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塵往事(二)

第十章 前塵往事(二)

甘韞兒是在他爹如何英勇殺敵鐵血護國的故事中長大的,對於來自文玩店掌柜的威脅,簡直是微風拂面,不值一提。

她接著掌柜的話,順勢道:「不錯,掌柜的倒是心裡敞亮,曉得進了衙門,就能審出個一二三。既如此,那就請罷!」說著,手一抬,做出個「請走」的姿勢。

她這廂落落大方,那廂,掌柜的直接傻眼了。

這下,他算是曉得,自己踢上鐵板了。

文玩店自是有靠山。然,掌柜的卻不是笨蛋——能這般毫不介意地要去衙門「游一游」,只怕這位紗帽姑娘的家世更為了得,自家靠山未必扛得住。

無奈之下,他只得收了嘴臉,變了腔調,好聲好氣地賠不是。

陳昂的腦子亂糟糟的,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故而,後面的收尾之事,皆是那紗帽姑娘指點著身後的丫鬟來做。

摔成兩瓣的硯台原價退回,陳昂也沒收掌柜雙手奉上的一盒好墨,算是兩廂各退一步,就此了結。

待出來文玩店,孟絛擦乾淨臉上的血跡,嗚咽著沖著那姑娘深深行了個大禮。

紗帽姑娘道:「你們住在哪裡?趕緊回去罷!我看那掌柜的面藏猙獰,只怕心裡還有不忿。路上當心些。另,若有可疑之人跟蹤,萬不可令其尋到你家裡去。」

「這這這,朗朗乾坤,首善之地,竟有如此詐騙不成還要報復之人?」陳昂幾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紗帽姑娘擺擺手,大抵覺得面前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委實傻蛋得厲害,沒甚見識還敢出門東遊西盪,簡直不知死活。她懶得與這種傻蛋多話——若非方才一旁的書鋪子被看熱鬧的人給堵了門,她也不會管這樁閑事。

現在看來,這傻蛋方吃過一個虧,卻還是那般天真。唉,可見傻蛋病得不輕啊!

陳昂結結巴巴地說了無數個「謝謝」,直至紗帽姑娘消失在視線中。

一旁,孟絛已經將遠遠攆開的護衛們又召集過來。曉得方才在文玩店裡所發生之事,個個是又驚又怒。領頭的一個,雙手抱拳,對著陳昂恭聲道:「公子,您看,是否要小人去替公子出了這口氣?」

陳昂收回視線,只瞅了一眼那侍衛,並不作答。

侍衛被他那一眼瞅得頭皮發麻,卻再也不敢多言。片刻之後,方聽得陳昂道:「去查,那家鋪子後台主家是何人?要詳詳細細。」

「是。」侍衛抱拳退下。

其實,陳昂一點也不傻。只不過,他自小生長在深宮,生來便是太子,人人捧他敬他,何曾見識過這等市井伎倆?更是不會想到在父王的治理下還有這等無賴霸道之徒?

他固然惱怒文玩店掌柜,卻不會恨之欲死。然,倘若他沒有猜錯方才那紗帽姑娘話里的意思,只怕這店鋪並不是家簡單的文玩店,或許其後另有文章?

一旦涉及民生政事,陳昂的腦瓜立馬回復正常。

陳昂回了宮,自然是一番雞飛狗跳。

先是王后姜氏好大陣仗地噓寒問暖,好似他出了一趟宮,便是去了一趟閻王殿似的。接著又被國主喚去,細細問過一遭。

不過幾日,他身邊的侍衛們便換了幾張新面孔,唯有孟絛還在身邊侍候,只是被打得屁股開花,在床上直躺了半個月才下床。

背過兒臣,國主陳暘對太傅嘆氣道:「昂兒怎麼都好,就是太心軟。這可如何是好?」

太傅也是愁啊!雖說大臣們都喜歡好脾氣重情義的國主,可溫厚太過,就不大好了。看看,看看,出宮微服私訪,是何等重要之事,而那幾個侍衛竟然敢借著「太子嫌小人多事,命小人遠遠避開」為理由,任由太子身陷危險之中。而太子卻還為他們說情,這這這,太子的氣勢呢?太子的威嚴呢?

陳昂以為,大抵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那位紗帽姑娘了。欠了人家那麼大的人情,可怎麼還呢?然,偌大的京城,那姑娘又帶著紗帽,茫茫人海中,怎能尋得?

豈料,冥冥之中,似有定數。

當父王將十七八軸畫卷一一指給他看時,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姑娘。

儘管他並不曾見過那紗帽姑娘的相貌,然,不知怎地,他就是篤定,畫卷上那位著杏黃衫子的女子正是紗帽姑娘。

畫卷中,那姑娘並未高挽雲髻,而是梳了兩條大辮子,鬆鬆盤在腦後,只插了兩根玉簪,顯得又精神又愜意。她拎著一支桃花,踮起腳尖去逗樹上的鳥兒,眉眼彎彎,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陳昂看了又看,將畫中女子與記憶中的姑娘反覆比較。一會兒,他覺得必是那位紗帽姑娘。再過一會兒,他又覺得不是十分像——那姑娘言辭條理分明又犀利,該是個精明世故的姑娘,想必不會做出拿桃花枝子逗鳥兒的稚態。

國主陳暘見兒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畫,便道:「這位是武勇侯的嫡長女。你的眼光倒是不賴!」

陳昂一驚,「可是軍神之女?」

「可不是!不過,你可不要以為軍神之女便粗魯。據說這位姑娘頗肖其母,飽讀詩書,算得上是位女才子!」

一旁的姜後接話道:「這倒也未必!那日,妾身宴請這些名門貴女來赴宴,我瞧著她似乎不大合群。旁的姑娘都是三五成群,自她一人自得其樂,也不知是什麼緣故?」

姜后所說的,正是半個月前,她奉國主之命舉辦春宴,邀請各世家貴族之女來宮中賞花。名為賞花,實則是為太子選妃。那些姑娘們多少都事先得了風聲,各個精心裝扮,做好十足準備。

春宴上,名門貴女們吟詩作畫,投壺對對子,真箇是恨不能將十八般本事統統顯擺一回。自然,她們也得了不菲的賞賜。

而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宮廷書畫院的御用畫師們則細細觀察她們的姿容神態,擇選最美的一刻畫在紙上。

不得不說,畫這位武勇侯府大姑娘的畫師眼光的確出色,選了這樣一個場景,將姑娘窈窕的身姿,清麗的相貌,爛漫的神情,勃發的朝氣同時展現,令人見之忘俗。

姜后的話引起了國主陳暘的重視。他覺著兒臣眼光不錯,一眼就相中了武勇侯府的大姑娘,這樣的門第委實對太子很有幫助。然,正如姜后所言,不大合群的姑娘,是不是性格有什麼缺陷啊?譬如,暴躁?孤僻?刻薄?

哎呦喂,我兒子這般好性兒,萬不能選了有毛病的閨女做太子妃呀!

要說國主陳暘疼太子的心,簡直堪稱楷模。

旁人家的兒子選媳婦,皆為老娘代勞。而身為一國之主的陳暘,卻是親自上陣,從家世背景到姑娘本人的德行言容,簡直跟個老媽子一般,細緻地令人髮指。

唉,這也難怪!並非他不相信姜后,而是始終覺得愧對元后,便要將這番愧疚之情補償在陳昂身上。

元后乃陳暘的表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婚後,感情甚篤。

陳暘有二妃四嬪,皆為朝臣之女。他的後宮之中,上了譜牒的,統共就這麼幾人,又都是出自體面人家,在元后的治理下,還算清靜。

大婚後第三年,嫡長子陳昂出生。心愛的妻子生下了心愛的兒子,陳暘激動地要命。若非元后竭力勸諫,他非得當時就要將兒子立為太子。

陳昂滿一歲后,陳暘再也憋不住了,於是昭告天下,南秦國有太子啦!

生長在這樣一個父慈母愛的環境中,又是天下一等一的極品富貴,陳昂的性子中便多了幾分宮廷中罕見的天真。他敦厚溫和,重情重義。然,漸漸的,國主陳暘卻覺得不大對頭——兒臣的性子好像軟和地有些過頭啊!

宮婢犯了錯,他不計較;侍衛受了傷,他親自送葯;就連籠里的雀兒死了,他也要嘆息幾聲。

陳暘開始頭疼了。

陳昂十三歲那年,元后病逝。

陳昂哭得厥過去好幾次,幸賴嫻妃姜氏照顧周全,又令其子四歲的陳威日夜作陪,為陳昂解悶,這般過了小半年,陳昂才漸漸又有了人氣。

因著這份貼心呵護,陳昂待嫻妃母子的情義更厚了幾分。

三年後,陳昂出了母孝,陳暘便用商量的口氣問他,可否立嫻妃為繼后。

他說:「你母親在世時,與嫻妃素來交好。這宮裡,能結下這份姐妹情,委實不易。這幾年,朕冷眼看她待你頗為上心,吃穿用度,樣樣以你為先。就是威兒,也待你極為親熱,很有弟弟的樣子。」

他摸著太子的頭頂,嘆氣道:「朕知曉,在你心裡,無人能比得上你的母親。朕亦如此。可是,總有人要代替你母親來照顧你。朕的許多精力都放在朝堂上,宮中便無暇顧及你。你莫要怨朕。」

陳昂「撲通」跪下,抱著父王的腿,啜泣道:「兒臣從未對父王有一絲怨念。嫻妃娘娘待兒臣很好,威兒也很乖巧,父王,就依您的意思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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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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