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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中很熱,還熏了香。

尹夫人躺在千工拔步床上,她看見女婿兒子還有外孫女進來,就隔着床邊垂下來的湖州絲幕,開始呻/吟:——「誒呦,誒呦,~~~~~~~~~」

尹桂寶兒見他娘如此難受,連忙湊到床邊。

誰知道他親娘此時並不十分待見他,此時,尹夫人手指了指站在桂寶兒身後的趙毓,「心肝兒,你過來。」

趙毓走到床邊,尹桂寶兒讓了位置,他走到尹夫人面前,坐在床邊。

「昨晚不是好好的,今天怎麼了?」趙毓雖然說話帶着直隸冉庄的土音,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清凈的水一般,似乎可以蕩滌一切。「早上就難受,誰氣著您了?」

「還能有誰啊,還不是你們這些人!上輩子我肯定欠了你們很多銀子,這輩子一個一個的過來和我討債。」

「媽,你這麼說就不像話了啊!」尹桂寶兒是別人捧著長大的,受不得半分委屈,連他媽他都不順着,「我們怎麼敢氣著您啊!我們已經像供著老佛爺一樣供著您了,您還想怎麼着?」

趙毓卻不惱,他輕聲吩咐一旁侍候的婆子,「端碗燕窩粥過來。」

不一會兒,那婆子就把粥端了過來。

趙毓拿着盛着米粥的瓷盞,讓丫鬟們把尹夫人扶起來,後背放在靠枕坐好,他單手捏著瓷勺子開始給老太太喂飯。此時,趙格非也偷了個空,坐在餐桌旁邊,開始吃自己最愛的莜面窩窩。

桂寶兒發現他這個姐夫其實挺有一套的。

他對於女性的吸引力絕對比他們這些自詡風流瀟灑的紈絝貴公子們要強悍的多。上至八十多的太夫人,下至滿府邸的小丫鬟,不管有沒有爬姑爺床的賊心與賊膽,似乎都對趙毓另眼相待。這不,連他爹都頭疼的他親媽,在女婿趙毓面前也安靜下來,顯出一絲溫良恭儉讓的氣息。

趙毓喂飯喂的異常安靜。

雖然尹桂寶兒自詡他們尹家上下滿門具是文盲,可是他親爹終究是做過兵部尚書的人,一家大小食不言寢不語還是勉強可以做到的。

尹夫人吃飯吃的也很安靜。

不一會兒,瓷盞見了底。

趙毓將瓷盞遞出去,這回過來接瓷盞的是一雙皓白的手,腕子上還帶着一對兒羊脂玉的鐲子。

尹桂寶兒眼睛直勾勾的瞄著那雙手。

然後,他看到了一位美人。

纖細的脖子,美麗的頭顱,就是頭髮挽成一個圓形的髮髻,這是出嫁婦人的妝扮。

尹夫人說,「桂寶兒,這是你堂姐,三房六伯母的閨女。」

「堂姐好。」

尹桂寶兒施禮,……,這是怎麼回事?他低頭看了看坐在床邊的姐夫趙毓,他還是很安靜,似乎根本沒有在意身邊多了一個人,並且還是一位美人。

「還難受嗎?」趙毓問尹夫人。

「哎,好是好點了,就是還不舒服,心口疼。」許是尹夫人吃飽了,終於有了力氣,就開始抱怨,「姑爺,你說說,老徐家真不厚道!徐老三一直在桂寶兒爹軍中做一個四品參將,桂寶兒爹一直照應他,要不是桂寶兒爹,他徐老三就是三頭六臂也早死了七八百回了!我當時想着他們家的二小子和花骨朵兒湊成一對兒,雖然他們家不是大富大貴,可是家門清凈,又在雲中,我們也算是知根知底。我們話是沒有明說,這麼多年的往來,雙方也算是心知肚明,原本想着花骨朵兒十五歲及笄之後他們下定,可是,……,可是,……」

說到這裏,尹夫人居然嗚咽了兩聲。

「去年徐老三去了雍京,昨天就派人回來送喜帖,說他們家的二小子與京中魯家訂了親,魯家的老爺是翰林,他們祖上三代都是翰林,窮是窮了些,但是門第清貴,……,誒呦,疼,心口疼。這不就是嫌棄我們家花骨兒門第不清貴嘛,~~~~~」

趙毓安靜的看着她哭。

趙格非嘆氣,……,早就知道,吃個朝食也不得安生。

尹桂寶兒看着趙毓,他很安靜,但是並不是那種如同嚴寒一般的安靜,反而有些溫暖,如同夏天的夜。

他這個姐夫,門第與清貴絕對不沾邊。

趙毓是個極其矛盾的人。

他好像看起來很容易養活,粗茶淡飯似乎也能知足,但是一些小細節上卻十足的是沒落王孫公子的窮講究。

比如他吃梨從來需要蒸,熟了以後滴蜂蜜;他還喜歡吃葡萄,那可是六百里加急從西疆運過來的稀罕物,唐詩中的』一騎紅塵妃子笑』也就不過如此;還有茶,他寧可喝白水也絕對不碰品質差一點點的茶,每年的茶葉都需要從閩浙過來的珍品,雖然極少,卻可以頂的上他親爹、一個兵部尚書外加封疆大吏五年的俸祿,太貴,供養不起,所以他喝白水的時候比較多。

可是,要說他家世多好,那也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看起來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卻沒有考功名的打算,也似乎考不了功名,他字寫的不好看,這就斷了他一生的前途。說到底,他就是一介草民,還永生永世沒有翻身機會。

趙毓似乎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什麼也沒有,孤身一人。

在桂寶兒姐姐活着的時候,他就住在雲中尹家,好像那種忘記祖宗的入贅女婿。而在桂寶兒姐姐去世之後,趙毓則去了直隸冉庄,據說那是他老家。也許是他活的太艱難,他將女兒花骨朵兒留在雲中,逐漸幾年過去,他可能過的好了一些,花骨朵兒一年中有一多半是跟着他住在直隸冉庄。

後來他又隱約聽說趙毓祖上也做官,只是沒落了,再後來,他聽說趙毓父親是罪臣,具體是哪位罪臣這就無從考證了。畢竟雍京城每年都有幾位大人被抄家,子女流放,一生再無翻身良機,哪個還能當面跑去揭人家傷疤?

桂寶兒曾經問過他娘,為什麼給姐姐找了這麼一門夫婿。

「你姐姐自己找的。」——他娘這麼說。

我姐名門閨秀,也能做出無媒苟|合的事來?——尹桂寶兒有些不信。

尹夫人見趙毓不發一言,自己唉聲嘆氣似乎也沒有打動他,只能再加一把火,「姑爺,你是男人,心粗,不懂這事。我閨女走了,她把花骨朵兒託付給我,她們娘倆都是我的心頭肉,眼珠子,我要是在花骨朵兒的終身大事上對不起我閨女,我以後死了都沒臉見她啊,~~~~~~~~~~~~」

尹夫人繼續哭,趙毓看着她,終於嘆了口氣,說,「您先別哭,我問問花骨朵兒。閨女,……」

「哎,我在這兒。」趙格非離開餐桌,上前。

趙毓問她,「你願意嫁給這麼一個男人嗎?他們家將兒女的婚事做成自己攀附的工具?」

「父親,女兒不願意。」趙格非輕聲卻斬釘截鐵的說。

聽到這些,趙毓微微點頭,轉而向尹夫人說,「格非她不願意。既然她不願意,那麼和徐家二公子無法結親也就不是一件壞事,您也別着急了。」

「什麼叫她不願意,我就不着急了?」尹夫人忽然坐直,有一種怒髮衝冠的魄力,「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麼時候輪到她一個丫頭片子亂開口?當年我就是太縱容桂寶兒姐姐了,看看她自己找了個什麼樣子的女婿,文不成武不就,最後把花骨朵兒也耽誤了,~~~~~~~,我苦命的女啊~~~~~~」

趙毓也不惱,就看着她哭,等到她哭的實在沒意思了,這才罷休。

「您老人家舒坦了?」趙毓看着她,甚或還有些微笑,「我看您老人家也沒啥大毛病,那碗燕窩粥夠我吃三頓,您老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全吞了。剛才又嚎了這麼幾次,估計胸口的悶氣都出來了,您也舒坦了。我看天也開了,我和花骨朵兒這就啟程回直隸。」

「啊?什麼,你們這就走?」尹夫人一抓趙毓的袖子,「怎麼不多住幾天?」

「昨天是十五,過了十五元宵節,這年也算是過完一半了。我和花骨朵兒得回家,不然整個正月家裏空蕩蕩的,不好。」

尹夫人挽留,「那就開春再走,等到龍抬頭,哦,不,三月三!」

「現在走正合適。」趙毓說,「黃河都上凍了,我們快馬四五天就能到家。等到春暖花開,封凍路面和河道一打開,我怕有汛期,那就不知道等到什麼時候能到家了。」

尹夫人眼見着留不住趙毓,緊抓着他的袖子沒放,趕緊說,「姑爺,這是桂寶兒的堂姐,他三房六伯母的閨女。。」

她說的是那位美人。

那位堂姐蹲身福了福,趙毓也點頭示意,表示見過,再多也就沒有任何錶示了。

趙毓帶着花骨朵兒晌午啟程回冉庄。

吃夜飯的時候,桂寶兒見左右無人就湊到尹夫人面前,「親娘,你這樣挺沒勁的。我姐走了以後,你給姐夫明裏暗裏介紹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了,這回這個堂姐是不是又是這麼回事?」

「知母莫若子!」尹夫人頗有些自豪,「你這個堂姐好啊!她雖然嫁過人,但是丈夫體弱多病,去年六月就亡故了,她在夫家沒孩子,你六伯母的意思是讓我給在雲中找個男人,年紀輕輕的不能就這麼守着。我看女婿挺合適。他們要是成了,你姐夫還算是尹家的女婿,花骨朵兒也不會被苛待。還有啊,你三房的六伯現在就在雍京做官,據說是三品,有權有勢,你那個堂姐的手帕交都是雍京貴女,隨便也能給花骨朵兒找個好婆家。兒子,這可是一石三鳥的好事。還有,……」

尹夫人湊近,低聲說,「我問過瓔珞,哦,就是你堂姐了,她說,看着你姐夫不錯。」

……

尹桂寶兒有些懵,「親娘,我發現姐夫好像對女人很有些手段,你看,他在你床前根本什麼都做,這堂姐就能上鈎。」

「這你就不懂了。」尹夫人頗有些過來人的味道說,「你姐夫就算是千不好萬不好,也有一樣好,就這一點,女人就沒有抵擋。」

「啥?」

「你姐夫從來不拈三搞四,只要成為他身邊的女人,那就是一輩子的太平。」

尹桂寶兒聽完就是一笑,「親娘,您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姐夫從來不拈三搞四,所以,任何人其實都沒有機會。」

「那話不能這麼說,你姐不是有機會嗎?」

「這麼多年,除了我姐,您還見過他身邊有別人嗎?一般男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吧。那就是說,能做到這一點的,都不是一般人。還有,這麼多年,您沒覺得他和咱們其實有些不太一樣?」

「什麼不一樣?」

「別的不說,就只說一點,娘,您聽過他說話嗎?」

「聽過,怎麼了?」

「他會說雍京官話,我不是說他會說雍京市井口音,他說的那是雍京官面上的話,字正腔圓,很好聽,如果不是從小就跟着他們家做官的老爺子學的或者請了師傅專門教的,根本說不了這麼地道。」

桂寶兒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洞察了什麼,「親娘,您就別有事沒事瞎琢磨了。我姐夫那個人看起來好像挺沒用的,但是他想什麼,咱們誰也不知道。您根本摸不到他的脈。」

尹夫人卻沒有桂寶兒想像的那麼驚訝。

她有些欲言又止,隨後說,「哎,這是你爹的意思,把他留在尹家,對你,對我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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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侯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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