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台上還擺放著那盆他最喜歡的茉莉花。客廳里瀰漫著他最喜歡的花香味。好像記憶中長久未變的就剩下了這些。不可說物是人非，或許花從未變，他也未變。自始至終改變的只有我而已。

我給茉莉花澆上水，靜靜地坐著，看著面前的這碗被叫做『奪魂忘情』的『毒藥』發獃。據說喝下它就可以忘記很多想要忘記的事，還有人。

因為怕苦，擔心太難喝，所以我又往碗里加了兩勺蜂蜜，還有一顆糖。

看著碗里黑秋秋的液體倒映出的臉，我強顏一笑。好看的笑容融化在這碗湯藥里，似乎也變得苦澀了一些。

我望著湯藥里倒映出的自己，回顧著我這短短的一生啊，都是和他的故事，不禁噗嗤笑出聲，卻又流下淚來。

這其中的故事說來話長，但也並非一言難盡。轟轟烈烈的大事不多，雞毛蒜皮的小事倒是不少。

一年前我死了，沒多久卻又在上輩子被埋葬的地方活了過來。和往常一樣，這一次還是以另外一個新的身體和新的身份重新來過。

一年前……

喏。那邊那片墓地里那個蓬頭垢面看不清臉，身上髒兮兮，嘴裡叼著狗尾巴草，一副弔兒郎當模樣坐在墳包上，一手拖著下巴抖著腿的就是這一世的我。

無聊的我望著天際邊隱約還可見的一個黑點發獃，那是已經遠去的往返於陰陽兩界的輪迴列車。

兩分鐘前我剛被輪迴列車上的小鬼乘務員從車廂里給一腳踹了下來。理由是我買的那張打折車票只夠送我到這裡，再遠就要加錢了。

呸！可惡的傢伙。這輛列車我上上下下也有好幾十回了，大家就算不認識，好歹也混了個臉熟，竟然不留一點情面。當真是小鬼無情。哼，等著吧。就沖著屁股上的那隻鞋印，這仇算是結下了。

說了這麼多，忘了自我介紹一下。首先我要聲明，我不是人。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一個凡人，當然我也不是神仙，不是妖怪，更不是後來人們嘴裡口口聲聲說的狐狸精。

我是一個體面的生意人，職業是金銀司人間代理人，等級丙三，在我這五百來歲的年紀算是小有成就。

每一個行走在人間的代理人都會擁有一個凡人的掩飾身份。上頭規定，我這一世在人間的身份是一個跑龍套的小演員，永遠走不上紅地毯的那種。

為什麼是龍套小演員，而不是大明星呢？咱也不敢多說，更不敢多問。既然是上頭的規定，那他們說啥就是啥。

至於這個『上頭』是指哪裡，你舉頭三尺向上瞧，就在那個位置。如果你能看到某些不該看到的東西，那麼恭喜你，你也有成為代理人的潛質喲。

對於我來說演戲這種事倒不是很難。反正人生如戲，鏡頭前和鏡頭后都不是我真正的人生，在哪演又不是一樣呢。更何況干我們這行的長久行走在人間，混跡於形形色色的凡人之中，無時無刻都在表演。

表演是一回事，入戲可就是另一回事。怕就怕，有時候不知不覺演過了頭，假戲真做，入戲太深，不能自拔，被困在自己編造的童話故事裡，那可就變成了悲劇，就比如我現在這樣。

龍套小演員的身份不咋的也就罷了，可這一世的名字我實在不能忍！

手裡這張羊皮紙身份證明上姓名那一欄里刺眼的『李二狗』三個字令我的血壓瞬間飆升到了新的高度。更不可思議的是性別那一欄竟然是空白？這竟是一個填空題！

我敢打包票，一定是陰間輪迴事業部的傢伙們收了我的銀兩沒給辦正事。又或是有人在給我使壞，試圖暗算我……

小爺我砸鍋賣鐵，東拼西湊，花了整整三千萬兩銀子才買到一張重返人間的輪迴車票。雖說是打折的站票，可也是說好了包一切的一條龍服務。可事實呢，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半路把人給扔下車不管不說，羊皮紙身份證明上還給我留下一個填空題！真是豈有此理！

我急忙摸了摸身上的零部件，不禁打了個哆嗦，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也沒有，果真是男女不知，性別暫定。

希望這一次輪迴事業部那些坐辦公室的老爺們還有除了電腦系統故障以外的其他借口，否則我定要到總部去揭他們的老底，鬧個底朝天！

為了解決性別暫定的問題，還有這個辣眼睛的名字，我決定親自跑一趟輪迴事務部人間分部的投訴科。不僅僅是為了打了水漂的銀子，更是為了我的尊嚴！我必須找個說法。決不能一聲不吭，打碎了牙齒往嘴裡咽。吃虧可從來不是我的作風。

我可不是那種認為『吃虧是福』的軟柿子，我當然不會默認妥協這輩子就叫李二狗。至於我真正的名字叫什麼，不是我不能告訴你，而是活得太久，記性不好，輪迴轉世的次數又太多，我已經不記得哪一個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不過我記得我常用一個好記又吉利的名字，叫做富貴。李富貴，王富貴，某某富貴等等。

上輩子還活著的時候我就叫王富貴，為了契合這個貴氣逼人的名字，我還特意在脖子上甩了根大金鏈子，那時候只要我一出門，我就是我們那小區最靚的仔。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那時候我還是個男人來著。

說完我的名字，再來介紹一下我的職業。正如我說，我是一個正經的生意人。如今這世道生意難做，不僅競爭激烈，客戶也精得跟猴似的，越來越難忽悠。

做我們這種生意的，同行平時幾乎見不著面，可一見面就會因為爭搶業務大打出手，鬥嘴耍橫很常見，更有不服氣的還要當街擺擂台決鬥呢，就像古惑仔一樣。

總之，吃我們這碗飯不容易，靠得是手裡的傢伙，比的是胳膊上的力氣，拼的是腦殼裡陰人的招式。聽起來挺粗魯不是？

嘿！你還別奇怪，干我們這行的就是一群粗人。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我，我是其中少有的斯文人。

這些生意場上的競爭者們粗魯暴躁，除了素質低下，沒有底線之外，他們還是一群卑鄙無恥下流的小人，為了蒼蠅腿的利潤就會不顧情面大打出手。總之，你只需記住，除了我之外，其他都不是好人就是了。

能幹我們這行的都不是一般人。奈何，除了才華橫溢，業務能力突出之外，我英俊瀟洒，魅力十足，壓倒性的顏值令他們自卑得難以呼吸。他們嫉妒我，這是業內的共識。

誰叫我上輩子走了狗屎運在投胎事業部年度新品促銷會上搶到了一副好皮囊呢。

嫉妒我的外貌並不是他們記恨我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或許是我一不留神搶走了他們的女人，又一不小心奪了他們的地盤和客戶。

其實在我看來，作為一個有志青年，爭奪女人和地盤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這是雄性生物的天性。至於搶客戶，斷人財路，我更是心安理得，沒啥好愧疚的，畢竟我是一個生意人。

正所謂商場如戰場，就是要撐死自己，餓死別人。尤其是我們這一行，從來都是穿自己的鞋走別人的路，最好讓別人無路可走才好。

境界更高一點的就要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同時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惦記著別人碗里的。吃相難看倒是無所謂，最重要是要吃飽、吃好，最好還要吃撐。能夠做到這般就是你的本事。

我們做買賣的，有盈有虧，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會得罪人。我承認前幾輩子招惹得罪了不少人，想讓我不得好死的仇家加起來恐怕也有好幾打。我也承認我的人際關係有些糟糕，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估計也好不到哪去。但這並不代表我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

畢竟人生漫漫，誰都不想活得像廣場中央那口銅鐘似的，渾身腐朽，長滿了銅綠，每天被無禮的鴿子們潑糞，連個駐足問候的朋友都沒有一個。

可事實是，人際交往這方面我的確很失敗。除了那個男人之外，我幾乎沒有朋友，我就是那口孤獨又腐朽的銅鐘。

雖然有很多人嫉妒、怨恨我，也常有無理之人栽贓潑糞，但摸著良心說，我還算的上是我這行里罕見的好人呢。

嗯……既然是摸著良心說，讓我再仔細斟酌一下……那就算是小半截的好人吧。

聽起來我像是一個挺惡劣，挺下作的人。其實你不了解我，我的內心如火，其中的真善美往往容易被人忽視。

人的眼睛吶，永遠只能看到表象。人們往往會相信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實，殊不知這個所謂的事實其實就是個笑話。而最大的笑話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

有些事情無論自己多麼努力都不能改變，人們稱之為天命不可違。可事實上所謂的天命根本就只是投胎事業部那些坐在電腦前寫代碼的命運設計師掛在你皮囊上的一張薄薄的代碼標籤紙而已。

標籤紙上寫著的內容就是人的一生，這一張紙就是所謂的天命。

為何天命不可違？只因你手裡沒有那個可以修改標籤紙內容的橡皮擦而已。

至於這個橡皮擦哪裡有賣？你瞧，緣分不是，剛好我這裡就有。看著大家一面之緣的份上，給你打八折。我就是那個可以改變你命運的橡皮擦。

作為一名金銀司人間代理人，尤其是長得特俊，特好看的那種。我可以私底下提供一些特殊服務改變你的一生。

喂喂，女人們，不要想歪了，本人無價，概不出售，再說了那都是上輩子我還是個男人時候的事了，就甭惦記了。正經一點，我說的『特殊服務』可是很正緊的服務。只有不正緊的人才會想歪了。

我是說我可以藉助各種手段幫你逆天改命。前提是你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價，這就是我所說的生意。

聽起來很牛是不是？那是當然。只要你捨得交換，我就是你的聖誕老公公，你想要什麼禮物都行。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既不是仙，也不是神，這個世界上也有我做不到的事。雖然我可以輕易改變凡人的命運，但我卻改變不了自己的。這是行規，違反行規的後果會很凄慘，很悲涼。相信我，沒人會去好奇地嘗試。

人世間的每一具□□皮囊上都有一個寫上了此生命運的標籤紙，這一世的我當然也有。

我這具身體的命運標籤紙上只寫著短短的幾行字。

「妖魅禍世臉，望穿秋水眸。轉世女兒身，紅顏禍水，禍國殃民。輪迴男兒身，蝶入花叢，風流無度。」

無論轉世輪迴是男是女都是風流快活，聽著倒是不賴，可後面還有兩行用螞蟻大小的字寫著：「女兒身遭人嫉，真情難覓，萬人唾罵，孤獨終老，含恨而死。男兒身遭人恨，風流無度，過街老鼠，人人棒打，橫死街頭。」

簡單來說這條命運屬性決定著這具身體在對異性產生一萬點魅力暴擊的同時還會吸引同性的一萬點仇恨。

這還沒完，還有更離譜的呢。標籤的末尾還有一行更小的字：「男女任意通用款。」

看到這裡我算是明白了，難怪這輩子的身份證明在性別一欄是空白，原來是由於這具義體皮囊的原因，這輩子是男是女還得自己說了算。

真不知道是哪個吃飽了撐得慌的義體設計師偷喝了多少假酒才設計出了這麼個玩意兒。難怪賣不出去，被當做滯銷商品混在了打折出售的促銷商品中賣給了像我這樣的老實人，這根本就是惡劣的欺詐行為！

要說這具皮囊的來歷，其實是我在破爛堆里淘寶淘來的。

和上輩子輪迴前一樣，我在投胎事業部的促銷會打折商品中淘到了這個便宜到令人髮指的義體皮囊，那價錢和白撿的沒啥區別。就好像有人故意將其擺在那裡，等著我發現它一樣。

雖然總感覺這筆買賣有些蹊蹺，奈何我對打折的東西完全沒有一丁點的抵抗力。我想這或許是我唯一的缺點吧。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我不貪圖便宜，稍稍留個心眼，仔細看一眼那具皮囊上命運標籤紙上的內容的話，我就是打骨折也不會買下來，自然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孽緣和麻煩。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神奇，躲也躲不掉，藏也藏不了，彎彎繞繞，兜兜轉轉總會走到該去的地方，遇到該遇到的人，這種事誰又說得清呢。

現在回頭想來，我得到這具身體其實並不是偶然，遇到那個人並和他生活在一起也好像是早就被安排好了似的，或許那個人從我們相識的第一天起就是我逃不掉，也改不了的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