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勝天半子

第56章 勝天半子

錚!錚!錚琮!錚琮!

琴音忽起,有如情人親昵的呼吸。縹緲,虛無,過眼的雲煙。

琴音一奏三章。三章之後,還有三章。直到九章奏畢,始休。

一位年輕的公子行至門前,輕挑起珠簾:「九轉流雲,一奏三章,復三章。《列子·湯問》有云: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絕,左右以其人弗去。女郎琴藝,已是舉世無雙。」

少女的皮膚雪白粉嫩,身著暗紅色曲裾,恍若神妃仙子。

「你來了?」聲音很冷。

公子一頓,嘆息道:「早就想來,我有很多話問你。」

紅袖幽幽道:「我這人最不喜拖泥帶水,所以,還是開門見山吧。」

公子嘆了口氣:「我現在該如何稱呼你?」

「紅袖。」她微笑道。

公子又道:「你想用我的人來買消息?用什麼買?」

紅袖拍了拍手,則有兩個小廝抬著個沉重的木箱走進來。

待人退下后,紅袖起身打開木箱,裡面是堆疊整齊的馬蹄金。

「千金之數,文信公子不妨點點看。」

丁文信的目光里閃過震驚之色:「你哪來的這麼多錢?!」

紅袖神色淡然:「這你不需要管,我只問你:這些夠不夠把你留在長安,夠不夠讓你動用人脈幫我搜集消息?」

丁文信喟嘆:「足夠。」

「很好。」紅袖吩咐婢女為二人的耳杯中斟滿漿酪,「公子請。」

丁文信頷首,跪坐好后,飲下一卮。

他輕笑,眼睛卻不老實地在她的身上移動,看著最不該看的地方。

她實在是個地地道道的美人,性格冷的像冰偏又可以媚態叢生,雪膚花貌,宛如海棠盛放。

丁文信的眼睛開始移動。從她的臉看到她的腳,又從她的腳看到她的臉。——這正是標準的色鬼的看法。

他忽然心存疑惑,語氣輕浮,目光中帶著高高在上的審視:「這些錢足夠你安穩度過下半輩子,為什麼要拿來冒險?事情一旦敗露,我可以憑藉陛下對先母的承諾而保全自身,你可就註定活不成了。倒不如充做嫁妝,早前上官桀想為你請婚韓增。如今看來,將軍夫人只怕是不可能了,但以你的樣貌和這箱一千金,做個良妾還是綽綽有餘的。」

紅袖的眼睛里流露出譏誚,冷笑:「果然只是男寵所出的私生子,眼界竟如此淺薄。你這種人註定苟活一世。」

「上官雲霓!」

丁文信拍桌而起。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緊緊抿著嘴,頰邊帶出一道鋒利的線條,顯然正藏著怒氣。

紅袖慵懶地抬起眼皮,冰冷,語氣甚是不悅:「要靠賣細作賺錢活下去,出了事也只能求先妣的庇佑的廢物,少擺出一副居高臨下可憐我的神情,你不配!」

「鄂邑長公主的臨終遺言只為你求來了陛下法外開恩饒你性命。可公主府的家財都已被查抄,只靠陛下那點微薄的賞賜,你這樣奢靡成性的紈絝子弟是根本無法在長安立足的。除了我,誰還會給你的足夠的錢去揮霍呢?這筆生意,到最後是還不是要看著我的臉色來求著我跟你做!」

丁文信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憤然甩袖:「哼,你就不怕我去霍光那告發你嗎?」

紅袖笑了,那譏諷的神色仿若在看白痴:「你覺得如果我們談不攏,你今天還能走出這道門嗎?」

丁文信面色大變,心下一驚。

紅袖冷笑:「莫要忘了,千金之賞不僅可以用來買消息,也可以雇刺客。」

丁文信一愣,隨後拍掌:「好!恩威並施,不愧是上官桀的女兒。比起你那個草包哥哥,倒是更有乃父之風。」

紅袖的嘴角勾出一絲笑意:「不妨說說你會安插什麼樣的人進霍府?」

「此人名叫張章,長安人氏。我會安排他進霍光第做探子。」丁文信重新坐了下來,耳杯中又重新斟上了漿酪。

紅袖來了興趣,嫣然道:「這人有何特別之處?」

丁文信微微一笑:「他是李竟的同鄉。」

「李竟?」紅袖蹙眉,低頭細細思索了一陣,「這名字有些耳熟,我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丁文信繼續道:「李竟是冠軍侯長孫霍雲的舅舅。而霍雲霍山兩兄弟雖然名義上是霍去病的孫兒,實際上卻是霍光的親生兒子!冠軍侯曾言』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所以終身未曾娶妻。可他雖未成婚,卻和婢女生有一個兒子,取名霍嬗。可惜,霍嬗十歲時從孝武皇帝登泰山封禪后不久便忽然暴斃了。」

「霍光憐惜哥哥絕嗣,與霍嬗生母誕下了一對雙生子過繼到了霍嬗名下,正是霍雲霍山兩兄弟。雖然實際上算是侄子,但過到冠軍侯那便是長子嫡孫。而李竟,就是這個婢女的哥哥,霍雲的親舅舅。有這樣親近的關係引薦,張章想要卧底在霍家,輕而易舉。」

紅袖幽幽道:「他藉助李竟豈不是更容易攀附霍家,又何必要給你去當間諜。」

「哈哈」丁文信朗聲而笑,「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張章絕不會攀附李竟或者霍家的。」

「李竟與張赦是至交好友,而張赦跟張章卻有私仇。張赦是霍光的心腹下屬,李竟又如何去攀附呢?」

紅袖悠然一笑:「原來你的探子比你更想報仇。」

丁文信忽然頓了一下,笑容逐漸消失。他聽出了紅袖在嘲諷他苟且偷生,絲毫不想去扳倒霍家為父母報仇。

丁文信奇怪:「上官家連一個男子都不剩,活下來的除了你只有當今皇后。而你名義上也不過已經是個死人,這個仇,有什麼必要去報?」

紅袖心下好笑,她所做的一切當然都是為了侄兒上官期,只是這個秘密在上官士族平反之前,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

紅袖表面不動聲色,眼波流轉,譏誚到:「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你這面首所生的私生子,永遠都無法體會身為世家嫡女的責任。春秋有豫讓三擊衣』士為知己者死』的氣節傳世,今日我自然也能為了上官家冒死平反。若我成功,大可以挑選聰慧伶俐的孩子過繼到我父兄名下,我上官家就又是可以傳承百年的士族了。而若失敗,不過死我一個。鳳兒是霍光的外孫女不會被牽連,而只要陛下活著就會保你周全,與我相關的人都無虧,怎麼算我也不輸。上官家的人,有臉活,更有臉死。」

丁文信的心一點點沉落了下去:「我現在,倒真有些佩服你了。捫心自問,我沒有為了死人豁出自己性命去的勇氣。你身為女子,卻比很多男人更豪傑。」

她自嘲一笑:「我這一生,不能選擇婚姻,但可以選擇伴侶;不能選擇自由,但可以選擇歸處;不能選擇出身,但可以選擇死亡。」

「既然世道不公,女子不可以堂堂正正入朝為官,光耀門楣。那就不妨另闢蹊徑,買間諜、附權貴、結高官、借力打力,照樣振興我上官世族!就算開局不利,也要勝天半子,女子也可以比男子更強!」

「如此,俯仰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心。上官家風,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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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夢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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