再忐忑。

說是有些路程,其實並不遠,馬車穩穩地慢行,也不過就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如意才剛閉了雙眼想要瞌睡,便聽引路的馮易下馬親自為她捲起車簾,躬身提示道:「公主,到了!」

如意聞言,心下難免一涼,才這點路,這不是玉津園!其實方才從北出宮時,自己就該想到了!難掩失望之色,低頭下了車,可才一抬眼,便呆愣在了當場,連嘴都合不攏。

只見眼前一座高大的門樓,階前立着兩排侍者正在施禮恭迎自己,左手一溜內侍為首的是顧順,右手一排侍女最先的是梨花,每一張面孔都是自己曾經熟識的,門樓上高懸著梁公主府的匾額,一切都似從前的模樣。

「這是陛下特意為公主預備的。」馮易適時進言:「陛下怕公主在宮裏久了,出來住不慣;特地把從前公主府的舊人又都尋了來,宅院也皆按從前的模樣重新佈置了,不知公主可還滿意?」

「陛下有心了,也勞煩都監了。」如意回過神來,觸景生情,眼中難免有了些亮閃,但還是推辭道:「只是我早就不是什麼公主了,又怎好逾制,妄居這公主府。」

「公主此言差矣!」馮易不以為然,提醒她道:「汝南一案實為構陷,即是無中生有之事,那公主可就從來都是公主,公主府也就從來都是公主的宅邸。」

「都監說的是。」如意附和道,她差點忘了,叫她丟了公主頭銜的汝南大案,主犯可是當今天子,那當年的一切判決到了今朝,自是全都不作數了,自己被魏少泓牽連多回,這次總算是沾到他一次光。

馮易送到便躬身告辭,顧順和梨花則領了眾人在門前與舊主一一見過,故人重逢自難免又是一番感慨良多,待全行完了禮,方上前扶住如意,簇擁著迎入了府中。

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興奮比給她看:「公主,你瞧這些陳設,可都是從前的舊物,擺放都是一模一樣的;再看那株老梅,也和當初一樣正開得正濃呢……」

如意抬眼觀去,果然,掩在門廳后的那棵迎客硃砂梅正是姿色殊絕、冷香滿溢之時,一如當年,就連那格外叫人側目的虯曲傲態也並無半分不同,全然沒有因空置三年而草木荒疏,必是有人刻意精心修剪過了。

待穿過花廳,行到自己的閨房內,更是愣住了,差一些以為自己所見都是虛幻,屋中分明就是自己離開時前模樣,所有物件都那麼眼熟,擺放也都各歸其位。

如意甚至都能閉上眼,從熟悉的地方隨手摸到想要的物件。一切彷彿自己從來不曾真正離開過,只是偶然迷路在外過一夜,做了個夢而已。

由著梨花替她解了斗篷,坐在當年她出事前夜向二人分發財貨的桌邊,習以為常地呷了一口府中常制的香雪暖茶,悠悠問顧順道,「不都抄了么,如何又都拿回來了?」她印象中,公主府早該是空宅一座了。

「雖是抄了,可又不是散失,上皇一直都替公主封存得好好的。」顧順笑着答道:「這幾日,陛下清理內帑時,又特意叫馮內監對着當初登錄的清單,全都挑揀了出來,送回府中。」

如意哦了一聲,眼神有些遲滯,少泓確也算是用心了,這幾日他把自己困在福寧宮,一個透風聲的熟人都沒有,暗中卻做了這些,就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罷?可這些,就真能叫自己心情暢快了么,她試着勾了勾唇,還是無力地耷拉着下來。

「其實,也不都全是舊的人和物,還有些,也是從前公主府里沒有的。」顧順說完了舊物,用手一指門外,只見一少女踏着銀鈴般笑聲走了進來,臂彎中還抱着一黃、一花兩隻狸貓。

是小菊帶着金絲虎和銜蟬!那兩貓兒一見了如意,立刻從小菊懷中跳脫下地,歡快地跑向她,及到近前,踮腳立起用兩隻前爪扒拉着如意的裙擺,喵嗚、喵嗚叫個不停,爭相想求得她的愛撫。

如意心下一松,將兩貓抱到了膝間,摸著那柔軟毛絨的肚子,不由自主地舒展了眉頭;看來他確實知道怎麼討自己的歡心,馮易更沒有說錯,自己也確實一定會歡喜的。

嬉弄了好一會貓兒,那兩小貓兒方才滿意足地跳下地打了幾個滾、又鄭重舔了一遍毛,晃着圓滾滾的腦袋四下張望了一番,喵了一聲,頗為警覺地到處上躥下跳,開始探尋起新居來。

如意的目光隨着跳上妝台的銜蟬望去,只見自己從前愛用的那些簪釵首飾也全都整齊排列在鏡前,那貓正伸出爪子想要撥弄一支步搖,忽然覺著有些不對勁,不禁心生疑惑,用手一指問左右:「那些也都是我的舊物么?」

「我怎麼記着,值錢的東西不是提前交給你二人處置,都叫各人分了的么?」偏頭思索片刻,又問梨花:「剩下的,後來也給楊姑姑了,這也還能尋得回來?」

「這些倒不是原物了,是陛下這幾日,叫尚服局和尚制局趕製出來的,還特意叫妾等好生回憶了都有哪些首飾,是什麼模樣的。」梨花說着,乾脆牽起她到妝台前,順手轟走了銜蟬:「公主瞧瞧,可是這些,沒錯吧?」

如意隨手拿起擺在正中的一把金鈿頭看了看,上頭的五彩翠寶倒真還有幾分眼熟,像是自己喜歡的樣式:「每日替我梳頭的本就是你,難得還能記着,自是不會錯。」

「梨花未必記得清,只這一樣,是陛下親自描了樣式叫人制的,說是記着公主有這麼一件寶鈿,想來必不會錯。」顧順也和小菊湊了上來,立在二人身後,插了句話。

嗯?魏少泓還能記着自己曾戴過什麼簪釵?如意下意識地低頭又盯着手上的鈿頭看了兩眼,雖並不記得真切,但也馬上回過了味來,能叫他記得這麼牢的,只有景華苑中的那一次了!

難怪要放在最顯眼的正中間!這是要想暗示自己什麼?又或是根本就是明示了!如意含混地嗯了一聲,迅速把那鈿頭放回了原處,轉着頭左右環掃,岔開了話題:「那我所有的東西,可都全在這兒了?」

梨花應了一聲是,將所有從宮中搬出物品的放置之處逐一說明:「公主的東西,妾和顧順是看着他們收拾的,全入府了;陛下另也吩咐,若還有落下的,只管叫宮裏人送來,丟了或是缺的,制新的便是。」

「不對,還缺了東西!」如意翻箱倒櫃尋了個遍,怏怏不樂地坐回原位:「我的婚服不見了!前幾日我們才剛去看過的九龍四鳳冠和五彩翟衣!那可是我最貴重的一套冠袍,怎麼沒叫他們拿來?」

「這……」梨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欲言又止,其實不消明說,如意也該知道各中緣由。

「那日小人和梨花、小菊去景福殿收拾時,陛下恰也在。」顧順看她焦急,還是說明了經過:「陛下說那冠服一時用不上,叫人拿回尚服局去了;還說……」說到關鍵處,他也有些開不了口。

「還說什麼?」如意自然明白那褘衣的特別之處,緊張地催問道。

「還說公主若是喜歡,陛下再重新製件更好的,親手為公主奉上。」小菊心直口快,不愛吞吞吐吐,一口氣把新皇的聖諭說了出來,面上還有幾分喜色,似是在為如意高興。

雖未出乎意料,如意臉上還是一陣發白:「不必了,那鳥袍我早就和你們說過不好看!我也不是沒好衣裳,誰稀罕!」用手指著大開的衣櫃門內一件半舊的百鳥紋銷金衣:「還是大紅的好,新皇可沒說禁銷金罷?」

不等左右搭話,有自問自答道:「那便必是沒有的,我喬遷之喜,得弄件好衣裳穿穿。」吩咐顧順立刻把那衣裳取了,去找個好衣匠仔細熨燙香薰,自己一會兒便有用。

打發走了顧順,方轉頭拉着小菊和梨花低語道:「那褘衣后冠也就罷了,只是我還有件緊要的東西懸在上頭了,記得么,我那枚印!你們怎麼也忘了替我取下來?」滿臉皆是焦急之色。

「是!妾等疏忽了!」小菊一拍大腿,哎呀了一聲,也想了起來:「這個小的物件,最容易弄丟了,妾趕緊進宮去找尚服局問問,看能不能找回來。」說着,轉身就要往外走。

「別去!」梨花微微皺眉,一把扯住了她:「那是艾綠凍的稀世之珍,不會輕易丟的。」轉臉向如意:「公主,所有東西確實都在這兒了,清單是陛下親自過目的,那印,公主確定現在就要去向陛下討要麼?」

「算了!往後再說罷。」如意頹然走回桌邊,獃獃地坐下:「我不該把它隨意留在景福殿的,上皇說得對,我本該時時都帶在身邊的,一刻不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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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青宮女要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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