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宋樓

85.宋樓

事過三日,江湖又起風波:也不知是經何人從何處漏了風聲,說是三經宗主日前亦為大歡喜宮所刺,幸而福大命大,未損於敵手,反是一舉全殲異教死士八名。

消息一出,暗議如沸。

先是寶象寺行兇,后則胥子思喪命,再則三經宗尋釁;細想下來,諸多江湖人士雖不直言,心下早感異教此回來勢洶洶,欲與中土武林兩相頡頏——槍打出頭鳥,刀砍地頭蛇,在明在暗,自然要與武林三尊為敵。這般瞧著,異教著實藝高人膽大,怕是此番重返中土,定要再興風雲,將中夏三國攪個安生不得。

如此,眾人便再不覺得胥子思口中那「寶象異教之危」有甚出奇,亦不會深究那魚悟同大歡喜宮是否曾有些個宿怨瓜葛。

如此這般,正稱了魚悟之心,遂了魚悟之願。其籍異教之名,拱手送上的八條性命,也算不得枉費。

這日,方至卯時,便有金衛密入咸朋山莊,呈了姬沙信札於五鹿渾手上。

五鹿渾聞聽傳言,本就心憂,現得密報,自是未有耽擱,急急喚了餘下四人暗至房內。待諸人坐定,五鹿渾這方展信打眼,不過眨眉功夫,其面色已是不善;似愁似怒,模稜難辨。

五鹿老睡眼惺忪,似是尚在發困,掩口打個呵欠,懶洋洋徑自喃喃,「下回得見姬宗主,本王必得好生犒勞——賞其幾個劈蓋巴掌,酬其攪擾好夢之功!」

話音方落,五鹿渾眉頭一橫,冷聲咳了兩回。待見得自家胞弟唇角一顫,掩面躲閃,這方徐徐啟了口唇,搖眉長嘆,「師父並未探得宣家兄弟行跡。想來那二人,若非蟄於暗處,便是隱於街市;其若不近江湖,佯扮尋常布衣,怕是便似泥牛入水,好教我等海底尋針。」

容歡聞言,亦將眉頭一皺,摺扇緩開,連聲喟道:「如此,恐只能候著祖母回函,望宋樓有些個堪用的消息。」

五鹿老聽得這話,心下不快,鼻內立時一嗤,言辭見怒,「容公子好大面子!宋樓好大威勢!」

容歡一聽,怎不解意,哼笑半刻,拱手便道:「好說,好說。旁的不敢誇口,便若小王爺所知,花街柳巷、歌榭賭坊,此乃銷金之所;銀樓金鋪、質庫兌店,可為銷贓之地;至於這三國江湖人人皆知的銷密之處,則非本公子的宋樓不可。」

五鹿渾見五鹿老面生疑猜,未能會意,這便莞爾,沉沉接道:「若有秘密欲要出賣,便往宋樓,沒有其出不起的價錢;若有秘密欲要收買,還需前往宋樓,沒有其探不到的消息。入樓便是朋友,貨銀兩訖,童叟無欺;出樓既成陌路,未曾相逢,未有相識,眼明口緊,著實令人安心的很。且宋樓行事,頗是公允——一條秘密,從來只賣一回,只入一家的耳朵;先到先得,同至則價高者得。」

五鹿渾一頓,沖容歡展顏一笑,「容兄,不知在下所言,真是不真?」

容歡面上頗是倨傲,眉尾一飛,頷首笑應。

「只不過,聽說宋樓還有一不成文的規矩,美其名曰『三不沾』?」

五鹿渾身子虛虛朝後一仰,沉聲再道。

「哪三不沾?」

五鹿老興味漸濃,立時勾唇詢道。

「一不沾容家內事,二不沾皇家密事,三不沾……」

聞人戰見五鹿渾語塞,面上稍見不耐,初一抿唇,脆聲便道:「鹿哥哥,三不沾甚?」

「三不沾……」容歡摺扇淺搖,低聲訕笑,「三不沾大歡喜宮閑事。」

聞人戰一聽,目珠轉個不停,待得片刻,陡然起身,話鋒一轉,直衝容歡怒道:「你這泥鰍,之前冒認四友伯伯關門弟子,連番誆騙,說我爹同游叔叔身在銷磨樓。現下看來,莫不是宋樓早早得了我爹行蹤?」

容歡聞聲,面上登時一緊,不經意再將那摺扇於指間翻來倒去,轉個三五回,心知此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得耷頭垂翼,悶在當場,訕訕不敢言語。

自容歡認下宋樓公子之名,五鹿渾便早料定,少加時日,聞人戰必得尋思起銷磨樓那檔子事兒來;其本計算著旁敲側擊,推波引瀾,也好敲打敲打容歡,藉機探探銷磨樓底細。孰料得,此時此刻,五鹿渾心下煩擾,暈頭轉向,實在沒了那份心思;憤懣難當之際,這便將眼一闔,潦草敷衍道:「聞人姑娘,即便容兄並非李前輩徒兒,然宋樓同銷磨樓,終歸關係匪淺。我等出生入死的交情,容兄定不會於令尊去向上有所瞞掩。」

容歡聽得五鹿渾這話,尤是感激,稍一抱拳,前後沖五鹿渾跟聞人戰施了一揖,頭如搗蒜,口內亦是喃喃不住,「正是,正是。鹿兄所言甚是!」

話音初落,心下卻是好一通嘀咕:原本是一謊圓一謊,一環扣一環。何曾想,現今終是露了馬腳,再也圓不過去。盼只盼祖母大量,早早探得雞鳴島虛實,待得用時,也好出頭為我解困,救脫苦海。

思及此處,更顯沮喪,口唇翕張,瑣瑣啐啐也不知徑自叨咕些甚。兩指往顳上一抵,稍一使力,徐徐按個兩回,暗暗心道:江湖皆知宋樓同銷磨樓頗有淵源,提及二樓干連,簡直如數家珍,現下連個初出茅廬的黃毛小子都能將祖父同銷磨樓主人把臂叱吒、縱橫江湖的陳年舊事說得有眉有眼;怎得,我這堂堂宋樓公子,虛長二十載,卻從未親見過那李四友模樣?問也不教問,提又不多提,祖母這般,倒似專將我一人蒙在鼓裡,如此行事,究竟何故?

聞人戰玉齒一扣,遠山一攢,早是查見容歡面上情狀。待暗往五鹿渾那處遞個眼風,又得了五鹿渾眉語示意,這方將髮辮往指上一繞,轉個話頭,嬌聲再道:「鹿哥哥,既然江湖皆知宋樓能耐,此回金衛尋蹤無果,怎不使些銀子,往宋樓那兒打探打探?」

五鹿渾聞言,吃吃輕笑出聲,吐納兩回,柔柔應道:「方才不是說了,宋樓有三不沾。家師總歸是五鹿朝堂中人,真要做這買賣,怕是要吃宋樓奶奶的閉門羹。」

容歡聞言,這方收了面上戚容,兩腮一嘬,低聲附和,「況且胥大俠,亦是鉅燕珠衛首領,又是……又是我容家姻親……」

「擂台一事,既算得上朝廷之事,亦論得上容家私事。祖母一向不喜作宮內人的買賣,此回即便收了消息,亦會束之高閣,斷不出售。想其若不是瞧著我這嫡親孫子的薄面,也定不會將那劍客行蹤漏於我知。」

稍頓,容歡挑眉,暗朝五鹿老翻個白眼,「再者說,堂堂三經宗主,座下金衛弟子何止千數,其也抹不開面子偷往我宋樓求甚消息不是?」

「宋樓所賣,多是些個門派紛爭、家族傾軋之密;還有甚祖傳秘籍、失傳神功下落之謎;再加上些上烝下報、不視倫常的羞口秘辛。諸如此類,足可役人,敲髓灑膏者有之,殞身喪命者亦不在少數。」

五鹿老聽得此言,不由一怔,思量片刻,抬聲譏誚,「早聽說宋樓富可敵國,未曾想原是靠著低買高賣些茶餘飯後的小道消息起家立勢。這江湖上陳穀子爛芝麻的閑事臭事糟心事,容公子可謂事事關心,盡握股掌。」

一語未盡,嘖嘖兩回,拱手打揖道,「失敬,失敬。只不過,今日異教橫行,真要做到『三不沾』,貴家少不了要損失大把銀子;長此以往,大歡喜宮若不偃旗息鼓,本王生恐你這宋樓不日就得關張大吉。」

此言一落,五鹿渾深解其意,眨眉兩回,立感顳內如有兩顆彈丸,輕跳不住,直引得頭殼大脹,巨痛如裂。

五鹿老定定瞧著容歡,倒也未留心五鹿渾異狀,唇角一抬,又再言來。

「順帶一提,諸位莫怪。容公子魚服至今,也未見宋樓派得一仆一役尋來,料想容公子亦是為尊祖縱慣壞了的;逃親退婚的事兒,一回生兩回熟。怕是尊祖於親家面前說些虛虛實實的話,於本家樓里扮雙睜睜閉閉的眼。」

容歡哼笑,面上雖不見怒,卻仍忍不住偷眼往胥留留一處,欲要將其反應覷個分曉;待得片刻,方再挑眉,徐徐掃一眼五鹿兄弟,脖頸一仰,冷聲調笑道:「我說小王爺,你也莫要嘲諷。這些日子,你尚且吃得下盹得著;可有想過,早前於大椿客棧,那一紅一綠兩個弟兄留了甚說話予你?」

「一紅一綠?」

五鹿老眨眉兩回,初時不解,后則陡然憶起抱琴城慧顏那檔子事兒,心下經不住咯噔一聲,目瞼一抬,似已瞧見微澤苑木盡雁盡那殺人眼目的紅綠護法正立身前,直驚得自己脊背一涼,抬掌使力一壓內眥,縮頭吞聲心虛道:「有我兄長在此,本王何懼?」

話音未落,五鹿老已是直勾勾瞧向五鹿渾,眉語三番,欲求幫襯。

五鹿渾本早將那事兒拋諸腦後,現下經容歡一提,方想起那二人警示,令其兄弟切莫踏足廣達城之言。五鹿渾五指一緊,幾要將姬沙手書攢作一團,納口長氣,心下切盼那微澤苑萬萬莫要於此時亂上添亂才好。

「容兄,謝過指點。」

「現如今,若論煩擾,倒還真輪不上微澤苑那幫子人。」

胥留留見狀,眼波暗往五鹿渾身上一遞,濡濡口唇,終是發聲,「鹿大哥,姬宗主信中,可是提及異教刺客之事?」

五鹿老一聽,眨眉兩回,下頜往聞人戰所在一探,疾道:「大歡喜宮?刺客?所刺何人?可有得手?」

容歡聞聲,禁不住眼白一翻,輕嗤不住,「糞桶尚有兩耳,難不成小王爺這兩日就從未聽說異教黥面刺客往玲瓏京行刺三經宗主之事?」

「本王的耳朵,只聽善事;哪像某人,消息不惡不聞,便若夜壺不臊不入。」

容歡兩掌一攢,似要發作,側頰偷瞧胥留留,見其面無五情,兩目放空,更顯得靡靡不振,臞然無神。

一時之間,容歡倒也摸不清胥留留心下是愁是怒,權衡再三,只得暫壓下火氣,悠悠一嘆,緊著笑道:「本公子勸小王爺還是輕擔風月,免些困病;待得凶星退度,耳朵自然而然也就如常了。」

五鹿老本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得此言,立時將身子一偏,二郎腿一翹,若有似無瞥一眼胥留留,沉聲應道:「一花百葉也好,一馬一鞍也罷,總歸是有緣千里相投,無緣對面不偶。目赤眼熱,這般惡病,可不是甚凶星退度便可自愈的。話說回來,若論暗疾,容公子還是得先憂自身,莫念旁人。」

此言一出,五鹿渾同容歡俱是一怔。

五鹿渾直衝容歡飛個眼風,單掌虛虛一擺,面上頗顯無措。躊躇一時,心下已然暗責五鹿老道:這混小子,如此說話,豈非讓人誤會我多口多舌?

容歡見狀,雙眉一挑,怒氣於腔內橫走,直將心肝脾肺撞得生疼。摺扇一收,隔空沖五鹿渾指點三番,面上青白之色,愈是明顯。

五鹿渾喉頭一緊,生恐聞人戰好奇心起,赤口白牙問些個不合時宜,這便立時側目往胥留留,忙不迭換個話頭,抬聲速道:「師父信中,提及三事。其一,自是宣家兄弟行蹤;其二,乃是告知金衛徹查四海幫大小營生無果;第三……第三便如胥姑娘所言,正是告知那黥面刺客隱情。」

五鹿老不待五鹿渾言罷,已是抬掌一拍腦門,目華一亮,輕聲自道:「姬宗主也遭了異教暗手?這麼說……那老頭兒…難道也有些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我便說呢,怎得薄山亂雲閣命案一出,其就一馬當先,立時前往。」

一言方落,五鹿老已是起身,三步並兩步,直往五鹿渾身側一靠,俯身貼耳,卻又未見低聲,「兄長,現下咱們先往玲瓏京,捉了姬老頭兒,二話不說,先將他那一頭白毛剃個乾淨,仔細瞧瞧其頭……」

不待五鹿老言罷,五鹿渾早是哭笑不得,抬掌往五鹿老後腦殼上一摑,啪的一聲,又脆又響。

「兄…兄長……」

五鹿老疾往一邊退個三步,兩手往頭殼上一捂,凄凄慘慘撇嘴道:「怎得又要打我?」

五鹿渾唇角微抬,又再搖了搖眉,無甚好氣道:「師父信中,尚將那黥面客頰上雕青謄繪一份,你且瞧瞧,可見有異?」

五鹿老一聽,兩手輕顫,忙慌將那紙箋接了,打眼一掃,口唇咂摸著,低低自道:「這不…不正是那些個烏七八糟的鬼畫符麽?」

話音方落,已是將那紙箋一抖,徐徐往胥留留目前一遞。

胥留留細瞧半刻,目珠一轉,又再示意五鹿老將那紙箋轉於容歡聞人戰同瞧。

候了盞茶功夫,胥留留方抿了抿唇,直面五鹿渾,柔聲應道:「鹿大哥,若此圖真乃玲瓏京上黥面客所繪雕青,那便有些出奇。」

「這雕青,可是同鳳池師太、陳峙、雪見羞所紋大不相同。字體雖是如出一轍,形狀卻是無一相類。」

五鹿渾聞聲,已是展顏,然則須臾之間,又再逃目,莫敢同胥留留眼風相交。

「胥姑娘所言正是。」五鹿渾邊道,邊探手往袖內,取了另一紙箋,柔聲接應,「此圖,在下親繪於葡山。兩相對照,便知虛實。」

五鹿渾再將手札一遞,以供傳閱,后則兩指輕摩下頜,躊躇緩道:「要麼,則異教雕青,因人而異,面上頭頂,各不相同;要麼,則……」

「則往玲瓏京那黥面八人,並非異教指使。這一招,怕是同欽山伍金台所為如出一轍。」

此言一出,餘人皆是心驚。

容歡兩臂一抱,立時輕道:「自打欽山一案告結,三國之內,小幫小派已然甚少毆鬥自戕之事。若是此回行刺姬宗主之輩並非異教中人,那這背後定計指使的,必是個不怕死的扎手人物。」

五鹿渾沉吟片刻,仰面將兩目一闔,自言自語道:「原想著,兇惡之徒,不懼神佛;然則,若是其知多行不義,明有惡人誅,幽蒙厲鬼責,其等自得收斂,知不當為,曉不可為。」

五鹿渾沉沉一嘆,隨即反又吃吃一笑,悠悠再道:「我卻忘了,怕是有人,正愁尋不得大歡喜宮,若可趁機令異教找上門去,其怎會無動於衷,白白錯失此機?」

胥留留雖不知五鹿渾心下所指何人,然則細思從頭,隱隱已感,姬沙為異教暗刺之事一出,怕是某一位,正可得利;且放眼三國,又有何人,敢這般逆流而上,專撿了太歲頭上動土?又有何人,可那般便宜,隨手即尋得些個南來佛經古卷?

胥留留前思後想,又再憶起先前為著水寒珠一事,魚悟幾要擒了自己要挾胥子思,種種種種,無不令胥留留惶懼心寒。

「難不成,當真是不禿不毒,不毒不禿?」

一言方落,胥留留同五鹿渾對視一面,俱是輕笑。

約莫一個時辰后,諸人便自五鹿渾房內魚貫而出。

五鹿渾靜坐桌邊,支肘托腮,闔目假寐。

待得盞茶功夫,方才嘆口長氣,眼目一開,卻見胥留留仍是坐於原處,不言不動。

五鹿渾見狀一怔,立時暗道一聲不妙,濡濡口唇,穩穩心神,正待顧左右而言他,卻聞胥留留已然啟口。

「鹿大哥,留留心知,有些事兒,礙於留留臉面,你自難以啟齒。」

五鹿渾耳郭一紅,心下更覺燥熱,暗暗吞口濃唾,又再探掌摸了身前茶盞,也顧不得茶湯是涼是熱,飲馬一般,急急仰脖灌下肚去,后則拿掌背將唇角一揩,扶額不應。

「鹿大哥,留留謝過好意。」

胥留留強作個笑,柔聲接道:「常言道,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偏巧留留便是個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脾性……若然令我假作不知,留留實難……」

五鹿渾愈聽愈虛,心驚肉顫;一面感後頸冷風陣陣,一面又感四肢粘熱膩癢,汗出如漿。

「鹿大哥……此刻無人,留留便得直言……」

五鹿渾兩掌一攢,啟唇深納口氣。至此,其忽而生了些視死如歸的膽魄,雖也扼腕前計未成,徒然空耗了心思,然則事到臨頭,要來便來,反倒沒了躲躲閃閃的念頭。

「既是如此,那便言來。」

五鹿渾兩腮一鼓,探手相請。

胥留留見狀,側目便往一旁,兩手一絞,兩肩一聳,一字一頓正色道:「家父頭上,確無雕青!」

一言既出,五鹿渾身子立時一抖,內肘一軟,當的一聲,正將麻骨敲在桌沿。

五鹿渾眉頭一攢,咧唇一定,后則單手往肘上一撫,邊揉邊道:「胥姑娘……此言何意?」

胥留留亦是一怔,身子已然朝前一仆,然挑眉輕詢間,卻又重回椅上,小心坐定,「我當鹿大哥已然知曉我話中深意,怎得……」

五鹿渾眨眉兩回,笑得實在心虛,「在下……確是知曉。胥大俠一事,疑竇叢生。我本也……」

胥留留見五鹿渾支吾其言,這便微微擺了擺手,稍一凝神,強撐應道:「一日前,留留已然再往家父墳冢,支開僕從,親探屍身……家父頭皮之上,並無雕青,若是鹿大哥覺留留之言不甚可信,亦可遣個靠得住的劄工仵作,二驗便是。」

五鹿渾一時無措,急急搖眉應道:「胥姑娘此言,豈非羞煞在下?」

胥留留目華雖黯,卻仍揚眉淺笑,柔聲自道:「鹿大哥所想,留留解意。家父向來疼惜留留,旁的不論,知女莫若父;其自曉得,縱涉千難,犯萬險,於留留而言,亦是稀鬆尋常,不覺負累。萬般苦楚,唯失父喪親之痛,留留難堪。故其斷不忍見留留心若死灰、以淚洗面……留留擔保,父親絕不會詐死擂台、玩笑性命。至於家父於擂台之上所言所行,推敲下來,自同異教難脫干係。」

一頓,胥留留且笑且淚,納口長氣,哽咽再道:「家父同異教,非友即敵,自當是早有嫌隙;咸朋山莊同大歡喜宮,未曾合污,斷不共流,故而於我這處,必得挺直脊樑,一路徹查尋訪,扛個正氣浩然的旌,求個邪不壓正的果。」

五鹿渾見胥留留潸然情狀,不由暗自攢了手掌,欲要上前,掙扎多回,兩腿卻始終難聽使喚。

口唇一抿,將心一橫,作個欲說還休的不忍神色,終是逃目喃喃道:「胥姑娘,多謝。」

言罷,掩面一藏,抬聲接道:「不如,在下這便去尋了容兄前來。未婚夫婿在側為伴,軟語一句,必得抵得過我等滔滔萬言。」

胥留留聞聲,面上立時一僵,靜默盞茶功夫,終將兩目一闔,抬掌粗粗揩面,又再側頰沖五鹿渾強笑道:「鹿大哥,多謝。」

一言方落,胥留留立時起身,再也不瞧五鹿渾,飄然放腳,裙裾生風,眨眉便往屋外而去。

五鹿渾目瞼一緊,抬眉只得了個背影,粗瞧一眼,不由屏息,口唇咂摸兩回,汗顏更甚,細細揣摩胥留留最後那句說話,神思已飛,心緒早亂。

當日戌時,五鹿渾便已就寢,然則翻來覆去,腦內目前,眉頭心頭,俱是日間胥留留那番情態,初則凜然無畏,后則楚楚可憐,交替輪換,揮之不去。

五鹿渾實在無法,只得隨了它,身子起起卧卧,兩目開開闔闔。輾轉苦捱了兩個更次,方才盹著,卻又為一陣喧聲驚擾。

眼下,已至第二日丑時。

宋樓回函,望眼欲穿,此時終是塵埃已定,順順噹噹入了容歡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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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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