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沒有想要那麼干

這件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阿奇從生下來開始，就沒什麼修鍊的天賦。

但他畢竟是望月君唯一的子嗣，當望月君偶然得知了這世上唯一一位真仙的蹤跡，又想要和對方拉近些關係的時候，阿奇是她唯一一個可以交出去的人質。

所以孟曉收阿奇為徒弟，望月君奉上束脩。

望月王朝有了強大盟友，而孟曉的隱居生活則衣食無憂。

至於阿奇——他能夠以自己的方式守護母親建立的王朝，並且能夠宣稱自己的師父是孟曉來狐假虎威。

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

在這個過程當中，孟曉甚至都不需要和阿奇見面，他本人的修為和天賦自然更是無關緊要。

然後情況發生了出乎意料的改變。

阿奇慌得要命：「丘叔，我記得當初我師尊說，等我修到化神再去見她，可現在才過去三年，她不會覺得我應該已經修鍊到化神了，所以來檢查我的成績的吧？」

林丘定定地看着他，說：「不會。」

三年化神——這是何等的天方夜譚。

那位尊者來找阿奇，想必是有其他原因。

但轉念一想，他又不太確定。

或許對於這位尊者來說，三年化神是常規操作？如同明月尊那般人物，想必是不會將化神修為看在眼中的，或許對於這位尊者來說，化神期和鍊氣期並沒有什麼兩樣。

於是他又改了口，說：「也不一定。」

阿奇更慌了。

他想跑。

可他不能跑。

姑且不說榮譽和責任——他怎麼可能在遍佈國都的修士眼前跑得掉？他如今才區區鍊氣修為而已啊，在望月王朝的國都，鍊氣期，連當個七品官跟前看大門的都不太夠格。

而且，或許就在此時此刻，師尊就已經在觀察着他了。望月王朝的國都當然是佈置了各種法陣來預防修者的神識窺探的，但他的師尊可不是平常修士。

阿奇對他這位至今未曾正式見過面的師尊的事迹，知道的並不多。

他的師尊，這位世上公認的最強者，被兩宗三族敬稱為明月尊。

但所有人都叫她尊者。

入虛為君，合道為尊。魔尊已死，這世上唯一的尊者，就只有她了。

只有少數人知曉明月尊的真名。

望月君知道，但沒有孟曉的允許，她也不會把這種事情說出去，就算阿奇是她的孩子也不行。阿奇知道的僅僅就比普通人多一點兒而已。

明月尊久居深山，真名不詳，師承不詳，修為不詳，年齡不詳，性別——不詳。

和她有關的傳言有很多，有人說她是天道化身行走人間，有人說她是遠古傳人入世修行，還有人說她是一場幻夢，世上並無此人存在。

只有一件事是所有人都知道，沒有任何疑義的。

明月尊，是當世第一強者。

在她之前，魔尊無缺以合道修為鎮壓天下，佛道兩宗，人妖海三族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魔道橫行，天地翻覆，生靈塗炭。

而後明月尊一劍斬殺魔尊無缺，劍光如月光般冷冽。

從此，世上就有了明月尊的傳說。

阿奇比普通人多知道的那一點是——她是個人類女性。

就這一點兒，讓阿奇在見到她的時候，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儘管當時孟曉正趴在搖椅上給小圓順毛，癱坐着和鹹魚沒有任何區別，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傳說中的孤高清冷的明月尊者，但她是望月王朝國都中唯一一個人類女性，阿奇很快就明白過來，這就是自己未曾謀面過的師尊。

阿奇局促地跟在望月君身後，緊緊閉着嘴，低着頭一言不發。

然後孟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她摸著小圓尾巴的手慢慢停了下來。

她感到困惑。

這就是望月太子？

望月君親自帶過來的，應該不會有錯，但——望月君真的沒有搞錯？

望月太子，這樣好聽的一個頭銜，本體怎麼會是這樣普通的一匹大灰狼？

這隻狼除了和望月君一樣是只狼之外，和她根本一點兒都不像！

望月君的毛髮是白色的，而他的毛髮是灰青色的，望月君漂亮又優雅，是一隻高貴的狼王，而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隻土狼。

這可和孟曉的想像差太多了。

孟曉本來想要開口招呼一下，可現在這個情況，她只能謹慎地閉上嘴不說話，想要等善解人意的望月君開口介紹。

而善解人意的望月君壓根兒沒這個打算。

兩師徒見面的時候，她一個家長夾在當中算什麼樣子？名不正言不順的。

而阿奇根本就不敢開口。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地沉默起來。

最後是小圓打破了這份寂靜，它從搖椅上跳下來，站在阿奇身前直起身體，友好地打招呼說：「十七師弟，好久不見。」

阿奇是一隻狼，他直立起來足有一米九那麼高，而小圓是一隻矮小的花栗鼠。所以當小圓說話的時候，鼻子尖兒也就到他的膝蓋位置。

這可不太好。

阿奇連忙單膝跪下，認真地看着小圓。

「大師兄好，阿奇見過大師兄。」

小圓踮起腳摸了摸他的耳朵毛，嘆了口氣：「你現在還沒有完全化形嗎？」

阿奇困窘極了，偌大一隻狼恨不得縮成一隻老鼠，他吞吞吐吐地說：「阿奇資質愚鈍……」

孟曉確定了。眼前這隻灰青色的半狼人，原來真的就是自己的徒弟。她看看阿奇，再看看望月君，看看望月君，再看看阿奇。

完全看不出來是母子呢！

孟曉開始覺得，不見面就直接收徒，確實有點兒過於冒險了。

但既然已經收下了，也沒有反悔的餘地。

孟曉只能說：「資質確實是差了一點兒。」

為什麼不是白毛啊？白狼多好看啊？酷炫又美麗。

阿奇不僅不是白毛，根骨還差勁的要命。

出現在孟曉跟前的，她要教導成為一代明君的任務對象，是一頭化形失敗的大灰狼。他穿着精緻的衣袍，身體直立，四肢修長，並不完全是狼的模樣，反而更像是孟曉穿越前所看過的漫畫中的狼人形象。

阿奇的兩隻狼爪變化成了更合適的形態，可以如同人的手一樣自如的使用工具，但他的毛髮，尾巴，獠牙——還是原本的樣子。

這是剛踏入練氣期的標誌。

妖怪們在沒有鍊氣時，是徹頭徹尾的野獸，步入鍊氣期，很快就可以自如地變化人形。

如今阿奇這半狼半人的狀態，只能說明一件事，他連鍊氣境界都很難維持。

他是望月君唯一的子嗣，望月王朝的太子，但凡天賦稍微好上那麼一點兒，他都不可能是如今這個樣子。

雖然這模樣並不醜。

哪怕孟曉心中真正期待的是一匹白狼，她也不能違心地說阿奇這樣子很醜。

孟曉面無表情地對望月君說：「他不適合修鍊，趁早放棄吧。」

阿奇跪坐在小圓身前，弓著身子，看着地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別院中的氣氛轉瞬就變得凝重了起來。

對於任何一個修者來說，這話基本就是判了死刑，更不要說以孟曉的身份，說出這種話。

她是天下修為最高的修士，也是阿奇的師父。

望月君有些急了，她說：「阿奇雖然天賦低劣了些，但他是從內心深處將尊者當作師尊來敬愛的，尊者留他灑掃侍奉，當個座前童子也是可以的。沒有必要將他逐出門牆吧。」

孟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有說要把他逐出門牆啊。」

「只是不能修鍊而已，又不是什麼大問題。」

雖然這是一個修者的世界，但孟曉可是從不修者的世界中穿越過來的。她並沒有將修鍊這件事看得有那麼重。

逐出門牆？就因為不能修鍊？沒那個必要。

而且那樣子的話，她還要從哪兒去搞一個5G手機出來呢？

望月君鬆了一口氣：「多謝尊者。」

孟曉站起來圍着阿奇走了一圈，一邊思考一邊說：「本來我也不準備教他修鍊。」

望月君感到迷茫。

可您是天底下最強的修者，不準備教他修鍊的話——又準備教他做什麼呢？

孟曉定住腳步，說：「我會教他治國。」

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奇，說：「站起來。」

阿奇聞言，乖乖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孟曉一眼就看見他背上的毛炸開來，像一個海膽，把衣服都撐大了一個號。

她笑了。

看來自己這個徒弟很害怕。

她轉身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輕飄飄地說：「我當前對修鍊已經不是很感興趣了，修為這種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用。」

她看着阿奇，說：「比起教出一個能打的徒弟，我更感興趣的，是教出來一個明君。」

阿奇猛地抬起頭來。

他聽出來了師尊的意思。她要讓自己做皇帝。

冷汗慢慢流滿脊背，浸透了他的毛髮。

「可我一輩子，都只會是望月王朝的太子。阿奇魯鈍，不敢奢望做皇帝。」

他是一個沒有天賦的修士，當他的壽命走到終點，他的母親望月君，還能再做上成千上萬年的皇帝。

孟曉笑笑，說：「不要小瞧自己，你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

阿奇無助地看向望月君。

這是母親的意思——還是——他師尊自己的意思？

他很快就讀懂瞭望月君臉上的空白表情。

母親對師尊的想法並不知情。

阿奇回頭看向孟曉，心底發涼。

他固然是個修鍊廢材，但他不是一個蠢貨。自己的師尊是要逼自己母親退位，然後——順理成章的，他——一個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做皇帝的太子就上位了。

上位之後呢？

他於是就成為了一個傀儡。他的師尊才是那個真正掌權的人。

阿奇看到了這個未來，他無法接受。

無能師尊只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早有預謀——他都不能這樣做。

望月王朝是妖怪們的王朝，是他母親望月君的王朝。

他永遠不會背棄自己的母親。

阿奇極力保持着鎮定，抬起眼睛，直視着孟曉，帶着顫聲說：「我不會這麼做的。」

孟曉輕描淡寫地說：「不聽話就殺了你。」

「那就請您殺了我。」

孟曉：「……？！」

孟曉其實不太明白，她是要讓阿奇去當皇帝，又不是去當奴隸，他怎麼還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來了？難道讓他當一個好皇帝，比死還難？

她迷惑地看向小圓，希望它能給出點兒意見。

小圓已經炸毛炸成了一個球。

它乾巴巴地問：「師父，你這次下山的時候，可沒有說你想試試當皇帝的滋味啊？」

孟曉：「……？」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什麼時候說我想當皇帝了？」

小圓看看視死如歸的十七師弟，再看看聽天由命的望月君，誠懇地說：「你剛才說的。」

孟曉：「嗯？」

什麼亂七八糟的。

小圓腦子壞掉了嗎？

「我什麼時候說了？我為什麼要當皇帝？當皇帝對我有什麼好處？」

小圓胡亂點點頭，心底一片清明。

它明白了，師父的意思是，她想要皇帝的權勢，卻不想要皇帝的責任，等望月君退位之後，十七師弟去當皇帝，而師父就在幕後操控就行。

這確實是一些大修士的常規做法。

可是轉眼他又覺得委屈，師父想要這麼做，為什麼不提前說一聲呢？

只要師父發話，一些凡俗勢力而已，他自己就能辦好，哪裏用的着她自己親自動手。

孟曉沒想那麼多，她覺得自己把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

「阿奇，不要動不動就殺啊死啊的，我對你可是寄予厚望。」她殷切地對阿奇說。

當阿奇感到害怕的時候，孟曉毫不猶豫就利用自己的實力來威脅他，但當他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來，孟曉就不得不退後一步了。

她的手機還掛在他身上呢。

他死了，去哪兒再找一個手機出來？

孟曉鼓勵他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我會幫你的。」

「哎哎哎你別哭啊，搞得我好像欺負你了一樣。」

「望月君你快過來，我真的沒欺負你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