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戰場(二)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戰場(二)

患得患失是何種滋味?

相愛的人最有體會。

遙遠的距離並不能隔遠兩顆心,思念與擔憂如同無形的絲線將彼此牽連。

夜深更靜,人不寐。

甘營兒獨立風林之下,任白露秋霜打濕戰袍。她解下頭盔,捧在胸前,手指無意地摩挲,心思卻飛向了千里之外的白石庄。

而此時,白石庄的一處小院中,也有一人靜對寒燈,形單影孤。

她在想他,想他是否旰食宵衣,為著光復大業日夜操勞。

他也在想她,想她在血雨腥風中是否平安,想她的舊傷可有複發。

她在信中說,眼下形勢越來越好,相信不日就會得勝還朝。屆時,她定會赴白石庄負荊請罪,望他原諒。

她在信里說得輕鬆,然,他卻曉得,南秦國的形勢並不那般樂觀。兩軍在白龍江左右岸對峙已久,哪一方都難以再有進展。這看似是將陳威叛軍攔在白龍江一側,但於己方,又何嘗不是一種困境。

若戰事如此膠著下去,於陳威,或許還有划江而治的可能。可是,於南秦朝廷,這絕不可接受。只有打過白龍江,徹底消滅陳威,才算取得真正的勝利。

正如她在信中所說,陳威此人,心性頑強固執,為圖一己私慾可以不擇手段。故此,倘若陳威投降,那也必然是偽降。一旦給他得到喘息之機,不日之後必會捲土重來。屆時,南秦國又將陷入連天烽火之中。

所以,在白龍江兩岸對峙得越久,於朝廷一方就越不利。更何況,朝廷尚有不知大義的宵小之徒,口口聲聲嚷著「打仗就是燒錢,如此下去,朝廷的底子都要耗光了。」這般說辭,居然也有附和之輩,只怕將來會成為攻擊甘氏姐妹的借口。

他默默心道:我不要你請罪,我只想仔仔細細地看著你,看你有沒有消瘦,看你有沒有受傷,看你。。。。。。營兒,我很想你,很想你。。。。。。

若非籌劃已久的光復大業即將舉事,沈越真不好說,自己會不會一意孤行地飛馳南秦國,到甘營兒身邊助她一臂之力。

然而,似乎猜到了自己會有這個想法,這段日子以來,皮伯見天兒地借著各種理由來尋他,一見面就擺出苦口婆心的樣兒,能從開朝□□如何歷經艱難創立基業一直說到先國主如何兢兢業業護國守成,絮絮叨叨個沒完,不喝完五壺茶水都不肯抬屁股。

非但如此,他還教唆著滕伯也來尋他「聊天」,事無巨細地將先王後娘娘的各種事迹嘮叨一遍又一遍,聽得沈越額頭青筋突突直跳。

這一切,盡在不言中。

沈越無奈地揉揉額角,哭笑不得道:「你們的意思,我自然明了。於私於公,我身負家仇國恨,豈能為一己兒女私情而不顧大體。她那裡,戰火紛飛,我能幫的,只不過是在書信中提點她幾句罷了。我只是,只是——」說到這兒,他悶悶地閉上口,不再言語。

皮伯與滕伯彼此一對視,皆暗道:糟糕!公子爺不開心了!

滕伯瞪了皮伯一眼,意為:都怪你這老酸腐,兩情相悅是啥大不了的事兒呀?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咋咋呼呼的?

皮伯反瞪回去:還不是你說不到點子上?啥雞毛蒜皮的瑣事都嘮叨個沒完?連點兒大義觀都沒有!看,把公子爺都給啰嗦煩了!

兩個老頭你來我往地打眉眼官司,很快就被沈越的貼心小書童小陳哥一左一右給拖出了房門。

房門被悄悄地反手扣上。

沈越靜靜地坐著,心中滿是內疚:營兒,原諒我不能親去助你一戰。眼下,西魏形勢正好,光復大業即將開展。只是,皇甫晟已成氣候,我與他之間,免不了一場惡戰。只怕,我能幫你的越來越少了。

——原諒我!

千里之外,霜重露濃。

軍帳上潮漬斑斑,軍帳內寒意襲人。

甘營兒懷裡抱著塊麻氈裹著的熱石頭,一邊讀信,一邊時不時地將雙手捂在石頭上取暖。

甘營兒的體質本就怕冷,而到了這個季節,江邊濕氣重,氣溫低,便覺著格外陰冷。領兵作戰,哪裡有什麼條件給她高床暖被?便是個尋常的銅湯婆子,也不大容易尋到。當日離京時,姐姐甘韞兒倒是給她準備了一個,她卻擺擺手拒絕了——

「我這一去,南征北戰,闔該輕裝簡行,哪能背這麼個沉甸甸的玩意兒?再說了,給將士們看到,也忒不像話了!沒地墜了咱甘家軍的名聲!」

她嘴巴硬,可偏生又怕冷得緊。到了是在忍受不住的時候,便在火堆里埋塊石頭。待石頭滾燙,再用厚厚的麻氈裹起來揣揣懷裡取暖。

她覺得這法子委實便宜得很,又安全又省事,便在軍中大力推廣。到了今歲入冬,大傢伙兒都捨棄了火盆,而紛紛在被窩裡捂起了熱石頭。一個個糙老爺兒們,彷彿抱窩的母雞似的,縮在被窩裡孵蛋。

軍需官連聲誇讚這法子好,既省了炭耗(雖說大頭兵一頂帳篷只需用一隻火盆,燒得也是最賤最差煙氣最重的炭,可那也是明晃晃的銀子買來的),又避免了以往歷年都會出現的煙氣中毒,委實是一舉兩得的妙招。

士卒們也喜歡這法子。每晚相鄰的幾頂帳篷合夥燒個火坑,埋下一堆石頭。待石頭燒熱了,每個人都能分一塊,這可比帳篷里那不溫不火的火盆管用多了。且,江邊的石頭又大又圓,揣在懷裡熱乎乎的,又不硌人,半夜裡涼了再換一塊繼續揣著,到了天明懷裡都是溫的!

軍需官將甘營兒的這一創舉寫成奏摺,報給兵部。兵部尚書又趕緊在朝堂上宣之於眾。諸臣紛紛誇讚,只有珠簾后的甘太后鼻頭髮酸,好懸沒當眾哭出來。

朝廷很快就將嘉獎令頒下,甘營兒卻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燙石取暖」的法子,還是她跟沈越學得。

當年沈越逃離東宮,儘管有一干侍衛宮奴的護衛,可那日子過得卻頗為艱辛,甚至有過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時候。彼時,天寒地凍,野外露宿的諸人不想被凍死,便想出了這法子。

於是,隨處可見的石頭,就這樣成了沈越諸人救命的恩物。

當日,沈越憶及那段時光時,平淡得很,似乎那是發生在旁人身上的事。甘營兒卻心疼,緊握著他的手,柔聲道:「倘若我那時認得你該多好!我可以送你一百個湯婆子,一百車銀霜炭,絕不會凍著你!」

沈越回握著她的手,微笑道:「我也很想看看那時候的你,是個怎樣的姑娘?或許,一見之下,便會鍾情。」

他哈哈一笑,甘營兒居然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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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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