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鐺

鈴鐺

王帳內,琉璃燈盞在紗帷投下千迴百轉的光影。

案上的玉盞銀器均被掃落在地,打鬥的痕迹滿目狼藉。

「你鬆開!」

錦虞狠狠一掙,無奈雙手被那人反扣身後,只得半仰半坐在案面,動彈不得。

身子被迫這麼一挺,緋衣下少女的綿軟被描勒得妙曼起伏。

錦虞羞憤,凝脂的臉蛋飛紅:「流氓!無賴!登徒子!」

捏在手心的短匕突然被輕輕抽走,隨後脖上一涼,鋒刃已抵到了她細嫩的頸間。

錦虞倏地噤了聲。

自己的護匕有多利,她不是不知道。

刀刃在那人手中緩緩移動,停在了離咽喉半寸處,迫得她更後仰了些許。

錦虞生怕被一割破了血脈,咽都不敢咽一下。

耳後有溫熱的呼吸傳來。

他語氣如談論起居般輕巧:「嗯,接着罵。」

錦虞緊咬下唇,不敢再亂動了。

原先是想趁機手刀打暈他,誰曉得這人反應這麼快,反手便將她制住,最後她人沒逃出兩步,還這般姿勢跌在了案上。

更可氣的是,身後那人徹頭徹尾都坦然坐在那兒,在他面前,她宛如弱小的兔子,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她極力剋制的慌顫顯而易見。

只聽那人聲線慵然溫沉:「現在知道怕了?」

但他似乎也只是嚇唬她,說罷,便將匕首離了她肌膚幾分。

沒等錦虞舒口氣,他手裏的匕鋒又落到了她側肩,沿着衣帛,一寸一寸,欣賞般慢慢滑過。

錦虞心中一駭,這時,她的領襟被刀背略微挑開。

男人打量須臾,慢條斯理道:「鱗針絲綉。」

一聽,錦虞心裏咯噔了下。

她緋里衽口章繡花蔓,錦裳衣襈紋鸞凰金緣,那是東陵王族獨有的綉線紋飾。

他能說出來,一定也能猜到她的身份。

錦虞也不藏掖,扭過頭,眸底泛出恨意:「善惡報應,你們這□□惡殘暴之輩,必受千夫所指!我定會手刃你們的!」

她微側的臉龐嬌紅慍怒,那人略一靜默,突然輕輕一笑,將短匕丟擲長案一角。

「不必性急,你還小,以後有的是機會行刺。」

他的語氣總是古井無波,連溫度都不曾讓人感受到一絲。

但錦虞偏就聽出了挑釁的意思。

「你……放開我!」掙扎無果,錦虞諷道:「原來楚國的將領只會躲在背後,怕不是嘴臉醜惡,見不得人!」

錦虞罵完,就兀自冷哼回頭,她氣不過,就是想逞個口舌之快。

白白折騰一通,最後還得被抓回楚皇宮去,想到這兒,錦虞便覺腦袋發疼,眼前恍惚了下。

她一籌莫展,手腕上的力道卻突然鬆了。

他放開了她。

錦虞一訥,反應極快,揚手探過短匕,隨即自案上躍起。

她輕柔的身子霍然反身一旋,刀鋒奪命,直直攻向身後人的頸部要害。

電光火石間,那人行雲流水般一偏,僅憑兩指之力,匕首竟就生生停在了他頸側,再進不得半分。

腕上那隻小小的玉瓷鈴鐺,伴了一縷劍風,從男人耳際輕輕擦過,蕩漾清鳴。

錦虞墨睫一顫,深知自己絕非他對手,欲跳下案面脫身。

不承想,她右腳扭傷嚴重,先前還能強忍一時,這會兒她猛一踩地,腳踝驟然撕裂般劇痛。

「啊……」

錦虞眉頭蹙緊,雙唇一剎失了血色,腿一軟,便不受控地跌仰下去。

鏤金短匕「咣當」一聲掉落在錦毯上。

玉骨嬌軀徑直撞進了男人懷裏。

腰間一緊,他順勢扣住了她。

錦虞疼得額間沁出了層薄薄的冷汗,一時忘了去分辨他是挾持,還是好心扶她一把。

總之,他們之間距離陡近。

他剛剛沐浴過,一身白袍,幾絲微濕的發垂落胸前。

身上拂來淡淡的氣息,如若帳外清冷渺茫的夜,雪落無聲,孤清寂冷。

但他懷抱的溫熱,又像林間的微風暖霧,濯盡寒殤。

兩相格格不入的極致,在他身上卻毫不突兀。

心裏又開始莫名澀澀的。

錦虞緩了緩呼吸,竭力壓下這令她不舒服的感覺。

「投懷送抱?小姑娘,怎麼盡學些不好的。」

男人疏懶的嗓音似笑非笑。

錦虞一驚,慌亂抬頭,四目瞬息相對,她這才看清了眼前那人的樣子。

他膚色冷白,眉骨深邃,一雙桃花眼眸狹長,右眼尾有一點淡淡的淚痣。

雙眸略略眯起時,浮露一絲惑人的迷離,滿眼風流。

偏生那飛揚的劍眉如絲如霧,為這俊美的面容,平添了三分乖戾,幾許輕狂。

男人垂眸凝視着她,淺褐瞳仁倒映出她的臉龐。

錦虞失神一瞬,很快便被滿心的羞赧吞沒,她綳著臉,揚手就要打他。

一出手,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那一霎,瓷鈴鐺隨之碰撞出清悅的聲響。

玉珠子咣當,咣當……在他眼前悠悠搖晃。

他略掀眼皮,視線靜靜落在她白凈的腕上。

烏墨不知何時回到了帳里,在錦毯上躺了好久,鈴鐺一響,它突然一下跳上長案。

一團白影從錦虞面前倏地飛躥而過,她驚呼,眨眼的功夫,雕花手鏈便被它的爪子勾走了。

「哎……」

烏墨轉身就跳上了軟塌,窩在白貂里玩弄着她的瓷鈴鐺。

「喂!」這貓根本不搭理她,錦虞掙了掙右手腕,秀眸直瞪它的主人:「還我!」

男人瞟了眼軟塌,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揣測的情緒,隨即又消逝不見。

他不動聲色,微挑薄唇:「唔,它喜歡你的東西。」

「你……」錦虞張了張嘴,氣得說不出話。

虧她先前還覺得這一人一貓有幾分別樣,一定是上輩子同她有冤讎!

錦虞伸手去推他,他也沒阻攔,任她掙扎,然而她卻連站都站不起來。

坐在他腿上,她腦袋愈漸昏沉,呼吸弱了些,眼皮慢慢耷拉下來。

她好睏……

從楚國皇城逃出來,到今日,她都沒有好好睡過。

她本該在那安靜的大殿,躺在煙羅帳下的雕花紫檀榻上,床墊以白玉製成,其上鋪就鸞鳳羅衾。

軟玉枕上一覺醒來,便有宮人為她更衣梳妝,備好膳食茶點待她享用。

而今,她卻是費盡心思地,在四處逃亡。

在一個溫暖舒服的懷抱里,錦虞僵了一夜的身軀慢慢地虛軟了下來,周身的氣息催人慾睡。

她好想靠一靠……

有那麼一瞬間,錦虞竟恍惚覺得,窩在他懷裏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彷彿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做的。

但也只是一瞬的錯覺。

錦虞有些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男人垂眼,便見少女雙頰透粉,嬌嬌純純的,但再仔細瞧上一眼,會發覺那分明是灼燒般的異紅。

而她身上,還殘留着風雪夜裹攜而來的寒涼。

從她手腕遞來的熱度逐漸滾燙,他頓了一頓,眸光微沉。

他唇角慢慢彎出一絲弧度,別有深意:「臉怎麼紅了?」

錦虞不舒服地呼出一口熱氣,皺皺眉,懶得罵他輕浮。

帳外突然有聲音響起。

「將軍——」

離而復歸的元青繼續高聲喚道:「金吾衛謝統領求見——」

謝懷安?

乍一聽,錦虞倏地睜開眼,瞳色交纏着紅血絲,盡顯憊態和局促。

男人精湛的目光掠她一眼,默了片刻,他無言,微涼的指腹落到她額際,撫過某處,輕輕一點。

錦虞眼皮忽沉,腦袋一重,便失去意識歪靠到他的胸膛睡了過去。

*

靜夜深沉,飄雪載着北風,細細碎碎的,卻又久落不盡。

中軍大帳,謝懷安扶劍站立,他眉眼皺緊,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幹等在一側。

迂久,他終於聽到了動靜。

「見過池將軍!」

帳門外,金吾衛士兵齊齊跪膝叩首。

落地火炬分排兩旁,燃燒的火焰不斷吞噬着落下的雪粒,不時發出刺啦聲。

只見不遠處一人徐步走來,他只單單穿着那身雲白軟袍,長發肆意后披,便就是這般隨意,流露出的那股不可一世,更叫人望而生畏。

後邊的元青忙追上,將手裏的雪銀色狐毛大氅披到了他肩頭。

而元佑快步上前,掀開中軍帳的簾幔,請他入內。

謝懷安見了他,立刻上前兩步,拱手行禮:「末將謝懷安,參見池將軍。」

那人一言未發,不急不徐步至上首,一掠氅袍,在太師椅慵然靠坐了下來。

元青元佑一路跟隨着他,替他沏了盞熱茶后,退站到了側後方。

聽得一聲淡淡的「嗯」,謝懷安這才直起腰背來。

他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定南王池衍。

先帝唯一親封的異姓王,也是楚國權傾朝野的大將軍。

世人皆知,先帝在位時,池衍年不及弱冠,卻已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戰將,智勇謀略,無人能及,而他所為一切,皆因先帝對他偏愛有加,更於他有恩。

而今的池衍戰無不勝,說是令人聞風喪膽也不為過。

故而他不開口,謝懷安未敢先出聲。

瓷蓋撇拂盞沿發出輕響,只聽那人語氣平靜:「何事。」

謝懷安應聲,頷首道:「有東陵餘孽藏匿附近,我等奉陛下之命追捕,唯恐逃犯潛入軍營對將軍不利,還請池將軍允金吾衛搜查。」

「餘孽?」

池衍眼尾無聲一挑,那一點淚痣顯得他的神情漫不經心。

他淡淡道:「看來謝統領初來乍到,對楚國律法還不甚了解,元青元佑。」

元青和元佑本是兄弟倆,前者眉清目秀,後者則粗獷些,兩人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紀,已參軍多年,一直跟在池衍手下辦事。

聞聲,他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青上前一步,闡述道:「東陵人有罪當誅,無罪釋放,但凡不願歸附者,依楚律均充配疆域,不論王室抑或庶民。」

接上這話,元佑看向謝懷安:「謝統領,東陵皇帝罪惡滔天,難當君主大業,死不足惜,但旁人皆是無辜,理應充軍或放歸,不知餘孽何人,陛下可是另有打算?」

謝懷安微默,謹慎道:「金吾衛行事乃陛下授意,不便細說,望將軍見諒。」

緩緩淺啜了口清茶,池衍放下杯盞,低斂的眸心漸邃:「那就不用說了,送客。」

他這就下了逐客令,謝懷安愕然,略一斟酌后道:「池將軍,不將餘孽帶回去,金吾衛難以交差。」

淡睨他一眼,池衍意味深長:「本王軍中沒有該入牢獄之人。」

他神色冷淡散漫,又是薄薄一笑:「還是謝統領認為,我赤雲騎將士們連區區罪犯都拿不下?」

他所言罪犯,而非餘孽,似另有深意,但謝懷安來不及多想,即刻垂首:「末將絕無此意!」

「看來陛下有許多事,沒能與本王說說,回去告訴他,待收服臨淮,本王回京后定會尋他敘上一敘。」

他話語不慍不火,卻又無形中散發凌厲。

顯然他不欲再多言,謝懷安猶豫再三,只得行禮告退:「恕末將唐突,深夜叨擾池將軍。」

*

池衍回到王帳時,玉枕上的少女還在靜靜沉睡。

帳內清亮的琉璃燈已經熄了,只有案上一盞燭火搖曳,床邊的地上一隻古環四足爐盆中,炭火燃著暖意。

燭影斜斜,覆映上她瓷白的臉蛋,睡着后的模樣恬淡安靜,不見一絲驕縱,倒是乖柔極了。

她纖細的素手露在外面,交疊搭在錦衾上。

池衍站在床榻旁,垂眸看了她一會兒,俯下身。

正想將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小姑娘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抓得緊緊的。

池衍一頓,隨後便聽見她唇邊溢出低低的呢喃,很模糊,但「父皇母后」的字眼依稀可辨。

手被她抓得很牢,肌膚遞來冰涼,池衍稍有遲疑,最終還是在邊上坐了下來。

旁側的軟塌傳來響動,池衍循聲瞥去,只見那一團雪白撅著臀。

他想到什麼,輕喚了聲:「烏墨。」

烏墨停了動作,異瞳對上男人不容置喙的視線,扭捏了下,它只好叼着手鏈,三兩下跳到他膝上。

池衍取走它嘴上的手鏈,輕拍了下它白絨絨的腦袋。

薄唇含笑,低沉道了句:「小姑娘的東西都要搶。」

烏墨「噫嗚」了聲,揚著尾巴乖乖埋首在他腿上。

雕花手鏈躺在他右掌心,藉著微渺的燭光,能瞧出那表面刻了一個「笙」字。

既是貼身之物,想來八成是姑娘家的小字。

池衍指腹緩緩撫過瓷鈴鐺,這隻玉瓷鈴鐺乃不可多得的青瓷所制,鏤空圖案分明是他從未見過的紋路,卻也不知怎麼的,偏就有幾分眼熟。

他鬼使神差般慢慢一搖,裏頭的玉珠子便盪出清吟。

就像是彈在了他的心弦上。

極短的一瞬,他的心跳被勾得一顫。

恍如有什麼穿透過刀戈劍戟,從千裏外的天涯遙遙傳來,又縹緲散盡,只留了一場空泛的夢。

似一葉漸遠的蘭舟,望得見,卻抓不住。

又是這種感覺……

池衍閉上眼,腦中便浮現出小姑娘的面容。

從她入帳那一刻起,從他聽見第一聲鈴鐺響時起,心上強烈的惆悵便縈繞不去。

「哥哥……」

身邊一句輕輕的夢囈,池衍緩慢睜開眼睛,低下目光,淡淡掃去。

但見少女黛眉精緻,纖長羽睫弧度柔美,溫軟的雙唇微微抿著。

大抵是夢到了什麼,她眉間的蹙痕久久不退。

他回想方才,眸色漸漸深幽,無法解釋為何自己會對一隻瓷鈴鐺有如此反應。

夜漸深,靠坐床邊,他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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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阿衍哥哥是個除了對笙笙寶貝外,都很有原則的美男紙(〃°ω°〃)

這幾天還是每晚24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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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嬌雀(雙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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