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雷姆(二)

第54章 雷姆(二)

因魔法表演而揚名是在這一月內發生的事。

雷姆的人向來喜歡新奇的東西,自15年前少年辛巴德的劇場表演火了以後,一些為了謀生的魔導士們也開始打起了魔法表演的主意。可由於魔力量不能像金屬器那般展開多次引人眼球的魔法,因此此類魔導士往往都會與劇團合作,只在特定場景下施展魔法,算是劇演特效師。

假若真有魔導士有獨立支撐起一方舞台的底氣,那定能吸引娛樂生活豐富的雷姆市民前來一睹為快。

花楹就是這樣的魔導士。受經驗老道的劇院老闆幾句指點以後,她登時明白了該怎麼做。

魔法表演嘛,浮誇為主,嚇人為輔。

所以,她越來越熟練使用可席捲整座劇院的火龍恫嚇觀眾了。因為她做得很好,所以自然揚名得快。

辛巴德曾找過她,想向她傳授表演的技巧,但她的颱風並不走華而不實又自大自信的路,所以,她拒絕了辛巴德教她做事。

風水輪流轉,歷史就是一個圓環,多年前赫爾加因為某些事而被稱為「五色精靈」,如今,她也因為魔法表演這件事被謔稱作這個名號。

做上十幾場以後,雷姆最大的劇院也裝不下想看她表演的觀眾了。而此時賺得盆滿缽滿的花楹,頓時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有一些魔導研究團隊向她發出過邀請,甚至還有人乾脆找上門來,想讓她提供她所使用的魔法命令式。但因為她知道她後台很硬,所以這種笨人都被她自己打出去了。

解除了和劇院老闆的合同以後,花楹決定再次踏上旅途。雖然做了和辛巴德一樣的事,但她根本就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所以,體驗過後,她決定前往下一站。

花花的世界,浮躁的聲名絆不住她的腳步。

最後一次拜訪夏巴魯劍斗訓練所,阿里巴巴正在和夏巴魯探討劍術之間的奧義。剛進外門,庭院裏就傳來了兩個男人揮汗如雨的芳香……花楹瞬間皺緊了小臉。

「阿里巴巴,你又輸了,這次是兩袋金幣。」夏巴魯非常自然從容地從小輩身上坑錢。

「夏巴魯先生你就不能讓讓我嗎?」

「哈哈哈哈,這可不行,對於男人來說,放水是不能忍受的侮辱。來吧,你也應該正視自己的失敗,然後從中反思,繼續尋找敵人的破綻。」

「但我的錢已經不夠給你花了,看來只能又去找花楹借點錢了,還好她在劇演上賺了不少……」

「嗯,沒錯,是個好姑娘呢。阿里巴巴,下次去賭場,我們叫上她如何?」

「不可能的!女孩子怎麼能去那種污濁之地。再說了,我也不賭,都是你拿着我的錢在賭啊夏巴魯先生!」

「哈哈……」

這兩人之間的對話,聽得花楹的面色越來越黑。

這些天,她從這個陽巴剌劍士的身上,越發清晰地看見了某個人的身影,尤其是當他賭到賭無可賭,裸體從容走出賭場那一刻,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更更尤其是,在被趕出賭場后,一見到她,夏巴魯那若無其事朝她打招呼時的態度。

她已經可悲地預見到了,某個同樣五毒俱全的男人,年老以後的混賬模樣。

多多也快摁不住自己的劍了:「你們倆啊,當事人已經在門前聽了很久了,收斂點……」

——於是,花楹立馬受到了兩人的迎接。

一個熱切地問她還有沒有錢,一個旁敲側擊詢問是否對賭場感興趣。

「阿里巴巴,夏巴魯。」花楹乾巴巴念出了兩人的名字,「我要離開雷瑪諾了,這次過來是為了告別的。」

「要走了嗎?也對,你還要去很多地方,不可能只待在這,路上小心啊。」阿里巴巴拍着她的肩,全然忘了借錢一事。

「我好歹是辛巴德的師傅,至少對我尊敬點啊,小姐。」

「不。」花楹打量著袒胸露乳的中年陽巴剌,武者服被他穿成短胯布,一個飽受煙酒荼毒的肚子擠開腰帶,圓滾滾地露了出來,她面帶嫌棄道:「就是夏巴魯。」

男人一旦不注意形象管理,到了中年,一定會受到反彈。

而且這種裸體的從容,這種用德高望重的形象誆騙人、轉而走入賭館的不自知惡劣行為……有些惡習真的是一脈相承的!這對師徒能成為師徒絕對是同類相吸!花楹不禁捏著七芒星符,如捏住了某個男人命運的後頸。七芒星符好像也抖了一下。

多多也走了過來:「就這麼走了嗎?要不要給你舉辦一個踐行宴?」

「不用麻煩了,我還打算去隔壁城市見見故人。」

「行吧……」多多矜持地點了一下頭,「那個,我看過你的表演……你的魔法,很厲害。」

夏巴魯插話道:「多多她啊每場表演都沒錯過噢,為了看你的表演,這些天她連她的錢袋都不讓我碰了。」

「師傅你還是住口吧!」多多一拳拍過去的時候還是很有威力的,花楹之所以能看出來很有威力,是因為多多將拳頭砸到了阿里巴巴臉上。

「唔,多多小姐,下次……請瞄準點……」阿里巴巴捂著鼻血暈乎乎說道。花楹想多多估計就是故意的,她根本沒想把拳頭往自家師傅臉上揮。

「那我告辭了。謝謝你們這些天的照顧。」花楹朝幾人行了個禮,轉而看向夏巴魯:「也謝謝你告訴我的那些事。」

夏巴魯摸著肚子,用長者似的口吻說道:「能幫你找到答案就行。」

「……嗯,我已經捋清時間線了。」

辛巴德與夏巴魯的相識,是他在吸收舊國民的魯夫、成為半墮之身以後,在外自我放逐的那一年裏所結下的師徒情誼。

那時島嶼沉沒,國家被滅,辛巴德並沒有選擇和剩餘的部下們一起就近乘船逃往設在雷姆的分會,而是將身後一把爛攤子交給了活下來的主力幹將們。自己則在外尋求着魔力融合之法,最後陰差陽錯地被陽巴剌民族給救下。

夏巴魯提到過,在先期的修行里,辛巴德龐雜的魔力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得到融合,因此每一次的魔力暴動都等於在侵蝕辛巴德的生命,而這種劇痛非常人能忍,可辛巴德居然能面不改色撐下來,這也是陽巴剌部落為何屬意辛巴德的原因。也許正是有了這一段淵源的影響,辛德利亞和陽巴剌部族一直有着密切的合作。

雅姆萊哈也提到過自己與辛巴德相識的過程,她差不多就是在這一時期,與正在進行魔力操作修行的辛巴德相遇,並出手挽救了當時受魔力亂流所困、危在旦夕的辛巴德的性命。而後她被哄騙回了當時變為商會的辛德利亞,並成為了後來建立新國的次代八人將之一。

捋清時間線以後,花楹差不多想通了這一系列細枝末節。只是,她還是有一點沒想明白,辛巴德為什麼會吸收了那些黑魯夫,變成了半墮之身?

在啟程前夕,她還去見了最高祭司莎赫扎德。算是在地主家做客的禮貌。莎赫扎德借給她的「舞台」,不能說沒有用,至少她不用在為空空的錢包困擾了。

說起來,她還挺好奇,為什麼雷姆帝國有着專業的魔導團,卻不用來研究魔法、製造魔法道具,而是用於輔助非魔法的民生研究。在雷姆的街上,魔法好像也是用於娛樂居多,在關鍵的社會領域內,她則幾乎見不到魔法的蹤跡。

作為軍事帝國,有龐大的版圖和雄厚的資源,又有Magi加護,卻不借用魔法的力量,這一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這一疑惑自然也在會見中被她問了出來。

莎赫扎德是這麼回答她的:「在如今這個「異變時代」,使用超乎常理的力量來發展國家好像是一件常有的事,但我更希望雷姆的子民,能用自己的雙手開闢出屬於本國的自我生存之道。」

——為了守護雷姆,因而支撐了兩百多年而不倒的Magi,居然抱有着不讓雷姆過於依賴自己的意志。

花楹不禁問:「這就是你不惜變成這樣也要站在這裏的原因嗎?」

莎赫扎德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對方在指什麼。她用那張純稚的臉望着花楹,好似她真的就處在這樣純凈無辜的年歲:這時的她還不知Magi這一身份的意義,還沒有認識她的王,還是奔跑在這片土地上的小小少女……那時一無所知地活着,還不知往後所要背負的命運。

「被你發現了嗎……沒錯,我並不是莎赫扎德的本體。強改天命總要付出點代價。這副身體,大概還能再用幾天吧。」睜開眼時,莎赫扎德眼角的淚痣晶瑩恍如藍空下的長星。

以童顏示人的她時常能迷惑身邊的人,可她緊闔眼帘,對任何事都淡然處之的態度又能提醒那幫孩子們她已經不再年輕。

「我深愛着雷姆,這就是我,為什麼依然堅持站在這的理由。聽起來很固執吧……但我,真想一直注視這個國家……」

與外表不符的嘆息,宛如一陣長風,閱盡了滄桑以後,化為暮色下輕柔的餘溫。

「我相信雷姆的人民能夠腳踏實地,獨立生存,不用依靠魔法也能找到富強的方法,從而得到進化。縱然會犯錯、受傷、走上迷途,縱然會感到迷惘、彷徨,可只要仍有着前進到底的動力,這就足夠了。」

雷姆的命運,由雷姆的子民來決定。

莎赫扎德望向窗外欣欣向榮的城市,從這裏可以看見廣場、神廟、劇院、文館……一座又座由人類的智慧壘砌的建築,構築成永恆不滅的閃耀群星。

從這裏,可以看見生生不息的人群,匯聚成一股強大的社會力量,朝未知的前方涌去。

從這裏,也可以清晰看見一座凜凜生威的雕像。她的太陽就佇立在那,以大帝之名,光耀千古。

「這是只有在國家這個大軀殼當中才能完成的事,養育的文明一定會對後世的人民有益。」

語至最後,莎赫扎德平靜的音調里不由流露出躍動的篤定和驕傲:

「雷姆帝國,就是由無數堅信自我的個體,前赴後繼構築而成的「人」之力量集合體。」

-

離開了雷瑪諾,花楹乘着通往南方城市的馬車。她打算前往辛德利亞駐雷姆分會,西恩和麗絲就在那。

然而,剛在那個城市落腳,她便被人遺憾告知西恩前些天受到了辛巴德王的急召,前日便動身回了國。只剩下麗絲一人還能與她寒暄幾句。

但是,正處於蜜戀期的麗絲即使見到了她,也未有過多的反應,而是派了幾個會員打發了她,並直言她來得不是好時機,應該等下次萊利提出求婚以後再過來。

花楹怎能忍受這種侮辱,她憤而離開了商會,她來這可不是來見朋友與另一個人柔情蜜意的!

要是西恩在,說不定她還能舒舒服服游上一圈這個城市。作為嚮導的西恩,絕對可以說是非常稱職的那種。

況且,她還想問問西恩上次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不小心燒了他的信,又忘記了聯繫他,這讓她有點過意不去。

都怪辛巴德。

心頭之火無處可撒,於是,她把矛頭指向了某人:「辛巴德,你是不是故意的?上次騙我燒了信,這次又故意把西恩調走,總是這麼玩,幼不幼稚。」

辛巴德:「……」

咋地,還想他能把那種男人留着給她過年?

他佯裝委屈道:「指派的人並不是我,是露露姆女士……而且,商會之間的人員抽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誰能想到你恰好會在此時造訪那裏……」

「誰要聽你解釋。你撒謊成性不是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事嗎,居然還把責任推到露露姆女士身上,你這個王知不知羞,老是插足別人的事。」

「……那你,為什麼,還要,找我通訊?」

被心愛的人這麼指著鼻子罵,辛巴德將心底的悲痛化為七零八落的俳句。

雖然,她說得對。

但他,不後悔。

男子無德,怎配接近,他的女人。

他下次,還敢。

於是,原本預定好的行程直接加速,跳到了下一個大國——帕魯提比亞上。

花楹坐上了一個好心富商的馬車,這個富商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還是什麼超自然現象愛好者,他很喜歡研究涉及神秘學領域的事,魔法就是他狂熱研究的對象之一。

富商好像還是她的粉絲,一路上,他向她展示了他愛不釋手的珍藏:從古國陵墓中挖出的不明青綠液體;暗黑大陸上某個從未有人見過的巨龍的蛻牙;還有老占卜師死後留下的風乾的手指,據說裏面留有極大的靈能……花楹聽得忍不住鼓起了掌,這個富商真是見多識廣。

一路顛簸著來到了邊境城市,再跨過這個山頭,他們就可以抵達帕魯提比亞了。而她終於也能告別這個試圖收集她「裝有偉大意志之力」的唾液的富商。

在邊境城市內補充了補給品,一行人又打算繼續上路。

結果,剛出城門,沿着主幹道前行不久,她們便遭遇了搶劫。

光天化日之下,他們居然被烙有奴隸印記的人圍住了馬車。

如果真的只是奴隸倒也好說,可這幫人身上持着精良的武器和護具,讓人不由猜測他們或許不是這幫奴隸所乾的第一單。

這年頭,落草為寇的奴隸並不少見,在《辛巴德冒險譚》中便曾記載少年辛巴德路遇盜匪並將其收服為商會成員一事。

和奴隸大隊的規模相比,富商所請的護衛幾乎就少得可憐了。

「把東西搶了。」她聽見敵方的首領下令道。

「救救救救我啊大人!!」躲在車內的富商抱住了花楹的腰哭喊道。

「先等他們動手也不遲,這樣我們就算正當防衛了。對了,你先放開我,我從包里拿個東西。」

「您要拿什麼?是可以轟殺軍隊的魔法道具嗎?什麼樣的……」

「不,是一個徽章。我救了你,這算除惡揚善吧。」

許久沒遇見搶劫了,花楹摩拳擦掌,有些躍躍欲試。

不過,沒能等到她出手,倒是又有另一波人從外圍包圍了奴隸們。

新來的這一波並不是奴隸,雖然輕裝便服,但隊容嚴整,倒是有幾分軍人的風範。

花楹把耳朵貼在窗前,聽着外面兩撥人的交談——

「搶了我的武器,又殺了我的人,阿格里帕,你就是如此報答你的主人嗎……」她聽見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如此說道。

「沒人願意對你這種惡鬼俯首,卡斯圖,一直以來沒能有機會砍下你的頭顱,如今正好上天給了我這個機會,就用你的血來作為我復仇的開端吧!」奴隸一方的首領不甘示弱道,「殺了他們!」

一應一答之下,花楹產生了一種自己好像在聽話劇的錯覺。

隨着這一聲令下,一群奴隸頓時呼和著衝上前。

「轟——」

聽到這一聲巨響,花楹不禁掀開帘子瞧了瞧,只見場面一片狼藉,原本要打劫他們的奴隸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至於另一方人馬……他們手上持着成排的炮筒,想來就是這些熱武器頃刻擊潰了奴隸一方。

「不錯,馬格諾修泰德那群怪物折騰出來的道具用着就是趁手。下次再派人過去多買幾批。」被簇擁的那個男人洋洋自得道,「現在,把這夥人綁起來,我要看見阿格里帕這幾個鬧事的混蛋在斗獸場內被我的寵物們開膛破肚,其他人就近送往法庭,給這裏的法官塞點錢,反正這裏是邊境,沒人會追究前因後果,辦事也容易些……」

「大人,您的意思是……」他的隨從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

「哼,真虧他們來到這裏,否則事情也不會如此順利……」男人招了招手,一個被黑布包裹的馬車被送到了男人的面前,花楹隱約聽到了馬車中傳來男男女女的嗚咽聲,「這批從帕魯提比亞抓來的貨,咳,失蹤的帕魯提比亞人擅自越過帝國邊境,被這裏起義的奴隸殺害,我們恰好撞上逆反的奴隸們正毀屍滅跡,所以拼盡全力擒住了他們。這就是事情的經過,明白了嗎?」

男人揚聲吩咐道,其餘人齊齊點頭,並恭維著大人的英明決策。

「大人,這麼多的奴隸,真的要全部送往法庭嗎?」隨從面露難色,「會不會,有些可惜……」

「愚蠢!能起義的奴隸,當然是要有一定的規模才能成軍!反正都是群養不熟的狗,我們現在可以藉著這群人的名頭收集更多好貨,有什麼可惜的!」男人怒聲呵斥,隨從頓時惶恐熄聲,男人持着韁繩,調轉了馬頭,瞥了一眼花楹所在的馬車,「把目標以外的人都殺了,貨物劫走,他們已經聽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了。」

說着,馬蹄一停,他又回身叮囑道:「噢對了,把小老鼠們送交給刑訊官之前,記得把舌頭都割了。相信我們的賄賂會讓刑訊官大人相信,他們只是不小心都磕壞了舌頭。記得把鬧事的那幾個人替我留下,我還需要他們的血來作為他們復仇的終結,我的寵物們會喜歡這種愚蠢的滋味的。」

男人的諷刺讓奴隸首領氣得渾身顫抖,然而,他知道他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他的兄弟們再次被鐐銬鎖住,等待他們的將是莫須有的罪行,以及在斷頭台上無窮的憎恨。

被幾個螻蟻怒瞪本就是他作為奴隸商人的家常便飯,當然,明面上他還是為雷姆帝國效忠的卡斯圖監獄長,此次前來,他也的確是為了追捕出逃的奴隸,現在人抓到了,他在暗地裏的收穫也有了替罪羔羊,已無後患之憂。男人如此想着,悠悠開口:「那麼……」

「你們該把牢底坐穿了。」

男人一怔,他還沒說完呢,是誰擅自替他想好了台詞。

「大人,你看……」隨從慌張指著馬車的方向,男人看了過去,一個女人從馬車內探出了手。

「廢物,一個娘們而已,瞧把你嚇得。」男人頓時鄙夷。

「不不不是!你看啊大人!那個女人頭上!」

男人依言仰頭望去,本以為恰好是烏雲蔽日現在才會這麼暗,沒想到……為什麼火光能收束得如黑雲般厚重?

「我是辛德利亞的使者,你們的罪行,將會被呈貢給雷姆最高祭司府。」女人面無表情道。其他人忽地從她平緩的聲音里聽出了森入骨髓的冷酷。

奴隸想搶劫就算了,可奴隸主居然更狠,直接起了殺人越貨封口的心思。這幫人怎麼都那麼蠢,又那麼自信。

卡斯圖愣愣看着天上緩緩露出獠牙的七條火龍,它們翻卷於半邊天空,照得他眼前霎然亮如驕陽。什麼天色昏暗,這不過是白晝孕育另一重可怕的白晝。

難怪他總覺得今兒的天有點熱……

……

事後。

花楹貼心地把奴隸主一方的人掃成一塊小山,燒焦的味道怎麼都掩蓋不住。接着,她從興奮的富商手中接過信紙,唰唰地寫下幾行字,並蓋下了辛德利亞的印章。

「既然大家都平安了,那麼,就請你們負責收拾後續的殘局吧。」寫完以後,她極為自然地,對着餘下不安等待的奴隸們招呼道。

「大人,您需要我們做什麼?」有一名奴隸忍不住弱聲開口。

花楹掃過去,這伙子奴隸清一色的男性,高瘦不一,有的非常孱弱,有的卻很健壯。

「你們以前是做什麼的?」

被詢問的奴隸們面面相覷:「我以前是牧馬人。」「我是角鬥士。」「我是家僕。」「……」

這些人陸陸續續說出了自己的身份,無一例外,都是以奴隸之身做着勞苦的事。而起頭的那幾個人都曾是卡斯圖奴隸主的奴隸,剩餘的人則是飽受主人壓迫而投奔入了這個起義小隊。他們從西南方的城市一路走過來,由原本的幾個人,逐漸壯大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隊伍。

再給他們發展下去,雷姆說不定真的會掀起一場奴隸戰爭。

當然,在雷姆的歷史上,奴隸的反抗本就是家常便飯。但無一例外都以血腥鎮壓而告終。

「好,情況我了解了。」她說,「那麼,你們有殺過無辜的人嗎?」

她特意加了「無辜」兩個字作為前綴條件。

「大人,實不相瞞……你們是我們動手的……呃,第一單。」那名說自己是角鬥士的奴隸道,「我們身上這些武器裝備,其實都是洗劫了路上的角鬥士車隊才得到的。那些角鬥士有些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後來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但我們此前從未打劫過商隊。您也知道,雷姆境內的商人大都會加入雷姆商人聯盟,規模小的沒有油水,可那些規模大的商隊往往都會受到軍方的保護。您也看到了,我們還沒有對抗軍方的實力,光是那些魔法道具就讓我們……唉。所以,今天恰好看到了像你們這樣的……就……」說到後面,他有些不太敢說下去了。他真害怕那幾條可怖的火龍又重現於眼前。

「原來如此……那看來我們得再入城一趟,去找負責此處的官員商量點事。」她沉思著,說出的話頓時讓周圍的奴隸們感到惶恐,難道他們真的會被打入牢獄嗎?

這時,花楹的眼前寒光一閃,在思考之前,她當即先張開了防壁。

「當——」

長劍被隔開了。花楹抬眼一看,才發現這劍並不算是沖着她來的,而是想把她和奴隸們攔開,只是她太警惕了,那個劍反而被卡在了圓罩上——也即男人帥氣抬臂揮劍的這一刻。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花楹咳了一聲,提醒這個身形也很角鬥士的男人道:「你想說什麼,可以先把劍放下。」

男人沒有被這個失誤鬧得面色窘迫,他面不改色將劍收入鞘,神情如他的長相一般堅毅:「很感謝你救了我們,不過,我們不會跟着你入城的。」

「為什麼?你們真的打算作為叛軍而存活下去嗎?」花楹看了看其餘的人,他們好像以這個男人的意願為主。

「我們如果進城,那才是真的沒了出路。」男人盯着她,「如你所見,我們都是帝國眼中卑賤的奴隸,回到那裏,等待我們的要麼是斷頭台,要麼繼續以奴隸之身苟且一生,這樣的生活非我們所願。」

「……可雷姆向來都是以暴力手段鎮壓奴隸起義的吧?你們繼續這樣,如何能在雷姆和帕魯提比亞兩個大國之中夾縫求存?」

男人和周圍的人一同沉默良久,其實,這樣的設想他們已經思考過很多次:「也許會迎來這樣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不過,不能因為沒有人去做,我們就這麼放棄。」

他低聲道:「我們心裏都很清楚帝國有多麼強大,可是,再怎麼看起來不可能的事,只有親手做了,我們才能確定一個可能。難道要讓我們的後輩和我們一樣,繼續過着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才是正確的嗎?難道……難道嘗試反抗也是錯的,也是我們生而為奴的原罪嗎?!」說到最後,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紅著雙眼瞪視着花楹。

身為雷姆帝國的公民,那是榮耀,那是幸福,可作為雷姆帝國的奴隸,他們從出生那一刻就被打下了烙印。

無法吃飽,無法穿上質地柔軟的衣袍,無法參軍,無法進入學堂,無法投入政府公職,甚至連旁聽一場選舉大會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一生都只能這樣度過,這叫他們如何甘心?

首領的話燃起了其他人心中的不忿。想到自身一路以來的遭遇,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相似的陰沉。

看着周圍憤懣而不甘的人們,花楹輕聲開口:「你們當然有反抗的權利。這是你們的國家,改變的權利也在你們手上。」

「出現不合理的制度,那麼的確該去改變。不能因為它一直存在,就將其當成正統。反正制度是為人定的,人都不舒服了,還留着它幹嘛。」

這番話說得離經叛道,奴隸們一臉錯愕,但這位大人的意思,竟是在,認同他們么?

花楹眨了眨眼:「你叫阿格里帕吧?我喜歡你剛剛說那句話時的語氣。不可能的事不代表沒有可能,不過,你們也太緊張了,我進城又不是為了舉報你們。」

她將手上的信塞給了發怔的男人:「這是一封遞給莎赫扎德的信,我已經在上面講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雷姆非法的奴隸貿易想必還有不少,你們就是這抓出這黑色產業鏈的關鍵。譬如現在,被那個卡斯圖抓在車內的人就在等着你們解救。」她指了指一旁被奴隸主帶過來的囚車。

這封信重如千斤,潔白,輕薄,封着火漆印章,此刻正放在他沾了泥污的手上。阿格里帕這才如夢初醒,他抬頭看着眼前這個給予了他們希望的人。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需要我親自進城和官員講清楚,否則你們真的會被當成不法之徒抓起來。」花楹看了看周圍,三言兩語就做好了安排:「待會我們就走,你們負責把那幫罪犯帶上,記得也把車內的人救下來。我的商隊已經遭遇過你們一次威嚇了,接下來你們不會還想麻煩他們幫你們送人進城吧?」

「我……」阿格里帕張口欲言,但又不知該如何回話,明明是領頭人,但這時的他卻只能捧著信,在信上摁下一個又一個小印。

此時的花楹早已轉過身,去和她同行的商隊交談了。接下來的事歸根結底還是不便麻煩他們,本來就是萍水相逢的情誼,何況他們都是從帕魯提比亞過來的商人,不方便摻合這件事。所以,和他們談了點事,得到保證以後,她豪爽地和商隊告別了。

反正已經抵達邊境了,接下來她一個人進入帕魯提比亞也沒問題。重點是,得把這個從試圖收集她唾液轉變為試圖收集她指甲的老商人趕緊打發走,有些癖好真的要不得。

回過頭,看着已經整頓好罪犯、對未來惴惴不安的人們,花楹輕輕一笑:

「去吧,這是一場機遇。就看你們能不能抓住了。」

「偉業非一日之功,去找找看吧,找到那些和你們一樣試圖前進的、更加強大的力量,然後——置身其中。」

……

解決掉奴隸的隱患以後,花楹繼續上路了。

路上,她接通了通訊之環,自打離開薩桑以後,辛巴德的通訊來得越加頻繁了:

「何事?」

「一月未見,你現在走在哪了?」

「快到帕魯提比亞了。」

「真快,路上沒遇上什麼危險吧?」

「沒有,就碰上一夥想搶劫的奴隸,但事情已經解決好了。他們的領頭人還挺不錯的。」

辛巴德當即問道:「你對他的印象怎麼樣?」

「很傻,但我還挺喜歡。」

知道辛巴德是在有意引導話題,花楹還是耐著性子陪他一問一答完了。

手環那頭沉默了一下:「咳,花楹啊,這畢竟是起義的奴隸……」

「我知道,但不妨礙我欣賞他。」

她就偏愛這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莽夫,莽歸莽,但勇氣也是十成十的耀眼。

她說:「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先掛了。」

「等等!」辛巴德忙道,他整頓了下心情,肅聲道:「辛德利亞,有一個任務想拜託給你。」

聽到他以國家的名義如此拜託,花楹也正色道:「你說。」

「阿庫提亞王國的邊境快撐不住了。因為前不久我們曾為該國剿滅了南邊的海盜,拉近了七海聯盟與該國的關係,所以這次,阿庫提亞的政府希望我們參與此次與馬格諾修泰德的戰爭,支援他們守好北方的國境。」辛巴德緩緩說道,「七海聯盟一向不參與別國的戰爭,不過,如果是自衛戰的性質,倒是可以考慮介入。而且,阿庫提亞在求援的同時還向我們提出了結盟請求,也就是說,這個國家,申請加入七海聯盟,不過前提是要我們出兵支援。」

「在這種戰爭時期,阿庫提亞這個大國才鬆口提出加入,這樣的誠意未免有些單薄,何況也不知他們是否是為了應一時之急才這麼說……當然,我並不是說七海聯盟不願插手,對於世界上那些深陷於危難的國家,我不會放着不管。」

花楹覺得他這個前奏真是太長了,於是直接道:「想要我做什麼你就直說吧。」

辛巴德沉聲道:「根據可靠情報,煌帝國正準備向西,也就是馬格諾修泰德的方向進軍。如果煌一方知道七海聯盟會介入此次戰爭,即使只是自衛戰的性質,也很有可能也會被他們尋一個名頭挑釁。所以,這次的行動勢必要掩人耳目。既要得到阿庫提亞加入七海聯盟的允諾,也要讓我們出動的兵力小到不會吸引煌的注意。」

「所以我需要做什麼?」

「根據理事會決定,我們希望,由你去打贏這場自衛反擊戰。」辛巴德肅聲道:「也就是說,只能由你一人去作為我們七海聯盟的援軍。這是很危險的事,希望你務必多加小心。」

他繼續說道:「另外,雅姆萊哈已經通過遠程傳送回來的圖像分析過了,那些馬格諾修泰德的非人戰士,它們的數量有十幾頭,並不算多,只不過護甲堅硬,免疫物理傷害,並且可以再生,對普通士兵而言這是一場災難,阿庫提亞正是因為兵源枯竭才向我們提出了援助申請,但身為魔導士的你,應該可以徹底摧毀它們。」

花楹沉默半晌,問:「他們還能撐多久?」

辛巴德咳了一聲:「他們希望我們一個月之內派兵支援。」

「那還好。我可以在三天之內趕過去。」

「三、三天?我說你啊,不用那麼拚命,其實他們撐個三月不成問題,何況煌再過不久……」

「你誤會了,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在那個地方設下界點。」她說道,「也就是說,目前為止我所走過的國家,都能用傳送魔法傳送回去。只是我沒去過他們交戰的地方,估計還得飛一段時間。說三天只是保守估計,其實最快一天就能到。」

辛巴德擦了把汗:「……那就拜託你了。」

已經在準備與遠方的界點建立連接的花楹,淡定張開了魔法陣:「辛巴德,你對局勢摸得很清楚,現在對阿庫提亞做的這些……嗯,應該叫趁火打劫吧?只派我一個人過去,他們肯定會罵你吝嗇,當然,只要我過去,我可以讓他們把罵出去的話吞回去。」

傳送陣張開以後,斷掉通訊之前,花楹拋下最後一句話:「希望在這場戰爭結束以後,你能告訴我為何要費心哄騙我過去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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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婆婆的戲份就到此結束了。

qwq莎赫扎德真是一個合格的母親,雖然愛着雷姆,雖然是雷姆的Magi,卻並沒有讓她的孩子過於依賴「Magi」的力量,而是讓她的孩子逐步脫離了依賴,獨立成長……

當然,莎莎也是一個很偏心的母親,要不然不會放棄了Magi的職責,固執守了雷姆兩百多年。

嗚嗚嗚169話和178話看得我好希望大高多畫畫莎赫扎德年輕時的故事。

另附一則正經的本章情報:辛巴德知道煌準備向西攻打馬格諾修泰德,是因為他先前在紅玉身上下了監視詛咒。只不過和花楹通訊時他故意把話說得比較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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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笛MAGI]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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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雷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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