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露瑪與怪物的約定
光父親低頭看着這個心無旁騖為自己處理傷口的貴族醫生，他的眼睛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
「近日前來，是有事要拜託給您。「
露仁拿出一根手術針，針眼內穿了一條白色的絲線，將針尖頂在了皮開肉綻的傷口處。
「我只是個醫生，除了治病救人，沒什麼大用處。「
說罷，針尖穿過了皮肉，光父親不由得「嘶「了一聲，但很快就習慣了這種疼痛，這些日子，他所經歷的要比這痛得多。
可心裏接受了，身體卻在強撐著，顆顆汗珠在額頭上冒了出來。
「您不妨先聽聽。「他壓着氣息說道，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那你說吧。「
露仁沒有抬頭，像是與一名普通患者聊家常般應付著，絲毫沒有影響到手上的動作，平穩且小心。
「我想邀請您加入互助會，做名譽上的大使。「
手上的針線刺破皮膚，停在了皮肉之中，片刻之後，又有條不紊地繼續著縫合的工作。
露仁表情沒有多大變化，對這項提議，既沒答應，也沒拒絕，片刻之後，嘴中蹦出了一句模稜兩可的話。
「這是個很大膽的想法，無論對互助會、平民，還是對貴族。「
光父親聽出了對方的言中之意，笑了笑。
「這個您不必擔心，互助會那邊，我是取得了大家的同意才來找您的，平民方面，他們肯定不會忘記您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從這個角度來講，您也許是最合適的人選，至於貴族，露爾大人是樂於看到與互助會之間交流加深的，應該沒有理由拒絕。「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上述三點還不夠嗎？「
「我不是說為什麼選擇我，是說為什麼這麼做。「
「很簡單，互助會的目的就是要讓平民過上更好的生活，但單憑自己是辦不到的，即使辦到了，也免不了流血犧牲，這就偏離了初衷。貴族最近的態度轉變讓我們看到了兩方和談交流的方向，但信任這種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個雙方都信賴的中間人，您是完美的人選。「
「如果我答應了，那你們需要我做什麼？「
「以改善民眾生活為準則，幫助互助會和貴族找到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平衡點。「
根據露仁手上逐漸緩和的動作，光父親判斷出，他心動了。
確實，這個提議對於這樣的仁者來說，確實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光父親不再說話，他知道給對方留下適當的思考空間會更利於達成自己的目的。
屋內此時僅剩下蠟燭的窸窣燃燒聲和針穿皮肉的聲音，沉默許久后，露仁收起針線站了起來，兀自一人走到水盆遍洗去手上沾著的血漬，光父親低頭一看，傷口縫合如初。
「這件事情，我需要考慮一下。「露仁頭也沒回地說道。
「也許，您也應該諮詢一下露爾大人的意見。「
「我會的。「
「好，我期待您的答覆。「
光父親起身告辭，離開了醫務室，露仁找個凳子坐下，望着那還剩下半罐兒的白色糖球發起呆來。
......
露瑪待在家中，已經好幾日沒有出門了。
但凡對他之前的為人有過了解，就知道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果是以前的露瑪頂着飛蛾城英雄的頭銜，不知道會有多高調，恨不得時時刻刻把自己扔在人群中，接受大家的讚揚，這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褒獎。
可現在，他連家裏的女僕都悉數趕走，除了每日在固定時間送些飯菜等日常用品，諾大的房間內只剩下了他自己，當然，還有腦海中的怪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要見到別的人類，怪物就會掌控著露瑪的一言一行，他以為隨着自己逐漸習慣，可以找到一種抵抗的方式，但很快便放棄了，他發現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情況愈發嚴重。
之前被怪物佔據身體時，他像是一個陷入無法掙脫的泥潭的無助之人，只能遠遠看着「自己「與他人的對話和動作，卻無法表達。
但現在，他連觀看的資格都喪失了，泥潭變成了無盡的黑暗，這黑暗無聲無息地將他包裹住，意識與現實世界被隔斷開來。
露瑪不知怪物會瞞着自己做出什麼舉動，這樣未知的恐懼讓他不敢再見人，只能終日待在家中。
一成不變的環境和壓抑的氛圍讓他變得絕望且暴躁不安，看到什麼都有一股想要毀掉的衝動。
屋內七七八八的傢具都讓他砸掉了，碎屑散落一地，腳掌被割的傷痕纍纍、鮮血淋漓，就連床墊裏面的鬆軟棉花，也被他掏了出來，每天夜裏，他鑽進狹小的床墊內，想像著自己在一個被層層包圍的安全空間，這樣才能安心入睡。
「我看你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瘋掉了。「
腦海中想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露瑪條件反射般，看到無盡的黑暗向自己包圍過來，但過了片刻，才發現這一切都是想像。
「我在同你講話。「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露瑪心中一顫，身體上的每條汗毛都吶喊着想要掙脫衣服的束縛。
「我？「
他左右看了看，雜亂無章的屋子內除了他以外，並沒有另外的人類了。
「是的。「
那聲音說。
這...怎麼可能？他心想到。
一直以來，都是以旁觀者的姿態聽到怪物的聲音，這是第一次直接與怪物對話。
「你要做什麼？「
露瑪顫顫巍巍地問道。
「防止你發瘋啊，「怪物打趣道，「再這樣下去，你瘋掉是必然。「
「你為什麼關心，我瘋掉了，你不就能徹底掌控我的身體了？「
「不是這樣的，我只能利用正常且有序的人類思維，你瘋掉了，意識隨之坍塌，我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哈哈！「露瑪忽然激動起來，眼睛裏閃爍著瘋狂的光芒，「那我就瘋給你看，這樣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了！「
「別急着做決定，這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兩敗俱傷好呀，總比我在受苦受難，你在安穩享樂要強！拉上你給我墊背，不虧！「
「也許，咱們能找到一個和平共處的方法。「
「除非你從我的身體里滾出去！「
「我可以出去，但為了防止你亂說話，會順帶着把你殺掉。「
露瑪猶豫了，說到底，他還是沒有面對死亡的勇氣。
「怎麼和平共處？「
他用一種盡量不喪失尊嚴的語氣問道。
「如果你可以保證自己老老實實的，不做出任何不利於我的暗示或言語，我可以考慮在不必要的情況下，放棄掌控你的意識。「
「好。「
「記住，「怪物提醒道，「我一直在看着你，任何小動作都不會逃出我的雙眼。「
露瑪出門了，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中，街邊的平民門認出了他，向他微笑致意。
一開始面對街邊傳來的善意還很是謹小慎微，甚至連做出表情之前都要考慮一下，怕會讓怪物誤以為他心懷鬼胎，重新奪取他的意識，但在一點點地試探過後，才發現自己多慮了，怪物平靜地藏在不知身體里的哪個角落，似乎就從未出現過般。
露瑪越來越放肆，開始找回自己失去的日子，肆無忌憚地接受着各方讚揚，享受着這個從小到大一直幻想着的榮光。
走着走着，路過了一家妓院，他站在門口猶豫很久，心裏是想進去的，雖然被怪物佔據着身體，所作所為都在他的眼下，但身為男人，總是會有自己的需求。
「呦，這不是我們的大英雄嘛！「
這一聲媚到骨子裏的呼喊讓他感到渾身上下酥軟起來，放棄了掙扎。
出聲者只有二十餘歲，這個年紀的妓院女子，在飛蛾城或者說赤色大陸全部七城內，稀有性可是一等一的。
倒不是說露瑪沒見過二十多歲的女人，可由於平民被限制了生育，他所見到的都是貴族女子，自然不能染指，而別的妓院女子，皆是四十餘歲，雖說這個年紀的女人也算正值巔峰，但嘗多了總是會膩的。
露瑪之前就對這個女人略有耳聞，聽說她是一名野人，被一隊探索者在野外帶回來的，其所屬的部落遭到時間掠奪者的毒手，探索隊趕到時，她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身邊都是同胞的屍體。
由於七城與野人部落的千年約定，探索隊本打算見死不管，但耐不住這女人獨有一套說服男人的本領，探索隊隊長心生一計，將她帶回了飛蛾城並引薦給露斯，那位鍾愛用妓院女子做線人的情報總管確實在其身上發現了獨有的特質，這才將她留在了飛蛾城。
「英雄啊，「妓院女子說着，勾住露瑪的胳膊，含情脈脈道，「您現在可是炙手可熱啊，做出了那麼偉大的壯舉，這可想當與救了全城人的性命，自然包括小女子的。「
「哪裏哪裏，過獎了。「
露瑪嘴上謙遜著，實則心裏受用的很。
「您也知道，「妓院女子貼近露瑪臉龐，氣若遊絲，「小女子身無長物，也不知該怎麼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所幸還有這具身子，您若不嫌棄，就讓人家以此來報答您的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