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雅盜

47.雅盜

五鹿老同聞人戰於五鹿渾房內候至寅時過半,終是得了時機,二人低呼,緩將夢行的五鹿渾喚醒。

初時,五鹿渾目珠轉了兩轉,待瞧清榻邊二人,方支肘起身,恍惚道:「天可亮了?」

「兄長,你那夢行症,可是又發作了。」五鹿老一嘆,疾往榻沿一坐,也不顧五鹿渾尚還懵昧,添油加醬地便將幾個時辰前行刺之事同五鹿渾述了一遍。

五鹿渾怔楞片刻,抬眉掃一眼聞人戰,濡唇輕道:「聞人姑娘,你可有瞧見來人形貌?」

聞人戰徐徐搖了搖眉,沉聲接道:「只是後來聽得響動,又見小鹿房上窗門大開,便猜測有外人闖入。」

「我說兄長,瞧瞧。」五鹿老稍一低眉,將靴履近了榻邊那幾節斷刃,用履尖撥弄兩回,再朝五鹿渾一示意,往榻尾那側牆壁處努嘴,「小戰說,那牆上,還有瓣新摘的紫蘿。」

五鹿渾頓了盞茶功夫,抬臂一掃身側五鹿老,下榻著履,長納口氣,緩聲道:「故而,若無聞人姑娘,怕是欒欒已然受了害去;於我這頭,亦是得千恩萬謝那暗中相助之人了。」

五鹿老見五鹿渾起身,這便兩臂大開,仰面半躺在五鹿渾榻上,懶懶斥道:「兄長,此時此地,你不著急尋那刺客,反倒先記掛上恩人了。」

「尋找刺客?」五鹿渾輕嗤一聲,取了條幹凈帕子沾些銅盆內冷水,往前額一敷,苦笑道:「薄山之上,師父同那麼多江湖前輩皆在,那刺客仍可橫行無忌,自如來去。現下拖了恁久,你覺得我等還能尋得到其下落?」

五鹿老聞聲,陡地一個翻身,往五鹿渾目前一豎,冷眼怒道:「我現在便要往姬宗主房內,好好找找他的晦氣。」

五鹿渾也不睬他,見其橫眉,一手扯了聞人戰,氣勢洶洶便往房外去,臨走還將那屋門重重一闔,生怕驚不醒旁人似的。

五鹿渾徐徐將那濕冷帕子展了,將頭面脖頸揩個遍,心下念叨著:又耍那高高在上的主子脾性。邊想著,邊放腳,亦是磨磨蹭蹭往姬沙房內去了。

卯時,雨,天色蒙蒙。

薄山議事堂,坐有五人:五鹿兄弟在左,聞人戰同薄禾在右;主座之上,姬沙面如靴皺,股上麻癢,如坐針氈。

五鹿老挑了挑眉,輕取了掌邊新泡清茶,緩將那熱氣吹散,又再悠悠啜了兩口,瞧也不瞧姬沙,斥道:「姬宗主,無論如何,家兄也是三經宗門人,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我們兄弟方在那亂雲閣上撿回條命,驚魂甫定,這便又在薄山派內遇得刺客,趁夜行刺,接連兩回逼得我們要同閻羅王拜了把子。偏偏我哥倆兒都是雲里霧裡,壓根兒不知曉是去年殺了那刺客雙親,還是前年刨了那刺客祖墳,怎就結下這梁子,非得將我們置之死地?」

五鹿渾輕嘆口氣,沖座上姬沙抱拳施禮,「姬宗主,胞弟實是受了驚,口不擇言,你莫見怪。」

姬沙一聽,哪裡還敢坐著,急急起身,擺手輕道:「無妨,無妨。」話音方落,側目掃一眼薄禾,見其神色,頗是詭異。姬沙眼目一寒,沉聲喝道:「薄山派弟子多是□□得宜,警醒機靈的很。怎得此一回,出了這般天大的紕漏?」

稍頓,姬沙探手撫須,徑自接言,「人命關天吶。」

薄禾唇角一顫,心下覺得五鹿老在姬沙面前那言行舉止,實在太過傲睨不禮,邊思忖著兩兄弟家世背景,邊躬身應道:「宗主,此一回,確是我之疏忽。皆因著……亂雲一事,便若天崩地陷,屬下已是心力交瘁,委頓幾日,未能緊盯派內防衛……」

聞人戰一聽,面上愁容更甚,起身立於薄禾身後,徐徐輕拍其脊背。

五鹿老哼了一聲,擱了茶盞,靜靜擺弄起修長的手指頭來。

「在下只是疑著,那兇徒怎就能來去無蹤,入薄山如無人之境?」五鹿渾沖五鹿老送個眼風,又再輕咳一聲,接道:「旁的時日便也算了,近幾日薄山山頂可是彙集了江湖上半數之多的宗師豪俠。若那刺客仍可隨心所欲,其功……怕是已然出神入化!」

「就是。」五鹿老唇角一抬,眼內滿是無邪,「連我同兄長左右那五十精銳,也是瞞過了呢。」

「嗯?」薄禾同聞人戰俱是一愣,實不知五鹿老此言深意。

姬沙卻是心中有數,指尖著力,幾已將那長須捻斷,正待啟唇,已聞薄禾沉聲接應道:「那大歡喜宮,本是妖邪異端。亂雲閣上,你等也瞧見的,其尚可悄無聲息將那山壁劈開,留書恫嚇;此番潛入派內,欲行不軌,也算不得稀奇。」

「正是,正是。若行刺之人本就是薄山派弟子,自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薄禾之言方落,便有一音,洪亮如鍾,自四面八方而來。初時雖驚得堂內五人皆是身聳,然那聲音,卻隱隱透著些慵懶愜意,立耳細辨,如沐春風。

「師父?師父!」聞人戰輕喚兩聲,不待回應,面上已是櫻桃乍破,瓠犀齒露。

餘人聞聲,無一不驚。

「原是潛光兄。失敬,失敬。」姬沙心知其輕功了得,便也不欲多探其所在,唯不過沖那緊掩的房門弓手請道:「路兄隱退多載,江湖可是寂寞了許多。今日前來,何不現身,薄酒兩壇,浮白暢飲,且同老朽論論英雄。」

來人,正是那遁世已久、頗有俠名的雅盜——路潛光。自然,也正是聞人戰心心念念的師父。

路潛光聞姬沙之言,朗笑出聲,隔了半晌,卻仍是隱在暗處,不欲現身。

「姬宗主,在下久離江湖,現不過世外一鄉野閑客,著實不欲自毀承諾,再添糾葛。」

姬沙輕笑附和,轉瞬卻是接應道:「潛光兄於此時,在此處,出此言,怕是已然重涉江湖,趟了這渾水吧?」

「非也,非也。」路潛光沉聲一喝,駁道:「現下,你等誰能瞧得見我?既然瞧不見,便是不存在。聞聲而不見人,你們就權當在下睡夢深沉,鵲橋一搭,不經意結了內力,獅吼些有的沒的便是。」

「有的沒的?」薄禾冷哼一聲,先是抱拳沖姬沙一請,后則緩道:「這夢話,能有幾分可信?」

姬沙挑了挑眉,「潛光兄方才說,行刺堂內祝家兄弟之人,乃是薄山派弟子,倒不知閣下可有依憑?」

「祝大哥之所以能刃下逃生,全賴我師父那一招併骨寒。以花為器,眨眉便將那刺客短刃碎成數節。我師父既可救人,自是瞧見了兇徒所在。」聞人戰唇角一抬,兩掌無知無覺已是環在一處,十指相錯,恭敬如禱。

五鹿渾聞聲,立時起身,分朝四面作揖四次,勤拳之至。

薄禾倒是面不改色,卻也再不多言,直往姬沙身前一踱,蝦腰拱手。

姬沙見狀,抬臂緩掃,沖薄禾稍一頷首,措辭嚴正,「薄山派自老掌門在位至今,皆以治下有方、黑白分明著稱,且其乃為我三經宗之肱骨倚傍、正派典範。老夫直言,其絕不會是非不分輕取人命,更不會這般不將我看在眼裡,愚鈍如斯,偏擇了這個時機做這般蠢事。」

路潛光嘖嘖兩聲,拊掌笑應,「在下承認,如今江湖之上,薄山派的名聲比在下當年好的多了。」

五鹿渾答謝完畢,又再取坐一旁,聞聽此言,噗嗤一聲,已是解頤,心下暗暗念叨著:聞人姑娘這師父,可真是有趣兒的緊。

路潛光靜默半刻,也不欲同姬沙薄禾多加糾纏,朗聲再道:「在下此番,可不是為著聲罪致討。信與不信,全在姬宗主一心。」稍頓,立時接道:「那黑衣刺客,乃是在薄掌門兩位師伯所屬院內失了影蹤。在下一言,也算是為著貴派太師伯安危。」

姬沙一聽,面上陡地一寒,再瞧薄禾,見其稍一抿唇,面上既不見憂,更不見怒,反是隱隱透著些悲愴。

五鹿渾同五鹿老對視一面,勾連前後,二人自一開始,便對那兩位太師伯的說辭存了疑竇,現聽此言,更是躍躍欲試,想去那院內探個究竟。兄弟倆心下念著,以路潛光內力,若兇徒便是院內弟子,恐其掌腕之上,多少得留下些傷痕蟲跡。

「禾嬸嬸,太師伯有難,戰兒可不能置若罔聞。咱們現便往後院瞧上一瞧如何?若知太師伯無恙,戰兒也好心安。」

聞人戰一言方落,稍近薄禾,一手挽其胳臂,心急火燎放腳便要出門。

五鹿兄弟正要起身相隨,卻見薄禾身子一顫,手掌一展,輕將聞人戰那柔荑拂落,啟唇緩道:「不必了。」

「行刺之人,乃是師伯座下兩名弟子。」薄禾下頜一揚,直面五鹿兄弟,睥睨接言,「其之所為,全乃我之授意,薄禾雖行而無愧,卻不想帶累宗主。」

餘人聞言,心下無不一震,倒是那暗處的路潛光吃吃輕笑,沉聲褒讚:「薄掌門確如江湖所言,女中丈夫,行事毫不讓志男兒!」

薄禾冷哼一聲,膝跪在地,沖姬沙求道:「宗主,事出有因,乞容薄禾詳稟。」

姬沙吞了口濃唾,偷眼掃見五鹿兄弟俱是定定瞧著自己。姬沙念著薄禾一舉幾要令自己名利俱失,心下自是生了厭棄,少納口氣,裂眥斥道:「兩條性命,幾喪你手,你既認下,何需多辯?」

薄禾兩眸寒光一閃,切齒怒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五鹿渾一怔,立時起身,近了薄禾,生怕其做了傻事,口唇一開,緩道:「姬宗主,薄掌門既然無愧,何不先聽聽其說辭,再下定論?」

「說辭?不是已然言明?」薄禾輕笑,面頰一揚,道:「你莫不是以為我方才那句,是要自尋短見?一命償一命,兩命抵一雙,我是要讓你們為十三十四陪葬!」

姬沙聞聲,足尖一挺,身子一傾,兩掌早是攢拳,蓄力應變。

五鹿老多時不語,此刻見狀,膺內火起,呼的站起身來,定定瞧了薄禾半晌,本想惡語直向,然則心神總歸為那姣好形容所擾,候了片刻,反見語塞。

「薄掌門此言,我兄弟著實一頭霧水。」五鹿渾側目一掃五鹿老,柔聲詢道。

「你們二人……無膽鼠輩,陰毒至極!行事作風反倒不如我這女子。」薄禾單側唇角一抬,嗤笑道:「身作身當。大歡喜宮那群匪類,可都像你等這般婆婆媽媽娘里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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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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