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密徑誤闖錦衣府 陷監牢囚室遇奇人

踏密徑誤闖錦衣府 陷監牢囚室遇奇人

莫菲的生活主要由兩件事組成,一件是上班,另一件也是上班。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下班前大家的手機卻紛紛收到一條訊息:周六公司團建,收到請回復。所有人都咬牙切齒地在心底問候了老闆一萬遍,然後在群里紛紛打出「好的」、「收到」、「沒問題」。

財務部儘是群終日不見太陽的社畜兼死宅,於是大家一致選擇去密室逃生——有精神的負責解謎,沒精神的負責裝死。

......

「才一天不睡覺就掛了?好菜啊!」

莫菲輕推了一把趴地不起的同事:這位仁兄脖子上還架著五斤重的木枷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她掏出手機咔嚓喀嚓拍下對方的衰樣發到了朋友圈,一分鐘內收穫了公司熟人們的十多個點贊。莫菲竊笑了一下,看了看手錶,估計遊戲差不多該開始了。

天花板上的燈悄然熄滅,現在囚室里僅余燭台兩盞,微小的火苗撲撲跳動著。

「做得還蠻真實的嘛。」

她跨過昏迷不醒的同事徑直走到燭台前細細端詳。

奇怪,記得這裡以前不是用的塑料做的道具燈嗎?

未容她細想,牆壁上的石門便打開了。一股酸腐氣息挾著灰塵和鐵鏽味向著她撲去,嗆得莫菲倒退了好幾步。

「咦?」

一眨眼工夫面前忽地出現一個面目不清的女子。莫菲只感到后脖頸被猛地摁住,回過神一隻破布袋子已硬生生地套在了腦袋上。

女子將一個盛著衣服的竹筐踢到了她腳邊。她扯了扯頭套,好不容易才透過布袋上的裂口看清了眼前的人。莫菲咕嘟吞了下口水,這家店的員工真是演得太入戲了......而且仔細看,那個小姐姐的顏值還有點高啊。

莫菲環顧四周,眼看也沒別的人在場,她彎腰撈起地上的籮筐閃進暗門背後換起了衣服。脫下的外套就直接掛在牆邊的衣架上,至於戲服......嗯?

「你們是哪裡找來的道具這麼齊全啊?」

手中這道具囚服做得無懈可擊。她開始嘗試將手臂穿過袖管,在穿的過程中她感到粗糙的布料一直摩擦著皮膚,讓她覺得有點發癢。這件衣服故意做成破舊的樣式,不僅潮濕更帶著刺鼻的霉味。

在她換衣服時身邊的那個女店員一直死死地盯著她,不由得讓她後背發涼。

「好了?」

扮演獄卒的那姑娘惜字如金。

「行啦,那我衣服就留這兒等回來再取哦?」

總覺得不好意思讓人久等,莫菲利索地換好了衣服。

她感到一隻手掌搭上了肩膀,有人輕推著她沿通道一路直行。

不知是布袋太厚還是光線太暗,現在眼前一片漆黑,走在小路上時不時會被翹起的磚沿絆個趔趄。按理說這家密室逃生店的佔地面積也不大,可這條路不知為何怎麼也走不到頭。

「小姐姐,還要多久才到啊?」

她扭頭朝著大概有人站著的位置悄悄問道,得到的回應卻是背上那隻手使勁的一推。她頓時失去了平衡差點一頭載下去,耳邊掠過的冷風揚起鬢間發,莫菲感覺自己像從高空下墜般雙腳失去了著力。

忽然有人穩穩托住她的手肘,就勢將她扶進了一把硬木靠椅里。

現在莫菲終於看到房間里有點光亮了。頭上的布袋被人猛地扯了下來,她不禁鬆了口氣:終於到了。

她環視四周,自己好像坐在一間拷問的牢房裡,面前有個穿著古裝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桌前向她發問。

「姓氏?」

那男人看上去大約有四十歲。眼角因為皺紋的關係稍稍上彎,蓄著副絡腮鬍子,看上去與其說是官員倒更像是什麼山賊強盜......房間里還站著三個人,也都是凶神惡煞的架勢。

「你姓什麼?」

大鬍子提筆的右手停在半空中等著她的回答。

莫菲有點楞神,過了半天訥訥地反問了一句——

「你這鬍子是真的嗎?」

空氣凝固了。

從旁站著的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頭霧水,回過味兒來又覺得想笑但不能笑。那個大鬍子的演員倒是綳得住,一板一眼地將她剛才這句話如實記在了紙上。

莫小姐現在還不知道,她已經邁出了成為錦衣衛審訊史上最傳奇囚犯的第一步。

史上心態最好的囚犯小姐並不清楚自己眼下的處境,她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開始配合起對方的表演來。

「嗯,我姓莫,名叫——」

「可曾婚配?」

「啥?」

大鬍子看起來有點不耐煩。

「就是問你,有沒有許過人家,有沒有嫁過人?」

音量比之前提高了一倍。

「啊,沒對象呢,怎麼啦這也要問的嗎?」

「家裡是什麼籍?」

大概只聽懂了個「沒」字,審訊官忽略了她的廢話繼續發問。

「籍......啊,城市戶口算嗎?」

大鬍子盯了她一會兒像在觀察她臉上的神情,充滿懷疑地記下兩字:橙柿。

站在他背後的一個瘦高個兒伸出脖子看了看記錄,開始照著手裡捧的一本大冊子逐行核對起了什麼來。審問官不再開口,房間里靜得只剩翻書的沙沙聲。莫菲這會兒很識相地沒有打擾人家,她倒覺得這家密室逃生的員工演戲是不是稍稍用力過猛了點。

隔了幾分鐘瘦高個兒從紙堆里抬起頭來,朗聲念道:「莫氏,松縣人,父莫雙一,母張氏,確為農戶,家中有兄一人,弟一人。」

他又揉了揉鼻樑。

「只是松縣似乎不產什麼水果,至少冊子里沒寫。」

絡腮鬍接過檔案就著燈火細讀了一遍,又翻過書頁指指封皮,書頁的正中端端正正地寫了一行小字:嘉靖五年造冊,後面附著抄錄人的名字。

「也不奇怪,光是造冊的時間跟現在就隔了好幾年,實際差的年份肯定更久,後來發生什麼變化都有可能。」

壯漢捋著鬍子慢慢分析道,又轉向莫菲問了一句,「你有兄弟或姐妹么?」

莫菲暗暗想著這時候是不是不按套路出牌會比較好玩?

「沒有啊,我家就我一個,哪來的兄弟?」

看你們怎麼接茬。

「嗯。」審問官繼續捋起了鬍子,眼睛里微微像有點高興的意思,「莫家無子,這裡卻白紙黑字寫著還有兩個男丁......」

「對了,仵作你去取更早的抄本來看看之前的記錄。這裡寫著長子已經二十三歲,如果上一冊里查無此人或者年齡對不上號,那這一冊里肯定是教人給做了手腳。」

莫菲簡直在心裡為他們的專業素養鼓起了掌:虧我隨口瞎說你們都能一本正經地圓下去,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絡腮鬍似乎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線索,收起簿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還不忘向身邊另一個同僚點頭打個招呼——與那瘦子小步快走離開了房間,步伐安靜至極。

莫菲雙手托腮看著這些來去匆匆的演員,然轉向剩下沒走的兩人。

「喂,我說,現在是不是該給我們線索了啊?」

餘下兩人年紀與她相仿,莫菲覺得很奇怪,他們幹嘛老直勾勾地瞪著她?

她隨意地將手搭上木桌,一摸之下才發現面前這張桌子雖然舊,邊沿卻包著看似新換的毛氈,木頭的稜角也被打磨得平平整整。

桌角上斜刻著一枚五芒星,中間雕著類似眼睛的圖案。一觸之下指尖發麻,腦海里也漸漸開始浮出一陣奇怪的聲音,讓莫菲感覺頭腦變得暈乎乎的。

兩個守衛模樣的人看著她這幅失神的樣子倒覺得很新奇,不禁反問一句。

「什麼線索?」

問話的那人衣著光鮮,跟這邋遢陰暗的囚室絲毫不搭調。

看來扮演的是個貴公子,怕不是走錯片場了?莫菲迷迷糊糊地想著,她還沒意識到自己盯著五芒星的視線變得逐漸模糊,頭腦里迴響著奇異的聲音。

「就是......線索,你們玩密室逃生不都是要把通關線索告訴我們的嗎?」

莫菲的心跳沒來由地急促了起來,這間囚室里既沒窗戶也沒裝通氣扇,讓人悶得心下不安。

她把目光從桌面上移向了獄卒的臉,不斷有畫面連軸轉著在腦海中閃現,伴隨著長短參差不齊的喑啞笛音。

獄卒迎上了她的視線,莫菲緊盯著他,耳中的聲音越來越響。

「你......你看上去有點眼熟......」

寒意順著指尖攀上胳膊,莫菲迷糊著朝著他站起身來。

「陸大人。」

一直保持緘默的另一個獄卒警覺地向前斜跨一步,被他攔住了。

正巧此刻兩個審問官抱著一摞訂好的賬簿興沖沖地踏進了房間,滿臉的絡腮鬍也擋不住大漢臉上的勝利神情。

「大人,已比照前一檔的黃冊記錄,莫家共四口人,戶主有一兒一女。」他頓了頓,「現在這一冊里的男丁是憑空添的虛戶,而且據記載莫家的女兒今年應當十五歲,與這位的年齡也不相符。」

被喚作仵作的瘦子補充道:「以她的體態膚色,怎麼看都不像農家出身,甚至未必是松縣人——聽口音近乎南方,沒準還是大人您的同鄉呢。」

陸大人挑起了眉毛。

「也就是說她剛才撒謊了?」

虯髯漢子突然顯得有些猶豫,摸著后脖子猶豫開口道:「以檔案來說確實......但看她神情又不似作偽。」

南鎮撫司里論起審問,這位趙主官算是數一數二的老資歷,尋常人根本別想在他面前隱瞞什麼。在場眾人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在眼前這無名無籍的姑娘身上,陸大人的脊背上漫過一陣由探索欲引發的奇妙觸感,他拉過審訊桌邊的椅子坐在了犯人的對面。

「你剛才說我們要給你線索,什麼線索?」

他頭一次見到這樣毫無受審自覺,還理直氣壯地向他們提問題的犯人。莫菲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前後晃著腦袋,耷拉的肩膀上壓著沉重的困意,姓陸的人問的話她只聽見線索二字。

「線索,線索就是——就是我要問你們問題,然後猜出來你是誰。」

她含糊地回答道,不時甩甩腦袋試圖驅散耳邊聒噪詭異的音樂。獄卒們面面相覷,陸大人湊近了些,直視對方的雙眼繼續追問。

「我就坐在你面前,你說,我是誰?」

莫菲的頭幾乎要垂到桌面上了,她斜著眼睛打量面前的青年,「嗯,看上去好像是他們主管一樣......你是這間密室逃生的老闆嗎?」

雖然二人的問答前言不搭后語,青年還是把她說的話全記錄了下來。莫菲的下巴懶洋洋地杵著桌面,眼睛瞟著對方的筆記,毛筆字寫得好漂亮,這人大概平時就有在練書法吧。

「喂你這個字寫錯啦——松字不是這麼寫的。」

莫菲突然來了這麼一句,青年的筆停在了半空中,筆下的「松」字分明少了一捺一點,他輕輕笑了笑。

「我就是這樣寫的。」

怪人,覺得額頭開始發燙的莫菲索性把臉貼到了桌面上,冰冷的木桌讓她感到少許涼意,這一絲神志的清明卻讓更多見所未見的記憶流入了她的腦海。

「你們......先把線索告訴我,我,就能早點出去了......」

姓陸的年輕官員也帶著很感興趣的表情看著他,她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你這個人......」

面前這個人,為什麼他的書法寫得這麼好,卻連簡單的松字都寫不對?

為什麼他的同僚說我的口音和他很像?

為什麼他年紀輕輕的樣子卻像是個身居高位的官僚?

想不起來了,我的頭好暈......

大腦在混沌的海洋里上下浮動著,終於觸上了一塊名為理智的孤島。莫菲猛地打了個激靈,記憶的碎片逐漸在心中合成了一副完整的拼圖。

這個讓我覺得面熟的人——

他特意寫別字,因為那個字是他父親的名諱......

他的口音和我相近,因為他差不多就是我的同鄉......

而他年紀輕輕,那些看上去老資格的人卻對他畢恭畢敬......

因為他的家族歷朝歷代下來足足做了六百年的官,是個萬惡的官N代啊。

莫菲端詳著面前這個人,對方在等著她說出答案。現在她知道他是誰了,面前的年輕人,未來將是明朝最有權勢的錦衣衛指揮使,大明史上能身兼三公並三孤的權臣唯此一人。

她來不及想為何自己會對對方的背景如此清楚,眼下她的大腦唯一能運行的一條念頭就是:只要跟著他混就萬事大吉了。

「陸炳......」她微微彎下腰,「大腿......哦不,大人罩我啊。」

留下這句最奇怪的話,她終於架不住困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陸炳默默地望向站在牆邊的趙主官。大鬍子搖了搖頭:「大人,按規矩她最後這句話也得抄進司里的審訊記錄留檔,你懂的。」

下屬們紛紛懷著「別看我跟我無關」的心情移開了視線。

陸大人罕見地嘆了口氣,輕叩兩下木桌:「這個女子怕是腦袋有點不清楚,先把她扔到角落裡清醒清醒,等她腦子轉過來了讓人過來再錄一次口供。」

他想了想又多吩咐一句。

「能別用刑就別用,看這樣子也不是什麼經得起打的主。」

傳奇囚犯莫菲小姐的首次錦衣衛之行,以得罪對方未來最高長官的壯舉宣告圓滿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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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章所提及的抄本即明朝用於管理戶籍的賦役黃冊,檔案原冊保管於後湖庫中不得外傳。

注2:莫菲看的是網上流傳最廣的版本稱陸炳家六百年為官。以陸炳本人的說法其祖為唐朝宰相陸贄(754年—805年),明末史學家張岱在《西湖夢尋》中對此提出質疑。本文以陸大人本人意見為據,大人您說是那就是。

注3:陸大人的官銜換過多次,且錦衣衛主官的官銜前後並不一致。為提高閱讀體驗,本文全篇將錦衣衛的主官統一稱「指揮使」以配合讀者們的閱讀習慣。

注4:陸大人歷史上就很帥。《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五:炳武健沉鷙,長身火色,行步類鶴,雖然我也無法想象「行步類鶴」到底是怎樣一個步態,但這說明陸大人背的偶像包袱肯定是很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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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鎮撫司幻想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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