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看官細聽分說4
「決定了。」安霓點點頭，起身就要走：「你們前朝話本子的套路我也知道了，精怪報恩的意思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還需要磨蹭什麼？」
關寧涼完全拋棄了自己剛才打算撂挑子的想法，抻著脖子上趕著吆喝，以期留住自己互動性最強的聽眾：「什麼套路？你才聽了兩個就知道套路？話本子的套路是這麼容易摸清楚的嗎？你這會兒就妄下結論一棵樹上弔死，錯過的可是一整片森林！」
李映翻了個白眼，用胳膊肘推推他：「怎麼說話呢？」
關寧涼咳了一聲，站起來按著安霓的肩膀好叫她坐回顧枕旁邊，行動上雖然稱得上霸氣，語言上卻很卑微：「唔，我是說，你才聽了兩個就做決定，未免也太草率了些。我們話本子故事很豐富的，那另外兩個，一個叫深宮驚夢，說的是一個梅花鹿精，在皇家狩獵的時候死裡逃生，為了報恩進了宮，爭寵、掉包、奪嫡、宮變應有盡有，特別驚險特別刺激，這個你不聽很可惜的！」
安霓見他連珠炮似的叫賣話本子，有些好笑地坐好了聽他長話短說，顧枕卻皺了皺眉頭，關寧涼見自己穩住了聽眾，又快馬加鞭地介紹最後一個：
「剩下那個叫竹石遺夢，說一個狐狸精被一個忠臣所救，修鍊成功要回去報恩，卻發現忠臣已被昏君和貪官害得家破人亡，於是這個精怪化作奸妃攪風攪雨，發誓要為恩人討回公道。哇，這個故事就更厲害了，狐狸精心機深沉亦正亦邪，前朝後宮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精彩得不得了啊！」關寧涼一口氣說完了那商山四夢，不由得歇了一會兒，無比真誠地勸她：「這還只是我簡化又簡化的版本，在梁京東市，這兩部戲隨便哪個都能連演七天呢！」
安霓總算插得進一句評論了：「那深宮故事的名字都還直白，後面的不是狐狸精嗎，跟豬食有什麼關係？」
「不是豬食，是竹子的竹，石頭的石。竹子中空有節，前朝的文人用來自勉，無論遇到何種威逼利誘，應當氣節不改，堅貞不屈；石頭堅韌清白，即便碾碎成灰，也不與泥沙同流合污。」顧枕接過話頭，不禁嘆了一口氣：「前朝的後主昏庸無道，直臣以死進諫，寫詩明志，就是以竹石自比，徐商山有感於此，只能借精怪報恩為其伸冤。」
「對對對！」關寧涼點頭如搗蒜：「所以說，你要敢於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勇於擁抱從未見過的新世界！」
聽到這麼熱情的推薦，安霓還是固持己見：「什麼新世界？說的這麼熱鬧，後面這兩個確實不如那個鯉魚精的嘛，那個梅花鹿，又是狩獵又是宮變的，場面大角色多肯定跑不了啊，這麼點時間誰有本事排練這個？那個狐狸精就更慘了，報恩變成報仇，我們搞個六月節就是想找點樂子，誰耐煩搞這些苦大仇深的東西？」
梁京東市資深聽眾關寧涼立刻捍衛自己的追求：「這是藝術！藝術怎麼能以取樂為目標呢？」
安霓挑挑眉毛，態度端正了些：「那它以什麼為目標呢？」
關寧涼搖頭晃腦：「自然是教化百姓，心繫蒼生……」
「胡扯！」安霓托著下巴毫不客氣地反駁他；「就這麼些精怪報恩的故事，前面兩個都是窮書生臆想天上掉餡餅正好砸在自己頭上，他們自己的前程姻緣寄托在縹緲的精怪身上也就罷了，後面兩個涉及到朝堂宮變，奪嫡頂包都出來了，忠臣被害居然需要靠奸妃還他公道，也叫教化百姓、心繫蒼生？」
李映和顧枕聞言都是一愣，不單是民間的說書，就是大相國寺的講經、宮中年節的戲文，演到忠良被害、奸人當道，也都只能寄託於天降報應，似乎觀眾對這種黑白顛倒的無力已經習以為常。
「那些話本子里的皇帝一點法度都不講，前朝有沒有冤屈、後宮要不要干仗，全靠他一個人的良心。這種就知道拿道德水平做標尺的朝廷，說不定金鑾殿里的棟樑既不賢良又沒能力，好意思說什麼百姓蒼生？」安霓義正辭嚴：「那些讀書人對自己的本事根本都不抱希望，就編出這些東西來麻痹大眾，我聽兩個和聽一百個有什麼區別嗎？」
李映和顧枕在太學也沒少做過史論、策論的文章，這會兒聽到伊賓里大公主的批評不免有些感慨，都略微低了頭默然不語，關寧涼的心情卻比他們要單純，只訕訕地道：「那也不是毫無區別，也有精怪對女子報恩的故事……」
安霓撇撇嘴：「那也沒什麼新意，按照那些寫話本子的書生的腦子，給女子報恩，就是吹吹打打地把人娶回去，當豪門貴婦，養一堆兒女？」
「這你就小看那些話本子了。」關寧涼見她猜的完全不對，竟然很有些得意：「跟徐商山齊名的黎德公就寫過這樣的本子，演出的時候也是場場爆滿，叫牡丹花報恩嘲風月。說有一個花魁，花魁你知道嗎？就是最有名最漂亮的女藝人，最受尋歡作樂之人的追捧。這花魁精心養了一盆牡丹花，從小刻苦練習，時常對它述說心事，後來被貴公子看中贖身，也連盆帶花地收拾了過門，為他洗手作羹湯、操持家務，侍奉公婆。沒想到貴公子沒多久就有了新歡，花魁如此賢惠，依然遭到厭棄，不免又對著那花兒傾訴苦惱，牡丹花有靈要為恩人排憂解難，便化作人身勾引貴公子，讓他吃了不少苦頭，痛改前非，終於回心轉意……」
「這個聽起來更爛了。」安霓打斷他：「你們前朝的男人沒志向，女人也沒什麼追求啊。這花魁既然是花魁，總有過人的才藝和相貌吧？她好不容易成了最受追捧的藝人了，幹什麼不行要退出自己的行當？那個男人都是貴公子了，難道沒有錢請人洗衣服做飯伺候老人，一定要自己的妻子親力親為？前面那些精怪報恩，都為恩人升官發財掃平一切障礙，這牡丹花要報恩，怎麼不給花魁錢財、讓花魁重回巔峰，反而去勾引那個障礙？」
※※※※※※※※※※※※※※※※※※※※
雖然作者的魔改版本被安霓挑出了各種毛病，但是它的原本《救風塵》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展現女子力的作品了。
另：梅花鹿精的靈感來自還珠，狐狸精的原型當然是蘇妲己女士了，所謂的商山四夢跟臨川四夢毫無關係，就是陪伴電視劇兒童過暑假的新白、還珠、魚美人和封神榜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