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幼龍潛淵

第2章 幼龍潛淵

「病已,慢一些,小心摔著。」一位白面無須的長者提著裾裳正吃力追趕一位六七歲的小孩童,他已是滿頭大汗,少年卻歡快的似脫韁野馬。

「啊!」像是撞上了一堵牆,劉病已揉揉額頭,「好痛。」

邴吉彎下腰,抱起了孩子。稚童看清了人,低下頭,繞著手指打圈圈,聲若蚊吶:「廷獄監叔叔。」

男子點點頭,對著少年身後的宦者道:「這孩子才入宗籍,不宜久留。我聯繫了魯國史家,他的曾外祖母可收養此子。」

張賀聽罷,大喜過望,連忙下拜:「如此,多謝廷獄監。您可真是皇曾孫的大恩人啊!」

小孩子聽不懂他們的話,自顧自擺弄手指遊戲,全然不理會他那多舛的命運與今日這一道小小的宗籍會為他的未來帶來什麼,會為大漢王朝的未來帶來什麼。

時光荏苒,當初那個受過整整五年牢獄之災的孩童已成長為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郎。

他要拜別史家,去長安。

去那個在他一出生就帶來災難的地方,那個在未來會帶給他無上榮光的地方。

褪去鞋履,先是入了掖庭,拜見張公。

「病已見過掖庭令。」少年俯身而拜,卻驚得端坐席位的老者突而跡起,慌忙上前全然不顧禮節了。

跑得過急,幾乎是跌撞在少年面前「王曾孫!」眼淚霎時奪眶而出,無數心酸苦楚不足言道。

劉病已慌忙扶起老人,「張公快起,折煞病已了。」

張賀慌忙揩去眼淚,神情動人:「老臣,老臣實在是等的太久了!衛太子的恩德,是臣終身不得報償的。如今,天可見憐啊,皇曾孫入宗籍,回長安。便是太子血脈尚存,前世殷德啊!」

劉病已一時語塞,看著面前的老人:「我的......祖父?」張賀點點頭。拉著劉病已的手入席。

「巫蠱之禍已過去這麼多年,如今再提只是徒勞。」張賀耐心的同劉病已一一道來,「皇曾孫在這裡安心住下便是,我會給你安排宿舍。你只需好好研《詩》便可。」張賀輕輕拍了拍病已的手,就像是自家親生的子侄一般照拂。

劉病已莞爾,伏身拜道:「多謝張公。」

「較之衛太子恩德,此等小事何足道哉。」張賀擺擺手:「對了,你的老師是東海復中翁?」

劉病已道:「諾。家師正是復中翁。」

張賀點點頭:「他的魯詩極佳,雖不及蕭望之那等大鴻儒正派的齊詩,但以你如今的年歲,隨他研習《詩經》已算神童。」笑容一點點加深,「宗親血脈,漢室正統,果然不差。哈哈,老夫甚是欣慰。」

劉病已謙虛:「小子天資愚鈍,並不出彩,尚需多加用功研習才是。」卻下拜見禮之後,輕輕撣去了衣袖上的灰塵,滿身自信的神采。

「嗯」張賀推開門,「不恃才而驕,難得。」

劉病已向門內悄悄張望,隨張賀脫下鞋襪入了內室,卻見一位同他年歲相仿的少年正在案上斗蛐蛐。

「胡鬧!」張賀怫然大怒,一腳踢翻了書案,「不思勤學,竟頑劣至此!」

少年嚇了一跳,看清來人當即跪下恭敬地行了稽首大禮:「大人息怒,彭祖知錯了。」

張賀氣急,劉病已趕忙上前,「張公勿怒,仔細身體。公子只是一時貪玩,他已知錯。」

張賀看著劉病已,強壓怒火,厲聲對張彭祖言道:「今日,皇曾孫照拂與你,不施體罰。命你與皇曾孫同席研書,靜思己過!」

說罷,拂袖而去,留下兩位少年面面相覷。可待到張賀走遠后,少年們卻是相視一笑,開懷不已。

「你真夠意思,難得大人不體罰。」張彭祖自來熟的搭上了劉病已的肩膀,「我叫張彭祖,日後若有需要,只管開口!」

劉病已斜睨著他,嘴角忽而一笑,流光溢彩:「你還真蠢。連個蛐蛐都藏不住。」

「哎,你這豎子。」張彭祖忽而被嘲,一時氣結,「我真心感謝你,你卻奚落於我!」

劉病已不理會他,自顧自行至案前,端正跪坐好。張彭祖臉皮厚的上前,趴在書案上一臉好奇:「你是王曾孫?我總聽大人提起你,你的面子可真大,竟能勸動大人不打我。」

劉病已乜了他一眼:「大人?張公是黃門,怎麼會有兒子?」

「哦」張彭祖不在意的擺擺手,跛倚斜栽,「我是右將軍過繼給伯父的。我本來是富平侯的三兒子,最小的幺子。早年伯父受巫蠱之禍連累,處以宮刑。本來伯父有兒子的,可前兩個月堂哥忽然得了疾病暴斃了,就只留下一個十歲的孫女歸荑和身懷六甲的兒媳。

家父憐惜伯父膝下無子,就將我過繼給了掖庭令。不過也不是什麼正式的過繼,沒辦過手續的。我還是光祿勛家的三公子,可見了伯父還是要叫大人,為著叫他心安些。

王曾孫,你知道嗎,自從堂哥過世,今日是我第一次見他笑。他看到你,就像見到自己親生的子孫一樣。這可是頭一次正在氣頭上的掖庭令,會給人面子不施體罰。你還真是不一般。」

劉病已目光閃爍,心中五味雜陳:「原是這樣。張公高義,竟毫不記恨還待我這般好。」

張彭祖笑笑,不以為然:「大人一直都是老好人,他始終不忘做門客時衛太子的恩情,縱是連累受刑,也只悔恨自己無力救主。」

劉病已點點頭,忽而從袖口取出小盒。趨織聲,清晰可聞。

「哇」張彭祖的眼睛都亮了,「這般漂亮的將軍蟲你從何處尋來!」

劉病已對他這副沒見識的模樣頗為不屑:「你先前那隻油葫蘆哪比得過我這上好的白牙青,還險些因它受罰?真是不值當!」

張彭祖聽了倒也不惱,趕忙陪笑:「哪裡知皇曾孫有這等好物什,我先前也確實不值當。不知,公子可否也送只好秋蟲與我?」

劉病已大笑:「哈哈,你這小子溜須拍馬的本事倒是高明,小心被寫進佞幸傳里去!」

張彭祖也笑:「若能青史留名,倒還真算是造化。」

劉病已拉過他的手,將裝有蛐蛐的小盒遞過去:「如今,我們算是朋友。這隻促織還沒輸過,算是見面禮送你。」

張彭祖接過蛐蛐,大喜過望,趕忙起身行禮拜見:「多謝皇曾孫。」

劉病已擺手:「不必見外,叫我病已就好。」

「病已?」張彭祖思索,「這名字不同尋常,何處得來?」

劉病已捧起桌上的案牘,細細默讀,答道「誰取的我還真不知,但聽張公說出自《七發》: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張彭祖道:「枚乘的賦作。取名之人定是位博學士子,絕非凡俗。」

劉病已若有所思:「不管是誰,我只希望日後能找到他。張公說過,他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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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夢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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