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血十日（二）
陳威帶領著中軍，井然有序地行進在雪谷中。
他時不時地抬頭向兩邊張望，眼中的警惕不曾有一絲鬆懈。
儘管先前已有斥候來報，甘家軍尚在一日路程之外，然，陳威心裡猶有不安。他說不清這不安緣何而來，可他卻記得當年甘飛揚曾說過：「軍人不可忽視自己的直覺。愈是經年老兵，這種直覺愈顯珍貴。」
或許，此刻心中的不安便是「直覺」？
突然，陳威腦中電光一閃。他尚不及反應過來那一閃而過的究竟是什麼，可直覺卻指引他立時吼出命令——
「後退！后軍變前軍，速速撤出雪谷！」
「後退——」
他嘶吼著，同時反手撥轉□□寶馬，想要即刻撤離此處。
陳威的直覺頗為靈敏，也很及時。只是，身為主帥，他身邊簇擁著諸多親衛，甚至還有兩位北燕國主的親使，在狹長的穀道里，豈是說掉頭就能立時掉頭的？
一時間，有不知所措的，有懵然呆立的，有慌裡慌張前搖后擺的，鎧甲聲，刀槍磕碰聲，戰馬嘶鳴聲，在空曠的雪谷中盤桓縈繞，震得大團大團的積雪自雪松噼里啪啦往下墜。
陳威又急又怒，連聲呵斥。而一旁的北燕使者大為不滿，怒道：「陛下，這是何意？莫非你另有打算？為何不事先與我等商議？」
陳威可以對自己手下的兵卒大聲責罵，甚至揮刀相向。然，對著北燕使者，卻不得不暫時收斂脾性。他忍耐著解釋道：「此處危險，只怕有伏——」
北燕使者愕然，隨即不屑地一笑：「陛下是在說笑罷？此處有伏？誰會設伏？難不成是這大雪山裡的野獸？還是這山精樹怪？」他對著白雪皚皚的山坡用力揮手，大聲怒道：「陛下要借兵，我北燕誠意相助，二十萬大軍日夜趕來與陛下相會，可不是在這兒給陛下戲弄的！」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視線似乎被什麼牽引著，直勾勾地盯著左側山坡。
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裡，悄無聲息地豎起了一面大旗，黑底赤邊，上綉虎騰豹躍之紋，正當中的「甘」字，如浸飽了鮮血般，殷紅奪目。
一陣寒風貼地掠過，捲起團團雪粒。雪粒迷濛如霧，順著旗杆似蛇盤旋而上。大旗迎風烈烈，虎豹在雪霧中彷彿有了生命，似乎立時就要咆哮著躍出大旗，撕咬而來。
雪霧騰騰，如綻放的花兒，而閃著寒光的利箭就是那展露的花蕊，帶著奪命的煞氣「嗖嗖」射出！
一輪箭雨之後，雪谷中伏屍一片。
猝不及防的突襲令長途跋涉的二十八萬大軍措手不及。毫無防範之下，當即就損失了四五千人。
不過，陳威到底是天生的將才，便是在這般情況下，依然能冷靜應對。
他一邊雙手揮搶如輪，左右抵擋著射來的箭，一邊大聲呼喝，命身邊的侍衛將軍令一道道傳送出去。
陳威的侍衛中，有不少是當年隨他一併在甘飛揚手下受訓過，自然身手了得。不多會兒，原先亂成一團麻的大軍便漸漸止了亂象，紛紛組成防禦陣列，開始像模像樣地組織反攻。
這一情形，落在挺立於雪坡之上指揮作戰的甘營兒眼中，頓時心生百味，複雜地難以言表。
這橢圓形的「鴨蛋陣」，正是父親甘飛揚獨創。父親常說，善用兵者，貴精不貴多，宜動宜精，宜守宜攻。他發明了「鴨蛋陣」，以區區八人組成小陣，彼此照應，可攻可守。攻時如尖刃賁張的刺蝟，令人退避三舍；而守時又如滑不溜丟的鴨蛋，讓人無處下口。
當年，父親帶領甘家軍與北良國開展，多次利用此陣，在深入北良國腹地的情況下取得輝煌戰績。
如此，陳威在這裡擺開「鴨蛋陣」，看這樣子，甚為純熟，可見是平日里沒少演練。只是不知，陳威怎有臉將這「鴨蛋陣」據為己有？甚至用來對陣其授業恩師的遺孤？
眼見陳威大軍的防禦已成，守勢漸成氣候，甘營兒略一思量，準備改變策略。
她深知這一戰艱難異常，也早已做好了準備。只是她沒有想到，數年未見，陳威的軍事能力大有增長，遠高出她的預估。
這並非是她輕敵，可是陳威的天賦委實令人咋舌。他彷彿是天生的將才，如若不是他叛逆，將來必是第二個甘飛揚！
但，儘管如此，甘營兒卻心無畏懼。
她知道陳威的長處，也可清楚他的缺點——他自負又暴躁，自大又傲慢，眼中只有自己再無旁人，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不擇手段也到獲得。他這樣的性格，在面對二十萬借來的北燕兵馬時，卻不啻於手握火炬，倘逆風行路，必灼其手。
「呸！」她用力吐出被風刮進口中的碎發，冷哼一聲，心道：來罷！血刃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次大雪山之戰，甘營兒攏共帶領了五萬大軍。
五萬大軍對上二十八萬大軍，任誰看來，都無異於以卵擊石。
況且，陳威叛軍經他訓練數年，經驗豐富，戰力非常。而相較之下，甘營兒所帶領的甘家軍，卻有不少水分——除去她四處奔波好不容易才聚攏而來的甘家軍舊部，其餘的三萬多人皆是這兩三年才入伍。這些甘家軍的新生力量，儘管對甘營兒忠心耿耿，也的確英勇無畏，可距離「善戰」二字卻還差著不少，自然更是難以匹及陳威手下的悍卒。
然，即便如此，甘營兒還是要用這五萬大軍，將陳威的二□□軍，在這茫茫雪域中拖住七日。
是的，只需七日，另外三支軍隊就會從不同的方向對陳威叛軍形成包圍態勢，截斷叛軍糧草的同時將其圍困在這飛鳥都難以逾越的死地。
合圍之下，安有陳威生路？
只是到了那個時候，甘營兒所帶領的這支甘家軍，還能存活幾人？
她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問過自己——你這樣做，不啻於將五萬弟兄帶入死路！你問過他們么？他們願意與你一道赴死么？
於是，她問洛阿毛。
洛阿毛眨巴眨巴眼，哈哈笑道：「我能比那些被陳威殺害的兄弟們多活這麼多年，早就等得不耐煩了！大將軍，你想為兄弟們報仇，我也想啊！」
她又問自己的親衛。
親衛也眨巴眨巴眼，羞澀一笑：「大將軍在哪兒，屬下就在哪兒。屬下武藝不算太差，總能護住大將軍二三分，殺幾個叛賊，也不枉屬下當兵一場！」
於是，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