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番外：事了拂衣去（3）

四皇子用自以為很慈祥但其實很像狼外婆的笑容對小公主笑。

「小寶寶，你叫什麼名字啊，今天心情好嗎？」

小公主怔了怔，忽然哇一聲哭出來。

晴轉雨的過程沒有任何預兆和過渡。

四皇子尷尬地閃到了一邊，「皇嫂，我……就是想逗逗她……」

皇后鳳靈輕輕搖晃着懷中的孩子，柔聲細語地安撫了片刻，小公主重新安靜下來，黑漆漆的眼睛重新看向了四皇子，眼裏還有淚，顯得眼睛更明亮更光彩奪目了。

可是這回四皇子就不敢再上前去逗。

鳳靈笑着說：「不要緊張，小孩子就是這樣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長治帝對弟弟的尷尬幸災樂禍。

「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受到了挑戰？這可是非常幸福的挑戰，你現在根本享受不了，因為你連媳婦都還沒有，又哪來的孩子呢，哈哈哈哈！」

四皇子說：「對不起，我對這種『享受』一點興趣都沒有。」

完全理解不了奶爸的腦迴路。

長治帝鄙視他：「分明是你不敢接受這種挑戰，你對成婚生子有恐懼。」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還不解決終身大事？」

「因為我不想。而且，我並不認為結婚是終身大事，只有無聊的人才會把結婚當成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來做，像我們這種生活豐富多彩生命無限寬廣的人呢，只把它當成人生中的一個小插曲。目前來說我並不想要這首插曲。」四皇子一張口就是凌化理論。

長治帝不以為然：「你以後會羨慕我們有孩子的人，我們的快樂是你想像不到的。」

「我的快樂也是你想像不到的。」

兄弟兩個誰也不能說服誰，鳳靈斜睨長治帝：「你又開始做無聊的事情了。」

長治帝替自己辯解：「我這是為他好。」

「他需要你為他好嗎？」

「他雖然現在不理解，但是……等他成婚生子就會感激我今天的勸告。」長治帝在鳳靈逐漸嚴厲的目光之下聲氣漸弱。

鳳靈笑着警告他：「不要把你的價值觀強加給別人，那是別人的人生，你不要指手畫腳，即便你是皇帝也沒這個權力。你是不是把我姐姐當年的教導都給忘記了？」

提起鳳凌，長治帝立刻開始反思自己，難道剛才又做錯了？勸弟弟結婚不符合鳳老師的教導嗎？

「好吧，我不勸他了。不過，他這樣打光棍的確不如咱們結了婚的人幸福。」長治帝不甘心地總結道。

鳳靈說：「不要對別人的生活方式妄加評價，管好你自己。」

長治帝閉嘴了。

皇長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拽拽娘親的裙角，「母后，為什麼您教導了父皇好幾年，他還是不開竅？」

「他雖然天資差一點，但是他一直在努力變好，而且每次都是知錯能改。」鳳靈溫柔地對兒子說，「要看到父皇的優點哦，不要因為你天資聰穎就鄙視他，我們要好好地幫助他成長。」

「好的！」皇長子認真地點頭。

然後還轉過臉去對老爹說：「父皇，你放心吧，我和母后都不會鄙視你的，但你也要快快成長，知道嗎？」

奶聲奶氣吐字還有點不清晰的小寶寶，十分嚴肅認真地告誡老父親的樣子成功把四皇子逗笑了。

前仰後合。

「皇兄，是我錯了，你果然非常非常幸福，我沒榮幸享受這種幸福哈哈哈哈！」

長治帝一臉無奈地接受了兒子和弟弟的鄙視。

四皇子笑起來沒完。

長治帝最後忍無可忍，「能不能別笑了，你要是沒事就出宮去吧，我還要陪兒子吃早飯，吃完要帶他去上朝呢。」

現在大楚上早朝的時間被長治帝給改了。

不是天剛亮就上朝，他給改成了早八點，冬天會改成冬令時，早九點上朝——十二時辰的時間制也早就改成了二十四小時，這樣更方便大家進行時間規劃。

並且，也不是每人每天都要上朝了，統一定為五天開一次早朝，丞相以及六部三司高管來參加，其餘人不用參加，按時去衙門上班就好。

長治帝還創了大楚歷史上帶最年幼的皇子上朝的先河。

從兒子剛滿周歲的時候起，他就開始帶着兒子上朝了。

朝臣們起初頗有微詞。

長治帝說：「你們自己還帶着兒孫出席各種宴會場合，給他們長見識拓展人脈，怎麼，朕要帶兒子出來見世面你們不許？你們是想讓自己的子孫比我兒子有出息么？」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

誰也不敢擔這個罪名。

讓自己的兒孫比皇子還有出息，是想要兒孫篡位咋地？

雖然長治帝的統治之下，君臣之間、臣民之間的關係正在逐漸削弱等級，漸漸變得平等公正，可畢竟這種開化才開始不久，君主的威嚴還在，長治帝這麼耍無賴，當臣子的也只能默默放任他了。

於是小小的皇長子就開始了從周歲起上朝的日子。

四皇子聽了皇兄的話就問：「臣弟多嘴，斗膽問一句，皇兄是要把長子當太子培養嗎？」

長治帝笑呵呵：「你多什麼嘴斗什麼膽啊，我又不吃人，你說話不要戰戰兢兢文縐縐的，讓我以為你被人穿越了呢——我沒把這臭兒子當太子培養，我只是盡父親之職，能教給他的都教給他，至於以後他願不願意繼位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四皇子追問，「那皇兄以後要是有了其他兒子，兒子們都想繼位？」

這怎麼辦。

這正是他們這代皇子曾經飽受痛苦的根源。

長治帝曾經在太子位置上幾起幾落，五皇子終生求而不得，六皇子現在還當着小女孩兒呢，而四皇子本人也因為兄弟鬩牆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如今在遙遠的狄界遠離故土。

雖然是在為國為民，是在追逐自己的事業吧，但當年被兄弟殘害的事情他依舊難以忘卻。

他不想下一代皇子們還要經歷他們的痛苦。

長治帝現在就帶着小孩子上朝，以後怎麼辦？

面對四皇子的擔憂，長治帝看了看皇后鳳靈，鳳靈抱着小女兒和他相視一笑。

夫妻兩個當然想過這個問題。

身在皇家，站在天下的最高處，擁有最頂級的權力和最雄厚的財力，日後孩子們如果貪婪自私想要獨佔怎麼辦？

倆人商量討論了好多次，最後也沒商量出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

現在是決定不了未來的。

但是現在的努力卻能讓未來往好的方向發展。

夫妻兩個便決定全力培養所有孩子，不管他們是男是女，是長是幼，全都竭盡全力幫助他們成長。父母能給的，全都給，能教的，全都教，能帶他們見的世面，全都見。

龍生九子各不同，孩子們只要成長得正直善良樂觀積極，不管天資如何，以後他們自己都會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

長治帝和鳳靈都相信，只要他們秉承鳳凌留下來的精神好好教導孩子，以後孩子們大概率不會長成一心盯着皇位的自私狹隘的人。

不光是皇長子，等小公主再大一點，長治帝也會帶着她一起上朝的。

誰說女孩子就得蝸居深宮等著出嫁？那也太慘了，長治帝才不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像以前的公主們那麼慘，他要讓她長成鳳老師那樣的好姑娘。

「皇兄，皇嫂，你們真的這麼想嗎？」四皇子聽完兄嫂的解釋之後，樂了。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沒想到皇兄如今這麼開明了。

對孩子都是這種教育方式，心這麼大，那麼對兄弟肯定也不會疑神疑鬼，四皇子徹底放心下來。

暗暗打定主意，他以後在狄界那邊好好乾，替哥哥和大楚百姓把外域穩定住了就是了！

「那，皇兄，我得跟你說個事兒。」

四皇子趁著長治帝侃侃而談他教育孩子的開明，把錦繡和奪魂閣現在做的事情搬了出來討論。

「皇兄，目前來看，錦繡那邊做的都是正面的事情，還沒有形成隱患的傾向，依我看，朝中倒是不必對他干預太多。」

長治帝笑着點頭：「我一直也在派人關注他這個組織，一樣覺得不錯。所謂鋤奸扶弱，雖然他是在法外之地動私刑，可是，律法的確是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很多罪惡來不及受到懲罰，很多弱小來不及受到保護，奪魂閣的存在可以彌補缺陷。」

這一兩年來，他的想法改變了。

是因為錦繡的確在做各種好事。

他真是難以想像一個曾經殺氣滿滿的第一殺手，會金盆洗手干起了慈善。

就像他也難以想像，自己會從當初那個傻了吧唧還優越感爆棚的寧王，變成現在這樣的皇帝。

他經常在靜下來的時候想起鳳凌。

鳳凌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吧？

救完了，就飛回天上去了。

可是天使的聖光還在照耀人間。

「好了，四弟，不用你來替錦繡做說客，我目前是不會動奪魂閣的。只要這組織一直干好事，我就一直不會動它。」長治帝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你先自己找地方玩去，我帶兒子上朝，回來再找你說話。中午就在宮裏吃飯吧，讓你嫂子準備你愛吃的各種鳳氏美食。」

四皇子高興地應下來。

他主動來幫錦繡說情，沒想到皇兄已經對此想開了。

那麼錦繡就更能放手去做事，發展奪魂閣的各種業務了。以後，相信奪魂閣會越來越白，震懾宵小奸惡的職能只會成為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會對大楚江山穩定構成威脅嗎？

只要錦繡在，就不會。

等他百年之後，相信那時候也培養出合格的接班人了。

而且大楚朝廷也不是隨便就能被掀翻的，奪魂閣公司在發展，朝廷官方也在一起向前走鴨。

四皇子是皇族人，可是卻願意看到奪魂閣這麼一個組織存在，對朝廷也是一個監督。

「皇嫂，我想吃麻辣兔頭，紅油牛肚火鍋，椒麻串串香……就越重口越好的那種午飯。」四皇子跟鳳靈開始點菜。

鳳靈笑着答應，「我這裏還有姐姐留下來的秘方醬汁配料呢，包你滿意。」

這天中午四皇子就在宮裏吃了一頓幸福感爆棚的大餐。

因為太好吃，他一直在吃吃喝喝，午飯吃成了晚飯，吃了好幾個小時，日暮時分才離開皇宮。

過了幾日他臨回北方之前，去給錦繡報了個信，把長治帝對奪魂閣的態度告知。

錦繡謝道：「多謝你想着奪魂閣。皇上的態度我最近也覺察到了，這樣，我以後更能放開手腳去做事。」

師妹阿南不大滿意：「你這兩年已經忙得腳朝天了，還想怎麼放開手腳？你不管這個家了嗎！眼看着師父一天老似一天，半截入土的忍了，你怎麼能夠天天往外跑，不孝敬他老人家！」

今天易容成了妙齡少女的師父柳眉倒豎。

「哎哎哎，別咒我啊你，你才半截入土呢！我青春正當年，誰需要你們孝敬？阿南你自己想讓你師兄多陪陪你就直說，別拿我當借口。」

四皇子提議道：「阿南姑娘，你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你師兄估計是看不上你。要不，你跟我回狄界那邊玩吧，那裏好男人多著呢，別在你師兄一棵樹上弔死啊。」

阿南冷笑兩聲，不理他。

「今天我皇兄還跟我催婚來着，說實話，我覺得單身挺好，但有時候也考慮要不要找個老伴兒過下半輩子。」四皇子上下打量阿南，「要麼，咱倆湊合一起試試？你還沒談過戀愛吧，我也沒談過，咱們可以彼此切磋一下，給對方刷一次戀愛經驗。」

阿南再次冷笑。

不過，看到錦繡在一旁似笑非笑看熱鬧的樣子，她哼了一聲，「切磋一下也可以。說吧，墨隴玉，你追我還是我追你？」

「我就是說着玩玩的，你別當真，我怕你師兄半夜摸我房裏殺我。」四皇子慫了。

他真是說說玩的，沒想到阿南要來真的。

「慫貨！」阿南鄙視了一下，轉身走了。

四皇子尷尬地搭話：「你去哪兒？」

「出去買菜！你不是明天要會北邊狄界嗎，今兒晚上在這裏吃吧，我做一桌好菜給你踐行，送你上路！」

四皇子摸了摸腦袋，總覺得阿南咬牙切齒說出來的「送你上路」有別的意思。

沒過一會兒阿南回來了，怒容已經不見，驚喜地衝進來。

「知道我遇到誰了嗎！祝將軍！他回來得可真快，肯定是接到燭若姑娘在京城的信兒就趕回來呢！聽說燭若借住在這邊，他直接跟過來啦！」

說話間，祝慎已經在外面安置好了寶馬，一身風塵僕僕地走進了院子。

他一身常服，只帶了一隊護衛從北邊快馬來京。

住在跨院裏的燭若聞訊出來，兩人隔着大半個院子，四目相對了良久。

大家紛紛溜走，不打擾兩個人。

半晌，祝慎才開口。

「好久不見。」

燭若沒說話，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她臉色如常十分平靜，和平日裏彷彿沒有什麼區別，但是眼底一抹明亮神采昭示了她並不平靜的內心。

心如止水？

到底還是不能做到！

「我剛進城，換一身乾淨的衣服，要先去宮裏叩見皇上。」祝慎解釋。

燭若再次點頭。

祝慎微笑：「等我，我快去快回。」

他大步進了客房，飛快沐浴更衣之後又飛快出去了。

燭若看着他出院子的背影，眼波盈盈。

他比以前更瘦了些，卻更沉穩，自有一種讓人安心和折服的氣度，顯然是這幾年在北疆統領軍政打磨出來的。以前的他，還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感覺，此時那種氣質卻是統統消失不見了。

時間和經歷能改變一個人。

也能改變一個人的感情。

燭若知道他心裏還有那個人。

可是，他越來越在乎她了。

他可以在得知她來楚京的第一時間趕回來相見。

「你在笑啊！」阿南從後院跳了出來，「燭若姑娘，你笑起來真好看嘿！你平時都不怎麼笑，你應該多笑一笑的，保證全楚京的男人都會被你傾倒！」

燭若不由抬手摸了摸嘴角。

她在笑嗎？她自己都不知道。

原來她是這樣高興的。

錦繡也走出來了，直接問燭若：「你們兩個以後會在一起，對么？」

祝慎心裏有那人，他也有。他釋懷了，可是也沒辦法再裝下其他的人。若是能看見祝慎情有所屬，他會羨慕和祝福的。

但燭若卻說：「天各一方，心在一起就好了。」

錦繡難得八卦地追問了一句：「不努力一下，爭取在一起么？」

「他有他的使命，我有我的。」燭若說，「正如你也有你的使命。你會放棄奪魂閣的事嗎？」

錦繡搖頭，當然不會。

燭若說：「你是個好人。我『看』到你血紅色的過去，也『看』到你清靜的未來。」

阿南忍不住追問：「燭若姑娘你幫忙看看，他的未來里都有誰？」

有我嗎？

燭若笑了：「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是以前烈王妃念過的詩。你師兄前半生如此，可是後半生，他的功與名不在殺戮上，而是『止殺』。他的未來會出現很多人，他是他們的希望，他們敬他如神明。」

阿南失望，她問的可不是這個啊。

「燭若姑娘，你……」

正要繼續問，燭若轉身走了。

白裙飄飄，輕盈如飄過天邊的雲。

「不要問將來，做你想做的事，你盼望的將來一定會來。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