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2 章

第 302 章

他人諒之自難解,埋在深處的責難多是自己與自己的撕扯。季無念可以理解,但走在柬衣身後時,卻又不明白,「既然無法原諒自己,當時又為何要……」

「不都說了么,無夜之事、不是那麼好說清楚的……」柬衣低了下頭,很快又抬起來,「反正起因在我,月白知道這個就夠了。」

月白?

季無念隱約覺察到了不對,低了聲說,「可月白……這些年也很自責……」

「自責?」柬衣頓了頓,停下步子回身看她。大約是見了季無念的認真,她反而笑起來,「月白就是這麼個人,多少有些傻氣吧……」

「傻氣」這詞被不同的人安在大人身上,季無念不免覺得這似乎是友人們對月白的共識。她有點能明白此言出處,而看着柬衣面上的眷戀,也可知這份「傻氣」的珍貴。

「她其實怪我就好了……又何必想這麼多呢?」

其實、何必。

二詞隱約指向事件深處,季無念問她,「你當時……為何要殺無夜人?」

「……」柬衣苦苦一笑,「你還真是要刨根問底啊……好吧。」她吸一口氣,又回身不知是看去哪裏,言語倒還帶着笑的,「反正還有時間,跟你說說也沒什麼。」

時間?

季無念不知她在算什麼時間,先暗暗記在心裏,聽她繼續。

「當時我要殺那些人,是因為月白教了他們魂力,可那些人吧……」柬衣走得慢了些,但在水霧之中依舊不知方向,「你知道他們當時喚月白什麼么?『無夜夜神,塵垢粃糠。』呵。」她笑了一聲,大概是現在想來都覺得生氣,「明明是因為月白他們才會存在的……居然敢這麼說……」

「……」季無念抿了抿唇,「如此說法,確實大為不敬,但僅僅是因為這個……」

「自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柬衣打斷了她,亦停下了泛出的波瀾。她轉過身來,淺淺微笑、眼中冰涼,「我沒有與你說么……?」

「我啊、討厭人類。」

季無念一怔。

「人類這種東西,狂妄自大、不知敬畏,偏偏又自私自利、滿心爭鬥……一個不受尊敬的神祇,在他們眼裏、便是可得的魚肉……」柬衣笑起,揚起雲端的涼、探入深淵的暗。她嘲笑着那些人,「既然已有害她的希望,那為此付出些代價、也不算過分吧?」

季無念不確定,「……他們……有害月白的心思?」

「早晚有之。」柬衣笑了一聲,轉身過去,繼續行走在水霧之間,「月白與他們走得太近了……失去未知、他們便不懂得尊重……」

「……」季無念聽出了意思,「你說的這些都還未發生吧?而且……就算他們有心,難道又真會有這個能力?」

「沒有這個能力,我就該放任他們那種心思么?」柬衣又轉回來,看着季無念的神情似胸有成竹,「未雨綢繆、防微杜漸,這些東西你比我更懂,不是么?」

「……」若對方知曉自己經歷,季無念確實也沒什麼可辯駁的。她在取捨之間犧牲了多少無法言明,真要指摘柬衣所為……她沒這個資格。

然而,她與柬衣終究是有些許不同的,「很多事情我親眼所見,犧牲選擇、我自願擔當……可你那樣……」她咬了咬牙,「與你們而言,無夜之人不過螻蟻,為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螻蟻?」柬衣停駐,笑回她的掙扎,「你內心深處、可真將自己視作螻蟻?」

季無念無言。

柬衣看着她,笑着又問,「當時紫苑說『跳出人世』,你心裏恐慌之餘,難道真沒有一絲希冀?」她等了等,見季無念不答,便自管自得戳穿她,」你現下不說,不過是因為月白在此、不想衝突,可你問問自己,殘羽的『破空滅神』之心……你當真沒有么?」

「明明已經知道『天外有天、此處不過牢籠』,你真的……不想要破出去么?」

季無念緊了緊牙,沒有回答。

說「不想」是不可能的。她一生諸多囚罰,時不時便會死在陰詭的監牢裏。漫長的生命沒有給她帶來解脫,反而是如鎖鏈、一圈一圈得將她困住。月白帶來的一切讓她明了緣由,但明了了……便會甘心么?

自己的苦難只是他人無心,所處的一世不過是神明樂趣,再柔軟的溫情也掩不住其中的輕視與差距。季無念自認聰慧,又怎麼會看不清裏面的深刻絕望?

殘羽想要的爭奪她已能明白,但是……

「就算如此,我也不會像他那樣行事。」

以一世性命換一個縹緲的可能,她做不出來、寧願求穩。

「無非是立場不同罷了。」柬衣笑着說她,「若你出生無夜,或許就不會這樣了吧。」

「……」這種事多言無用,世事已然。季無念看着柬衣,對她的輕鬆依舊不解,「你既然不喜歡無夜人,又為何要留他……?」

「……」柬衣頓了頓,又淺淺笑起來,似是記起了什麼遙遠的事,「因為……他也是最後一個了啊……」

也?

季無念留意了她的用詞,卻沒打斷她的話。柬衣揚起頭說,「就像你說的,他的力量於我而言如同螻蟻,本就不需要太多關注……而且毀滅長夜本非我意,卻連這樣一個幼子都要趕盡殺絕……?我也沒那麼喪心病狂啊……留他算是我的一點善意,後來事情發展成這樣……」她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只能說……真是不讓我失望啊……」

她的語氣輕若雲霧,飄到高處,又落下堅硬的冰錐子。創世的神上看上去對自己的創物失望至極,季無念看着她,似乎覺得可以生氣、但更多的又只是一種無力。季無念不想去評這段言論,只是再問,「你既強他那麼多……又怎麼會被他所傷?還……」季無念頓了頓,「神魂消散?」

「……這個?」柬衣看了看自己,揮揮手笑回,「這可不是他傷的……那小兔崽子只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毀去了不少陣腳而已。我不想此世傾覆,所以才散去神魂、以作支撐……只是我那時候身受重傷,本就是強弩之末,再這麼一逞強,自然是回天無力……」她呼出一口氣,依舊笑笑,「我本來想着讓你們能活多久活多久,聽天由命……我也算盡職盡責……誰知道會蹦你這麼個人出來……」她微微轉身,望向季無念的不解,面露欣慰,「你如此執著,連我都被感動了呢。」

「我?」季無念不明白。

「不是說了么?」柬衣笑着近她一步,「我是為了你、才把月白找來的。」

這話她確實說了,可剛剛的季無念只覺得滿心嘲諷。現下聽了許多,心底的起伏慢慢下去,如同身邊平靜的水面,只是偶有漣漪。季無念好像能安寧得面對她的笑臉,輕輕得問,「為何?」

「因為你讓我覺得……人也沒有這麼壞。」柬衣笑着,透著一股如陽的暖意,「倒也不是說你是什麼好人,但這般努力求生……多少讓人動容。」

這話分不清好壞,可季無念懂。她還能調笑一句,「神上此言,到像是將我的經歷當成了話本。」

「是差不多吧……」柬衣笑回,「跟看連續劇似的……」

「連續劇」是什麼她不知道,但有一個問題季無念想問了很久。她藉著此時的輕鬆,映着散去的霧氣,在平靜的水中問微笑的人,「那為何……是我呢?」

柬衣一怔,看對面人放平了眼眸。

「神上你……為何選了『我』、來入這話本呢?」

……是什麼,讓你選擇了我來承受這命運呢?

柬衣自她眼中讀到了真正的問題,低低笑了。

「我沒有選你。」

季無念抿了下唇。

「……你不過是我的一縷魂魄在無意識中尋得的宿主,不經挑選、不用特徵……一切隨緣……都是命。」

命?

季無念一下笑出來,也不知該諷刺還是無語。她想過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又或是是不是做對了什麼。這一切似乎都應該有個緣由,可那些關於「特別」的自我認知……就這樣被歸結在了「命」里。她搜尋了這麼久的答案、竟然……就只是「命」么?

不經挑選、不用特徵,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偏偏就是她、被砸到了這份「命」……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季無念越笑越響,越笑越停不下來,腹部似有疼痛、蔓延到胸口、心臟,最後甚至擠進了眼裏,逼出了一滴眼淚來。她伸手點去,指節上的水珠卻瞬間塌陷。濕潤填滿了指節上的肌理,季無念看着看着、身體里卻突然空了。

氣憤和愉悅都沒了,嘲諷和刻薄也消失了,她就這樣變成了一副空殼子,一切都平了。

「啊……」她嘆出一口長氣去,笑看柬衣。

「你們、不愧是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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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幻想一下15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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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你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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