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前塵往事(六)

第十四章 前塵往事(六)

武勇侯府,王后的娘家,自當是南秦國最炙手可熱的府邸。然,卻常年少見熱鬧景象。

倒不是說沒巴結的人,委實是因著武勇侯夫人性子清冷,只喜讀書,並不愛開宴遊樂之類。京中貴婦素來講究各個時節要開四季花宴,遞到武勇侯府的請帖能摞三尺高,卻少見她出府赴宴。偶爾的,關係較好的親眷或者手帕交親來人請,她若有興趣,才會答應。只是,奇怪的是,她並不總帶著小閨女。

親眷問起,她笑著解釋道:「小丫頭皮得很,一時半會兒看不住就能惹禍。如今,正給她磨性子呢,不敢放她出來撒野。」

一旁嘴巧的婦人笑道:「小孩子家可不都這樣?這個年齡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玩玩鬧鬧的,最最可喜啦!」

武勇侯夫人微微一笑,想起昨日小閨女爬樹說是要摘花給娘戴,結果一朵花沒摘到,反而將整棵樹踩得落英繽紛,自己也跌了個鼻青臉腫,不由心裡一嘆。

自打長女進了宮,武勇侯夫人的身體便漸漸弱了。丈夫與兒子常年不在身邊,她日夜提著一顆心,長年累月下來,心病漸漸蔓延,她又不愛走動,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

待得新帝登基,長女高居鳳宮,她彷彿卸了心事般,一下子便病倒在床了。只是,儘管如此,在送往邊關的家書中,她卻只一昧地書寫太平好話,直至病重地再也提不起筆來。

國主陳昂對這位冷清的岳母並不是太親近,卻深知她與妻子母女情深,唏噓她的不易。故而,趁著邊關無事,他便想著借著述職的由頭將武勇侯召回京,夫妻再見一面,好歹能少一點遺憾。

武勇侯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回京城。只是,他獨自返京,卻不能帶著兒子。畢竟,如今兒子已是參將,正經官身,無詔不得回京。

武勇侯夫人一輩子都在等待中度日,終於,在她人生的最後幾天,她等來了久違的丈夫。她望著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像是在做夢,又彷彿大夢初醒般,心頭一絲清明化作唇邊的一縷笑意。

武勇侯的眼圈都是紅的。只是,家國難兩全,盡了忠,就只能愧對妻兒。

他想,這一輩子,他最大的幸運,便是娶了這樣好的妻子。她教他讀書,教他明理,為他生兒育女。她獨自一人教出了那樣好的兒子,教出了那樣好的女兒,如今,她累了,再也支撐不下去了,於是,她要撇了他離開。

他望著妻子病榻前乖巧無比的小閨女,心道:自己還不如個七歲的孩子,不會哄妻子開心,更不曾摘過一朵花給她插在髮鬢間。兩行濁淚,緩緩順頰留下,唯見山一樣的雙肩無聲地抖動。

武勇侯一片縞素。

頭七甫一過完,香燭煙火的氣息猶然依稀,地面上紙錢的痕迹處處可見。厚重的府門外,一馬一車,即將出發。

望著跪在馬下的大管事,甘飛揚沉聲道:「府里就全託付給你了。」

大管事老淚縱橫,泣不成聲:「老爺,老爺和二姑娘,多。。。。。。多保重!二姑娘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今日就可以出發。只是大車走得慢,要晚些日子才能送到邊關,真是委屈二姑娘了。」

「夫人身後的事,還要靠你多上心。不要捨不得錢,多少都使得。」

「是。。。。。。是,老奴親眼盯著,夫人靈前的香燭燈火絕不會有失,供品紙錢也必然是最好的。請老爺和二姑娘放心。」

「你辦事,我自然放心。行了,別哭了,我們爺倆這就走了。你自己啊,也多保重罷!」

清脆的長鞭一聲響,車轔轔,馬蕭蕭,身後的家門漸漸遠去,馬上的男子疲憊而又堅定地望向遠方天際。

去時日一百,來時一月程。

因著身後馬車裡的小丫頭,甘飛揚只得耐著性子壓著行程,還得操心小丫頭的吃喝拉撒,深覺著這一個月漫漫無期啊!

念及此,他更加感念娘子的情義,真不曉得她是怎麼教養這三個孩子的。

「二丫,該吃飯了。」他自包袱里取出乾糧,又再三擦乾淨碗,拿熱水泡了乾糧,片刻后,乾糧略軟了些,便遞給小閨女。

「我不叫二丫,我叫營兒,甘營兒。」小丫頭硬撅撅地頂了回來,還頗有氣勢地對著那碗看著就倒胃口的糊糊重重「哼」了一聲。

「爹叫你二丫就是二丫,不許頂嘴!吃!」甘飛揚有些氣惱。小丫頭對他很不親近,連聲「爹」都不肯喚。

「不吃!」二丫頭一扭,嘴巴撅了好高,還做了個嘔吐的動作,險沒將甘飛揚給氣笑了。

「吃!」他將碗戳在小閨女嘴巴。

「不吃!不吃!就不吃!」小閨女板著小臉,硬是挺著任碗沿在面頰上咯出一道紅印子,也絕不口軟。

「不吃?不吃就得餓肚子!」甘飛揚惱火了。他一堂堂大將軍,還能給個七歲的小丫頭制住?

「餓死好啦!餓死就可以去找娘啦!」小閨女突然爆發了,如同一顆小火雷,臉蛋氣得通紅,兩頰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圓,彷彿下一刻就能噴出烈火來。

甘飛揚頓時啞了。

是呀,娘子捧在手心裡的小閨女,他怎麼能這般凶呢?在娘子寫來的家書中,小閨女是那麼可人,那麼活潑,會抱著娘子的腰耍賴,會藏在娘子的被窩裡裝小貓,會學著娘子的樣子對鏡梳妝,結果,畫成了一張媒婆臉。

他望著小閨女的小臉,先前那圓鼓鼓好似紅果一般的小臉,如今瘦得只有二指寬,烏亮的頭髮也開始發黃,亂糟糟地束在腦後,心下不由一軟——妻子臨終前,拉著營兒的手託付道:「營兒小,可脾氣不小,你得哄著她,但也不能太慣著她。營兒太小,我真不放心啊。。。。。」

念及此,他吸吸鼻子,放軟了腔調,好聲好氣道:「營兒乖!好啦好啦!你不肯吃這個,那爹給你打獵去?爹給你烤兔子吃?好不好?」

甘營兒回過頭來,提防的眼神中又帶著些許疑惑,許久,方道:「不吃烤兔子!我要吃烤魚!」

甘飛揚望望不遠處的河流,點頭道:「好!爹給你做烤魚!」

父女倆肩並肩地坐在石頭上,各自捧著一條烤魚,吃得噴香。

「營兒,為甚不吃烤兔子呀?烤兔子肉多,可香啦!你看,這麼小的魚,肉太少了。」

小閨女啃得正帶勁,聽父親這麼問,手下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也不啃魚了,低著頭,不一會,便見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落在手中的烤魚上。

「怎麼啦?」甘飛揚大驚,以為女兒被魚刺卡住了喉嚨。

話音方落,便見女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痛訴他:「你不是我爹!你不是我爹!你竟然不知道我是屬兔的!你是個假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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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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