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上豪車

「告訴你吧，不過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我媽又懷孕啦！後街的龍婆子給看了肚子，說這次準會生個帶把兒的……如果真生了弟弟，可能以後我會……」

鴿子的嘴巴總是說個不停，幾個小時不歇都沒問題；不過這也沒關係，她說她的，我想我的。兩不耽誤。

我在想，龍婆子是個瞎子，她給人看肚子會怎麼看呢？大概是靠摸的吧。我見過她的手，宛如兩截枯樹枝，不知道被她摸過會留下什麼形狀的傷痕。讓我印象深刻的還是她的腳，三寸金蓮，足弓整個被折斷，像極了豬蹄子。為什麼現在的女人不用裹腳了呢？如果她們也被裹成了豬蹄子，就不能滿街跑着說三道四了。

我咬了一口韭菜盒子，有一股人多而雜的酸腐味兒，是鴿子家裏的味道；我想吐出來，想想還是算了。

很快，我們來到了礦區子弟中學門口。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有點亂。

一輛車突然急剎在了校門口，引起了騷動。那是礦長孫半城家的豪車，司機來送孫半城的女兒孫天嬌過來上學。說到孫天嬌，她總是昂着頭，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懷疑她的脖子有殘疾。我確定這裏沒人喜歡她，就像我確定這裏沒人喜歡我一樣。不同的是她爸爸是孫半城，因此，她身邊總是圍着很多人，聽她使喚，證明她長得好看、說什麼都對。哦，忘了說，那輛車急剎住是因為我。我有看腳識人的功能，卻沒有看輪胎識車的功能，所以沒能躲開。好在鴿子及時拉了我一把，我才沒有血濺當場弄髒礦長家的豪車，只是剮蹭了一下。

孫天嬌從豪車上下來，一扭一扭地跩著一字步走到我面前，氣勢洶洶地吼道：「醜八怪你活膩啦？！不知道看路啊！低着頭幹什麼？想撿錢啊？！」

她粉紅色的皮涼鞋應該價值不菲，前頭有一圈白色的花邊，像極了會咬人的牙；雙腳成外八字落地，帶着霸道勁兒。等等，我看到她左腿的肉色絲襪脫了一根線；如果拽住這根線，不知道能不能把整條長筒襪扯下來，就像是扯開木乃伊身上的裹屍布一樣，一圈又一圈。

「你低着頭到底在看什麼？讓你抬頭聽到沒有？！」孫天嬌猛地一把推過來。

我趔趄著摔倒在地；地板很硬。

這次輪到她低頭看我了——原來她能低頭，她的脖子沒有殘疾。

「長這副鬼樣子在家裏獃著就好了！上什麼學啊！天還沒黑呢就敢跑出來嚇人啊？！」孫天嬌的聲音很甜，罵人的時候很有說服力；老天把一切好的東西都給了她。

「天啊！瞧那塊黑斑……嘻嘻……」周圍的笑聲、議論聲四起。沒能血濺當場可能讓這些圍觀者們失望了，但這不能怪我，是鴿子拉開了我，我可沒讓她這麼做。等等，現在大家關注的焦點不應該是我被車撞到嗎？怎麼變成了都在說我臉上的黑斑？唉，隨便吧，趕緊結束才好，我口袋裏還裝着礦長親批的免除學費的條子呢。這可是那天我在礦長辦公室門外站了半個鐘頭后，母親走出來，一邊系扣子一邊遞給我的，說是要我今早交去校長室。

鴿子站出來說話：「孫天嬌你別太欺負人了！明明是你的車撞到了人，憑什麼還對我們夢露吼啊？！」

鴿子把這叫仗義執言，可能她覺得這樣就能引起別人的注意；畢竟她在家裏的七姐妹中排第四，不上不下，實在沒有太多機會惹人關注。不過，她的聲音在周遭的譏笑謾罵中依舊是毫不起眼，無人關注。

「哎呦喂，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敢叫『夢露』呢？瑪麗蓮夢露？人家後腳跟剪下來的老皮都比你美上一千倍！真是笑掉大牙啦……」

「哈哈哈哈……」

我就說吧，母親給我起了這個名字，真夠他們笑上五十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