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行

雨夜行

林瑞鸞縱然視力再差,離得這麼近還是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陸炳耳邊沾著的那根女人長發。

她心裡犯起了嘀咕:這位陸公子初來南京沒多久,怎麼就結識到這樣親密的女性朋友了?

再一琢磨,陸炳這兩天幾乎都在林府,沒有什麼預料之外的社交活動。若說和他關係要好的女性么......

那個神秘的胡女算不算?

在陸炳離開后,林瑞鸞還在無邊無際地發散著自己的想象,直到丫鬟芸兒在旁輕輕提醒她一句。

「小姐,該你出牌了。」

「咱們再等等她,不急。」

她使了個眼色,示意丫鬟留意陸鈴的表情。

只見小姑娘的手裡正攥著幾枚紙牌,神情專註地盯著面前的那堆葉子牌。陸鈴沒在欣賞紙牌上的那些人像,倒憋著勁地在心裡算著數。

明代已興起了現代撲克牌雛形的葉子戲,其牌亦有四門之別,恰好與撲克中的四種花色分類相似。這種新鮮的智力遊戲率先在士大夫階層中流行起來,以其鬥智、講策略的遊戲方式廣受文人青睞。但葉子戲真正掀起風潮來還要數萬曆時代,如今的嘉靖朝雖然流傳著這種紙牌遊戲,多數人仍不太懂其玩法。

「鈴兒,想了半天,有沒有想出來呀?」

「唔......再等等!」

葉子戲需四人成局,林瑞鸞和陸鈴兩人玩不了,便拉了兩個丫鬟來陪著湊成一局。只是丫鬟們都不願贏主人家,各自悄悄地攢著對、順不出,儘可能讓兩位小姐佔上風。

林瑞鸞自然懂得她們心思,放水的牌局玩了兩圈就覺得索然無味,再提不起興趣。

倒是鈴兒難得遇見這麼多肯陪自己玩的姐姐,心情好得連陸炳答應她的零食都顧不得惦記,生怕姐姐們嫌她腦子轉得慢不肯帶她玩。她有時出牌不合規則,眾人也只笑著任她亂來,權當哄孩子開心。

「你先別急,有的是功夫讓你慢慢琢磨。」

林瑞鸞低下頭看著剛才陸炳在地上留下的那串濕足印子,心裡卻在盼這雨下得再大些久些,最好能讓陸家兄妹有理由在自己這裡多住幾日,她也樂得有人陪自己解悶。

她坐在座位里閑等著無事可做,遂叫人取了自己白天還在做的針線活來,不緊不慢地縫著,是不是還把布料遞到陸鈴的手邊比一比。進入多雨時節後天氣變得又濕又冷,她留意到陸鈴白皙的手指上微微顯出些淺紅的點子——要是平時不仔細保暖,生了凍瘡又癢又疼地可不好受。

趁陸鈴還沒離開南京時,她想先親手為這個小妹妹縫個暖手用的棉袖筒好讓她帶著路上用。林瑞鸞的雙手頗為靈巧,趕製一個小小的袖筒自然不在話下。

忽聽小姑娘歡呼一聲,原來她終於想通了順子的湊法,把手裡的牌打了出去。

陸鈴得意洋洋地轉過小臉來等著她表揚,林瑞鸞笑著連誇了她好幾句,喜得她臉蛋都漲紅了。

屋外的雨勢雖然減小,卻還沒有要停的意思。

林瑞鸞也希望這個雨季能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

「大爺的,甭再下了,再下晚上家都回不去了!」

「不就下個雨嘛至於么?」

「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家住的地方低,這會功夫水八成已經沒到裡屋去了,就看我那口子來沒來得及把東西挪出去。」

幾個守衛拄著□□靠在城門底下的避雨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話。等傳令的人來后,這些難兄難弟就能關上城門,各自交班回家去趕著搶救屋裡還沒遭水淹的那些傢具財物。陰冷的雨季對於平頭百姓而言並無任何詩情畫意可言,大家只希望自家的床鋪別潮得霉斑遍布就行。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前兩天起床的時候發現我家床腳都長蘑菇了。屋裡長東西這算個什麼兆頭,有說法么?」

「說法嘛......都站好了!」

其中一人話還沒說完,臉色就忽然一變,低聲招呼眾人趕緊回歸原位。

淅瀝瀝的雨聲沒能蓋住車輪滾滾而來的動靜,想必是今天負責查崗的頭頭來了。

「阿彌陀佛,早點完事就好。」

「且完不了呢,你看看那車上掛的是什麼。」

漆黑的雨夜裡,馬車車廂底下掛的紙燈籠發出的亮光格外顯眼。守衛們一看就明白了:這不是他們自家人的做派,來者不知是哪家的官車。

拉車的馬在人群前緩緩放慢速度,最後停了下來。守衛們列好隊朝它走去,既是出於防備,也是在準備迎接某些不期而至的大人物。

車廂晃動兩下,前頭的布簾被挑了起來,燈籠火光映照出一張年輕蒼白的面孔。

眾人起先看見他面相年輕,心中先存了輕視之意。待那人下車時,幾個守衛瞬間又恢復了嚴肅的立正姿態,因為這幾個哥們認出了這車這人都屬於鴻臚寺。

眼前這位官員固然年輕,但也不是幾個扛槍守門的大兵能欺負得了的主。

「咳咳,好冷的天氣。」

那年輕官員沒端什麼架子,倒是很實在地抱怨一聲,搓搓手掌跺跺腳,又跟眾人打了招呼。

隨行的車夫忙扯起一把傘跟在後面為他擋雨,青年向他道聲謝,繼而轉頭在人群中尋找著他們的頭目。

「這位大人好面熟......對了,咱們不是昨天才見過么!」

領隊的那守衛一拍腦門,這不就是之前鴻臚寺派來監督他們迎接使團的周守行嗎?

「喲,您還記得我,不錯,正是下官。」

周守行回了個笑臉,依然表現得平易近人。他在官署里向來如此,出來後面對那些身份比自己低的人依然十分客氣。

守軍的長官見來的是個好說話的人,心裡暗自鬆了口氣,遂忙著要將他迎到他們自己休息的地方避雨取暖。

「不必了。」周守行連連擺手,「我還有事在身,這就要到城外走一遭。不快去快回的話,城門可就要關了。」

「那您可來得不巧啊,這門再過不到一刻就要關上,您就算腳程再快,這點時間也不夠您走的呀!」

「嘖,我就說吧......」

周守行很懊惱地低下頭。

圍觀眾人見長官心情不悅,紛紛端起嚴肅的表情想聽聽他究竟碰上什麼要緊事。但周守行嘆了口氣后便沒打算再跟他們解釋了。

也沒法解釋——這位仁兄住的地方地勢也不高,見今天這雨下個沒完,他今晚也在忙著收拾東西這才誤了時辰,等趕到城門前已經是閉城前夕。明朝對於城門的管理有著嚴格規定,尤其向南京這樣的重要城市,城門的開關都需嚴格遵守規定。如有人想臨時延長開門的時間,這一小小變動就要牽連許多道手續,以周守行的能力自然是辦不到的。

守衛們不解風情,還以為周大人身負重任在身,大家都一臉無辜地表示規定是死的,您多多體諒我們的難處云云。

「難啊。」

周守行站在即將關閉的城門底下,無奈地向江東驛站的方向投去最後一瞥。就在他即將轉身回去時,遠處隱隱看見一個人影朝他們過來。

準確地說,是個騎著馬的人。

「這麼晚了會有誰來?」

守衛們警覺地握緊了手裡的槍桿,還有人客氣地請周守行先退後,好讓他們迎上去盤問來人。

「來者何人!」

不等騎士接近,嗓門粗的守衛們便先吼了起來。

雨中只能看到那匹逐漸向他們的接近的馬和騎在馬上的人,對方無視了守衛的喝問,依舊自顧自地朝他們騎行過來。有些心情本就煩躁的守衛們已經舉起了手中武器,作勢要朝對方撲過去。

周守行被這些漢子們護在後面,只得踮起腳尖努力睜大眼睛看是誰敢在城市宵禁前孤身闖關。他只覺得來人的身形有些特別——身姿看上去十分窈窕,簡直就像個......

「女的?」

有人疑惑地咕噥了一句,其他弟兄們經他這一提醒,也覺得對方越看越像是個女子。雖說無論是男是女都不許闖城門關卡,但畢竟女性喚起的敵意要低許多。眾人的情緒稍緩,手中剛舉起的□□又悄悄地放下了。

等女子再騎近時,眾人才明白為何她對他們的警告聽而不聞:不是她不願聽,而是她聽不懂。

馬上的女人根本就是個外國人。

騎手一身利落的騎馬裝束,還穿著漢人女性不常見的長筒窄褲。這幅打扮很容易讓周守行回憶起了自己之間的見聞。

「等等,等等——」

他擠開人群,冒著雨徑直走向了那位女騎手。對方座下的馬在雨中喘著粗氣,騎手似乎沒有繼續再接近他們的意思了,而是勒住韁繩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

「這是何處?」

對方用古怪的口音發問了。

看來她還是懂得基本的漢話嘛......周守行在心中想著,但他很快又產生了一種新的猜測:對於一個冒冒失失差點在雨夜硬闖城關的人來說,「這是何處」可能是她生活中經常要用到一句漢語。

「這裡是江東門,你莫不是迷路了?」

「呀!」

守衛們抬高了手中火把,大家發現那女子居然留著一頭濃密的栗色長發,顯然是外邦人的特徵。

「......我怎麼到這裡來了。」

安妮自言自語一句。

她照著弟弟的吩咐騎著馬在城外轉了一圈,本是為了熟悉周圍的地形。但她在這雨夜裡目不辨路,居然迷迷糊糊地撞到江東城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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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問跑路水平哪家強,安家姐弟自然是當仁不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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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撫司幻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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