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訂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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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走到民居稀少的路段時光線便愈發地暗。莫菲原以為秉燭夜遊這四個字只是古人的生活情趣,在她來明朝後才明白:古代的夜間生活和現代人截然不同。

在這裡天黑后無路燈可用,人們所仰仗的唯有道旁房屋裡的微弱亮光和手中的燈籠燭火。用油脂製成的蠟燭對平民家庭來說成本不菲,而夜間空手出門極為不便,有些人寧可待在家裡,守著一盞便宜的油燈。

「走慢些,夜裡看不清腳下的路,容易絆著。」莫菲悄聲叮囑道。

陸炳點點頭表示答應,腳下的速度卻並未放慢。他邁開腿蹚水而行,踩出一片嘩嘩的響聲。看來這傢伙只想快點走過這段路好早點把她放下來——大概是心裡還有點不適應?

現在身處黑暗中,不知道陸炳臉上是什麼表情,臉紅有無。莫菲忍住了好奇心,老實地伏在他背上。

「這裡水變淺了,我把你放下來,你留神看著腳下。」

反倒是他關照起自己來了。

陸炳微微屈膝,讓她好平穩地站回到地上。

積水沒過了她的鞋面,不過鞋子本來就已經灌滿了水,不在乎再泡久一會。可惜了身上這條裙子,她本來還蠻喜歡它的顏色跟質感。

可巧前面也走來一對男女,看上去像是年輕夫婦。那女人看見了他倆剛才的舉動,便扯扯丈夫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也要讓他把自己背過去。

「咳咳。」

男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的體格遠不及十八歲的陸炳強健。

他頗有自知之明地瞄了一眼陸炳,隨後牽起妻子的手帶著她繞道而行。

不知為何,莫菲心裡突然湧現出毫無來由的自豪感——儘管她完全沒有炫耀的意思。

返程的路上他們發現彼此的住所位置正好相反,眼看要到分手的時候,陸炳堅持他要先送她返回四夷館。南京城的治安並無問題,只是他心裡對放任一個異鄉女子獨自走夜路感到不安,非得送她回去才能踏實。

莫菲表面裝作很不好意思,心裡卻在竊喜:還能跟他多散一會步,何樂而不為?

一陣晚風夾著雨滴吹過來,時近深冬,加之衣服被雨打濕了半邊,這風刮在身上讓人覺得格外寒冷。

莫菲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朝陸炳的方向貼近了些。但兩人的手臂才剛觸碰到,她就發現他有意往旁邊避了一下。

對了,現在的我跟他還不是很熟......

她沮喪地想著。

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陸公子雖沒說話,人卻不聲不響地在道路拐彎時順勢繞到了她的右側,替她擋住了冷風和雨水。

南京城在入夜後亦有宣告宵禁開始的晚鐘,此刻第一輪鐘聲在他們頭頂的天空響起,只是這聲音里缺少了幾分京城裡的肅穆,喚不起周圍人的緊張感。

晚鐘響罷,誰是外來客誰是本地人便一目了然:南京的居民們還在不慌不忙地走著,只有個別沒帶傘的才捂著腦袋頂雨飛奔。他們知道第二輪鐘聲要隔很久才會再響,而宵禁的查崗也並不不是那麼嚴苛。

陸莫二人不明就裡地急匆匆趕了一段路,發覺周圍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這才放慢速度。

「誒,南京人看起來怎麼好像很無所謂的樣子,難道這裡不用宵禁。」

「這倒不會。」

其實陸炳對此也感覺新奇。

「我國在入夜後都要宵禁,兩京十三省概莫例外,只是在執行時有寬嚴之分。看樣子南京這裡管得不太緊,因此人們都不急著回去。我的朋友昨天才對我說南京城的夜遊之風頗盛,這裡似乎有夜間仍對遊人開放的地方。」

「......你說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莫菲忍不住吐槽一句。

「我借宿在他人家裡,夜間進進出出終歸要給主人家帶來不便,所以天一黑就在房間里歇了。是我那朋友玩心重,他到了新地方總想著到處看看。」

「聽你這麼說,你的故鄉似乎是個離南京很遠的地方——所以在中國的其它地方,宵禁令管得緊么?」

「這就難說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浙江。」

他當然沒指望一個外國人聽說過那麼多的中國地名,旋即解釋道:「如我所長大的地方就是個傍著大海的省,沿海人多有出海討生活者,朝廷明令不許民間擅自出海但仍屢禁不止。他們連海都出得了,又豈會在乎陸上的禁足令?所以有些地方的宵禁令其實形同虛設。」

「哦......你也是那裡出身,想必也很習慣宵禁后出遊的嘛。」

對於她的揣測,陸公子回以神秘的一笑,並不給予明確答案。

畢竟是個陪小王爺讀書的王府親信,尋常的規矩自然拘束不了他。

他覺得沒必要把自己的背景全向這個只見過幾面的女人交待清楚,便在此處留了個懸念任她猜去。陸公子的想法十分合理:反正只是個臨時的同伴,過幾天重新上路大家便難有再見面的日子,壓根無所謂她怎麼看待自己。

可惜這種想法唯獨不適用於莫菲。

此刻,莫姑娘心中「這廝年輕時是不是經常夜裡出去鬼混啊?」的懷疑正猛烈膨脹著,看了這筆賬有機會要留到十年後跟他一起算了。

她不動聲色地走著笑著,任由尚不知情的陸炳隨口說些自己在浙江的見聞。聊天時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轉眼間已到了四夷館的大門前。

「倒也巧得很,看來這場雨快停了。」

莫菲說著從傘底下向外伸出手,剛才的猛烈雨勢已轉為隨風飄落的細微雨絲,打在手掌上帶來點點涼意。天上的雲層漸漸變薄、散去,依稀可見雲幕後映著的月光。

「既然如此,你我正好在這裡作別。」

陸炳剛要行禮告退,手中卻突然被塞了一把油紙傘的傘柄,他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你先帶著嘛,這雨不還沒停么,保不準半路上又下大了。」莫菲笑道,「回頭再把傘還給我唄,我明天多半還呆在竹鏡堂里有事要做,你若順道經過就把傘擱在那裡,不然的話......多走兩步路放到四夷館也成。」

她用陸炳來不及拒絕的口吻迅速交待到,隨後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四夷館的院門,這才轉過身朝他招招手。

「那麼,明天再見啦?」

陸炳還撐著傘站在雨中,目視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后。

聽她這語氣,似乎很篤定他們之後還會再碰面?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稱奇:這個女人跟自己像有什麼奇妙的緣分,兩人在同一個時節從各自故鄉來到南京城,還談不上認識便能三番兩次地巧遇。

陸炳朝四夷館投去最後一瞥,打起這把借來的雨傘緩緩離開。

......

「你怎麼淋得跟個落湯雞似地回來,心情還這麼好,是不是傻了?」

阿納托利不解地問道。

他更關心的是莫菲出門有沒有給自己帶回什麼零食,原來她白天里搶了他的綠豆酥吃,便答應晚上替他跑腿出去買東西。

看著外頭那陣暴雨和她一身濕漉漉的樣子,少年明白夜宵沒戲了。

「啊,我有表現得很明顯嗎?」

莫菲後知後覺地用雙手朝臉上一拍——難道剛才自己是一路傻笑著回來的?

「呼......」她迅速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隨意地踢落自己腳上的鞋,光著腳踩在地板上。

「這雨大得簡直不像話,小兄弟你的零嘴算泡湯了,別灰心,姐姐明天再給你買啊。」

「行吧。」

阿納托利悶悶不樂,但第二輪晚鐘早已響過,總不能催人在宵禁后溜出去給自己買東西吃。他從凳子上跳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這一晚上算白等了。」

莫菲伸手彈了彈他腦門,把這孩子趕出了自己的臨時閨房。

使團畢竟不差錢,她還沒回屋時已經有人替她在房間里升好了火炭盆。這可不是尋常雜役會有的待遇,看來哈蘭還將她當做自己的同伴平等相待。

阿納托利他們自然得不到這層關照,少年便厚著臉皮趁她出門時賴在她屋裡烤火取暖。

莫菲鎖好門,關上窗,脫下自己身上因吸足雨水而沉重累贅的罩袍,疊好掛在了衣架上。

「哈蘭這人怕不是當管家出身的吧?」

她看著自己房間的一角,狐疑地自言自語道。

屋子的衣櫃門是半開的,裡頭擺放著供她更換的衣物。不愧是一國使臣,在撐門面的領域裡造詣不凡——撒馬爾罕人替她準備了胡、漢款式的服裝各兩套來讓她挑選。

莫菲毫不懷疑就算今晚再來幾個客人,使團也有餘裕替他們安排妥當。

撒馬爾罕使團的確有備而來,只是如此一來,阿納托利——屈念秋的逃跑計劃就有點困難了。莫菲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那些做工精良,用料講究的衣服,心裡也替自己這位小兄弟發愁。

對了,說到發愁,眼前還有件小小的愁事。

明天該穿哪種樣式的衣服去見陸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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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撫司幻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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