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質

英語老師當年在國外學的教育，一畢業回國就殺出層層重圍進了逸林，到現在，雖然她才三十五，但是已經在逸林任教十年了。

十年裏，她一直帶着逸林高中部最好的班，並且按學校規定兼著逸林最差的一個班，見了無數的公平競爭，也見識了千奇百怪的爭名次爭名額為了拿分數買卷子等等臟手段。

這個言奕笙同學是課代表，說句這話她就跑了，留她在原地石化。

英語老師在言奕笙剛說「言顏偷看了1班卷子」這事的瞬間，她是有種恍然大悟，被20班言顏騙了的感覺。

但言奕笙一跑開，她又冷靜下來了。

不對啊，她親眼看着言顏做的卷子啊！這麼一想，她又放下心來，往級辦公室走。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剛喝了半口水，又被自己電光火石間冒出來的新想法嚇了一跳——

還是不對！剛才言奕笙說的是偷看了卷子！如果偷看了題，言顏事前先背好答案，等考試再填上去，就算她在當場盯着她做，她也是能按背下來的答案填上去的啊！

但她還是覺得這個結論無法邏輯自洽。

英語老師覺得自己要瘋了！

級辦公室很大，高中部的老師位置都在這裏，坐英語老師後面的是2班的英語老師，她看着英語老師拿着水杯放在嘴邊發獃，關心地問：「程老師，你這是怎麼了？不舒服嗎？」

程老師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沒事。」

她還是覺得自己總是感覺是哪裏不太對。

2班的英語老師放下心了：「沒事就好，煩學生的事吧，你煩什麼呀？你今早印的那作文，讓高一的學生看雖然還是早了點，但是這是逸林的1班，現在學學這種英語6級的作文也不錯。」

程老師心情複雜，說：「楊老師，這作文是我學生寫的。」

楊老師驚了：「逸林這屆的1班質量比去年還好啊！去年我都覺得頂峰了，那這學期末的英語競賽你不用愁了呀……你班誰寫的？是不是你的那個課代表？言什麼來着？我一下記不起名字，就……開學典禮上台說話那個學生代表，言……」

「不是言奕笙。」程老師心情更複雜了，「但也是姓言，那課代表的妹妹，20班的言顏。」

這話一出，頓時就有點不對味了。

都是言家的，一個1班，一個20班。

楊老師卡了卡殼，都是過來人了，問：「兩個班同時考一個卷子嗎？」如果不是同時，那有可能其中一個偷看了另一個的卷子。至於哪個偷看哪個，很明顯啊。

「不是，1班先考，1班上星期考的。」程老師搖搖頭，「但我是親眼看着20班的言顏寫的作文，聽力沒讓他們做，但言顏其他題也全對了。」

楊老師想了想，說：「本來我想說，1班先考，那肯定20班的抄了。但是這篇作文如果是20班那個寫的……這篇作文也不是說想背就能背下來。」

「我也這麼覺得。」程老師心裏有了想法，「我打算再找份新的卷子，讓20班的言顏再考一次。

言奕笙跑回教室的時候，心還咚咚咚地跳着，她有點緊張，還有點興奮，還有壓抑不住的，打壓了言顏的快感！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

當她看到那篇作文的時候，她一開始是覺得很不可置信，甚至覺得被威脅了。

但是她轉念一想，就回過味來了。別人不了解言顏的來歷，她可清楚得很——

言顏是人販子養大的，在村裏一邊念小學一邊乞討。後來她跟着拐子父母到了那村邊一個小鎮，還是跟從前一樣，平時上學，放學后和周末就去人家大排檔周邊乞討。她初中畢業之後跟着拐子父母到了江城，父母也不給她念書了，換了個法子。就在天橋底，醫院周邊，地鐵邊四處掛着湊學費的牌子要飯！

這些都是一個月前言顏剛回家的時候，在飯桌上說的。

一個書都沒怎麼讀的人，能寫出這種作文嗎？

言奕笙心想，反正我不信。

這言顏這種垃圾壓她一頭，她怎麼可能服氣甘心？

她越想，那股子氣就越大，跟着血液一起衝上腦。

「晶晶，你說，言顏那作文會不會是她從別的地方抄的？」言奕笙拉着方晶晶，弱弱地說，「其實我對那篇作文有點印象的，好像我自己以前一篇抄著玩的……」

那篇作文當然不是她言奕笙寫的，她也沒把話說全，她是故意讓方晶晶這麼誤會的！

果然，方晶晶跳起來說：「真的嗎？我去跟老師說去！」

言奕笙為難地說：「可是我不是很記得了。」

方晶晶覺得難得抓住了一個羞辱言顏的機會，說：「管她呢！反正我覺得言顏肯定寫不出來這篇作文，管她什麼地方抄的，我去跟老師說她抄你的！」

言奕笙看着方晶晶跑出教室的背影，心裏的暢快又多了一分。

這邊英語程老師剛想好對策，那頭自己1班的學生又來了一個，還是言顏的事。

「程老師，言顏不好意思把話說死，但是我在言奕笙的練習冊里看過這篇作文的！」方晶晶一臉的大義凜然，「奕笙當時說是從國外的某本雜誌上抄的，她讀起來喜歡，就抄下來想學，順便加深記憶。程老師，言顏跟奕笙住一起，她絕對看過那篇作文！」

程老師頭都大了！

程老師最後不得已，把言奕笙和言顏都叫到了級辦公室。

級辦公室里，這個時候還有些今天有課，但還沒輪到他們的課的老師。

言顏和言奕笙一人坐一張辦公椅，就坐在程老師對面。

方晶晶站在言奕笙旁邊，繪聲繪色地替言顏編排起怎麼抄作文的事。

言奕笙全程默不作聲，楚楚可憐地微低着頭。

言顏冷笑着看這倆表演，程老師也差點插不上話。

方晶晶說完，言奕笙弱弱地補充了一句：「妹妹，我知道你是想拿好好成績讓爸媽開心，但是不能這樣的，我們不這樣，好不好？」

言顏翻了個白眼，程老師看着，沒好氣地瞪了言顏一眼：「你說說怎麼一回事。」

程老師也不是討厭言顏，她甚至有點喜歡言顏的性格，這女生有點傲，她直覺不會抄。就是這性子啊，看着她着急，這孩子怎麼也不說話，替自己爭辯上幾句呢？

但程老師身份尷尬，她是20班的班主任，又是1班的英語老師，她現在不能亂站隊。

言顏一路聽下來，也大概知道怎麼一回事了。

她斜了方晶晶和言奕笙一眼，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班主任：「程老師，我懶得跟她們一樣編故事，您安排個時間，重新找份卷子，我再考一次不就得了。」

程老師點點頭，很好，很有底氣，她心裏舒服了，她正打算這麼做呢。

方晶晶不服：「你鬼主意這麼多，又抄我們奕笙的怎麼辦？！」

言顏笑了笑說：「程老師，那您安排我跟言奕笙一起考，就我倆考。」

程老師倒是沒意見，她問問一直沒什麼話的言奕笙：「言奕笙同學，你的想法呢？」

言奕笙小聲說：「我聽老師的安排。」

程老師心有點煩，這言奕笙人後打小報告，到了對質的時候又全是好朋友在替她說話，現在又一副自己沒主意的樣子。她同樣是女人，不太喜歡這學生的做派。

級辦公室里其他老師表面在批改作業，但是其實都在八卦，程老師都留意到他們手裏那作業好一陣子都翻過頁了。

程老師當機立斷：「就這個周五下午吧，你們兩班周五下午都是自習，到時你們兩個到校本部一樓的多媒體1室，我再請個老師過來，一起給你們監考。」

言奕笙點點頭，說：「好的。」

言顏：「老師，能提個要求不？」

程老師失笑，看着言顏，這孩子剛開學的時候不是挺自卑老低着頭的么，現在這一副「我有個鬼點子不知當說不當說的」的表情怎麼回事？

言顏這話一出，方晶晶，言奕笙都詫異地看着她。

在場的老師乾脆也不裝了，直接朝程老師這堆人這邊看過來。

言顏笑了笑，說：「能用競賽題嗎？」

所有人都用看神經病的的眼神看着言顏。

除了程老師，她心潮澎湃，一錘定音：「好！就用競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