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飲宴

39.飲宴

五鹿渾被二人瞧得后脊骨發涼,吞唾躬身,再道:「二位前輩,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

「說來聽聽。」

「稍後聞人姑娘來時,言及其父,前輩可否……」五鹿渾稍見支吾,長納口氣,抬眉定定瞧著魚龍二人,緩聲接道:「憂懼之情,便如同毒藥,無嗅無味,傷骨傷筋……」

魚十三聞聲,已然解意,擺手輕道:「你也莫要誇大,我倆自有考量。戰兒既是我們侄女,豈有不多加疼惜之理?」

「再說,依聞人老兒脾性,怕是現下正跟李老頭拼酒鬥嘴,樂不思蜀。你我又沒扯謊。」龍十四輕哼一聲,脖頸一仰,鼻子卻是抖個不停。

「兩位叔叔?」一聲嬌喚,神歸當下。

聞人戰見面前魚龍二人稍有失神,不由輕聲詢了兩回。

「啊,是,是。」魚龍二人這方回神,瞧也不瞧五鹿渾,異口同聲道:「你爹呀,來是來了,但又走了,說是去銷磨樓尋你四友伯伯去了。」

聞人戰一聽,立時長舒口氣,抬掌拊膺,拍個兩回,音調更顯輕快,「那游叔叔呢,可是同來的?」

魚龍二人對視一面,毫不猶豫,「正是,正是。他們又同往銷磨樓去了。」

五鹿老一聽,側目沖聞人戰飛個眼風,輕道:「如此,那我們便候著宋雚谷同胥小姐便是。」

聞人戰小臉一揚,笑道:「有那泥鰍在,便不怕尋不到我爹了。」話音方落,陡地凝眉,細瞧了五鹿渾半晌,方得意道:「祝大哥既已將我的英雄事迹和盤托出,那本姑娘也只得認下。然則,我倒奇著,祝大哥你究竟是如何上得亂雲閣來?這一路之上,又同那薄山守門弟子說了幾個字去?」

五鹿渾聞聲淺笑,忽的一聲,將身側那行裹一掌輕掃了過去。

「在下,一路至此,為入亂雲閣,統共說了五個字。」

「咦?」五鹿老心下見疑,攤掌粗粗數了數指頭,抬聲便道:「聞人姑娘,如此說來,你可不止是遲來了,連說的話也比兄長多。」話音未落,又再細算半刻,方再接道:「你同那木猿,恩恩呀呀的,前後可也有卅字之多。」

聞人戰唇角一耷,撅嘴便道:「我偏生不信了,五個字,怎就能說得動那薄山弟子?」言罷,忿忿開了五鹿渾所遞行裹,細瞧其內,見除了幾套錦袍,尚有些布頭,裁得大小若一,俱是一尺長,半尺寬,那料子,皆是上品;除此,還有一刻花木尺,再無旁物。

五鹿老玩心大起,急急湊了過去,一瞧行裹,目珠一轉,已然沖五鹿渾笑道:「兄長啊兄長,虧你想得出!」

聞人戰結眉細觀五鹿老,見其抱臂,看破卻不欲說穿,心下不由懊惱,恰聽得五鹿渾輕聲緩道:「聞人姑娘有疑,何不同那薄山弟子問上一問,看看在下是否只說了五個字。」

「問便問。」聞人戰話音方落,發尾一揚,沖主座魚龍二人嬌道:「兩位叔叔,戰兒去去便回。」話音未落,身形不過一閃,已然行至門邊,餘音乍起,「祝大哥,你且說說,是哪五個字?」

「阿~額~阿~阿~阿。」

五鹿老聞聲,早是止不住笑,捧腹側頰,目送聞人戰出了正堂,眨眉不見。

兄弟二人對視一面,更見莞爾,卻聽得堂上魚龍二人沉聲輕嘆,「人生苦短,多得一刻輕鬆,也是福氣。」

當日掌燈時分,魚龍二人自薄山派借了廚子,設饌作個軟腳局,欲同五鹿兄弟及聞人戰飲宴,清洗風塵。

聞人戰坐於五鹿渾對座,定定瞧著面前那張俊秀清潤的臉,腦子裡卻滿是半個時辰前山腳那薄山弟子說話。

「亂雲閣主早就交代我等,陌生男子絕不好擅入,若其硬闖,便立時知會了龍前輩,少不得給他些苦處嘗嘗的。」一女弟子愁眉不展,以為面前這嬌俏的小姑娘乃是亂雲閣派來問責的。

「然,那男子到時,不發一言,只從包袱里將那布頭同木尺取了,一指山頂,又拿尺比量了幾回,我等便當他是布店派來量體選料的。」

「正是,正是。我們又瞧著,那行裹里的樣衣皆是男款,正疑著他究竟是往薄山派還是亂雲閣。那男子又指指半山腰,嗯嗯啊啊兩回,兩掌齊出,先指山頂薄山派,后指山腰亂雲閣。我等見他是個啞巴,心下暗暗揣度,怕是掌門麵皮薄,想著請人為閣內兩位前輩置辦新衣,卻又不想聲張,這才不知從何處專請個啞巴師傅過來,即便日後他想張揚,怕也是有口難言。」

「掌門之前下山,也曾買些物什,專送與亂雲閣去,我等自不會生疑;又怕誤了閣中前輩正事,這便備了步輦,一路抬著,避了陡坡小路,急急將那人送上了亂雲閣。」

聞人戰唇角一勾,徐徐抱臂胸前,將那守山薄山弟子之言咂摸兩回,心下暗道:怕是那幾個弟子想著,若兩位叔叔得知禾嬸嬸專請了布店師傅前來量體裁衣,必得開懷,少不了予些個好處,這才忙不迭將鹿哥哥往閣上送;其又推知禾嬸嬸乃是顧著面子才專請了個啞巴師傅,自是不敢眉下添眉,直往禾嬸嬸那處探問;且有抬輦弟子陪著,也不憂鹿哥哥半途闖到別處去,即便有些個什麼,也不會為禾嬸嬸怪罪。

這般思忖著,聞人戰輕哼一聲,搖了搖眉,哂笑變苦笑,柔柔輕道:「祝大哥,少待,我非得敬你三杯不可。」

魚龍二人聽著瞧著,亦是搖首淺笑,推杯換盞,酒過三巡。

「小侄女,你出師未足半載,卻可以一人之力,施巧計,盜得這般魁梧男兒漢出來,即便你爹,也……」

龍十四一聽魚十三之言,自飲一盅,搖首接道:「許多年前,聞人老兒倒也盜過人,可惜,是偷了個身嬌肉貴的小姑娘,怎能……」

話音未落,卻被魚十三厲聲喝止。

「幾杯酒下肚,又這般胡說八道起來!」

龍十四兩肩一顫,似也自知失言,面上一陣青白,推盞沖席上諸人道:「酒飲得急了些,腦子糊塗,糊塗了。」言罷,佯笑兩回,悶頭撿了最近處一碟桂花糯米蓮藕,布在聞人戰盤中,柔聲道:「戰兒喜食此物,這廚子又恰好長於南派菜系,你且嘗嘗。」

「說起這廚子,禾兒也是當真懂我。」魚十三單撿了面前一碟白魚的腮邊肉,緩入口內,細嚼了兩回,唇齒生鮮。

「其知我好吃,特請了一南一北兩名廚子,將我嗜好仔細交待。所出菜肴,甚是用心,全無一星半點兒雜味。」

五鹿老聞聲,舉箸近了那白魚,亦是輕夾了一小撮月牙肉,品了半刻,只覺得鮮嫩,肉質不木不老,甘甜細膩,全然分辨不出旁的來。

「兩位前輩一日三餐,都是薄山派料理?」

魚十三淺笑,又進一盞,方應道:「飯點自有薄山弟子前來送膳,我等閣內雖有物什,卻是輕易不開火。今日小侄女來的突然,未能提前備下,也只得將那廚子請了一個來,瞧著閣內灶頭有些什麼,便臨時操持一頓。」

「改明日,我吩咐幾個薄山弟子專往流安鎮上,買些個應季生鮮,讓那廚子再好好做上一頓,慰勞慰勞我們寶貝侄女兒。」

魚龍二人言來語往,卻未將聞人戰的心思轉到別處,待幾人再敬一輪酒,終是聽聞人戰口唇咂摸一回,輕聲詢道:「十四叔,你方才說,我爹當年也偷過活人?偷的是誰?怎生偷法?」

龍十四麵皮一緊,側目瞧瞧魚十三,訕笑道:「怎沒偷過?就你爹那樣貌,要是不靠偷的,怎麼能討得上媳婦兒有了你?」

聞人戰一聽,心歡意洽,開顏更甚,嬌聲應和著,「難怪未曾聽爹爹提起,原來當年,他是使了這種法子才令我娘傾心於他。」

「可不是。」魚龍二人對視一面,笑得意味深長。

「小侄女,你可莫要學了你爹去。以你這容貌,莫說想嫁世家公子、巨賈掌門,便是要入皇宮,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兒。」

一旁五鹿老聞聽,嘖嘖兩回,沖聞人戰不住頷首,笑得甚是怪異。

聞人戰怎不解意,怒目相對,又掃一眼五鹿渾,見其仍是清清淡淡,不疾不徐,念著生辰前一日往師父那處表心不成,吃酒吃的一夜酩酊,不由一陣羞惱憤懣。

「要是明的不成,本姑娘也有樣學樣,偷個合意的夫婿去。」話音方落,念著她師父那些個神乎其神的江湖傳聞,聞人戰頓感心虛的緊,兩頰一紅,急急吞了口酒,埋頭胸前,幾要將整個面頰貼在身前碟子上。

魚龍二人見狀,知此小女兒嬌態自有因由,輕笑一聲,又再轉個話頭。

「小侄女,那島……」魚十三掃一眼席上五鹿兄弟,方再接道:「島上五步一暗器,十步入陣法,可見血光?」

聞人戰鼓著腮,還未將口內蜜火腿吞下,已然擺手應道:「旁的島不知,只是石屋一片亂相,倒未見血,其餘的嘛……」話音未落,卻立時想起什麼,咕嘟一聲將吃食咽下,嬌聲疾道:「古怪得緊,十三叔送給游叔叔的渡風鳥,竟被用來點燈,兩位叔叔你說奇不奇?」

魚龍二人聞聲,已然薄怒,輕擱了掌上酒盅,應道:「那渡風本是木質,用來引火,真是糟蹋了我們的手藝。」

稍頓,魚十三長納口氣,強咽了口內酒液,低眉似是不經意再道:「島上的燈,是何時點起來的?」

「恩……」聞人戰挑眉沖五鹿渾探問道:「戌時?正戌時。」

魚龍二人逃目兩不相看,靜默一刻,方玩笑道:「早不早,晚不晚,多一刻也捨不得費蠟,倒是大方地把那渡風當柴火棒使。這還真是聞人老頭做得出的事兒。」

五鹿渾下頜淺探,側目正見魚龍麵皮泛白,四掌俱是推抵桌沿,連骨節亦是發亮。五鹿渾心下一動,口唇微開,思忖再三,卻仍未發一言,只將自己盤中口蘑松菌一段段撿著吃了,又同五鹿老換個眼風,自顧自吃著酒。

人在席上,身在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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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之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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