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

困獸

姬貫虹仔細想想,一切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先皇早就立大皇子為太子,為什麼十幾二十年後忽然為了給姚馳音爭太子之位,居然把大皇子直接貶為庶民?

——我曾經問過你想不想做太子,你說不做,現在為什麼改主意了?

——我想娶他。

——你做了太子也娶不了他。

——我要保護他。

——你做了皇帝也未必能保護得了他。

——我沒別的能力,做皇帝是我唯一的辦法。

當年姬貫虹聽到宮中的內線向他稟報先皇和當時的七皇子的這段對話時,他只是嗤之以鼻,覺得先皇真是糊塗了。

現在想想,先皇早就問過姚馳音想不想當太子,說明他那時就發現,七皇子比大太子更適合繼承皇位。

可姬貫虹當時,連嘲笑的話都懶得說出口,只哼了一聲而已。

虧他那時候還跳著腳幫忙推翻大太子,愚蠢地想擁自己看好的皇子繼位。

再想想後來姚馳音坐上了皇位,看起來陰晴不定,做事全憑心情,可這些年來,大正朝外有侵擾而無大憂,內有天災而無大患,表面上一切主意都是大臣出的,可是那些決定,可都是他姚馳音下的啊!

特別是五年前,姚馳音藉著為姚馳繼出氣,一舉消滅了姬貫虹在朝中培植的絕大部分勢力。當時看似魯莽,現在想來,效果確實顯著。後來姬貫虹沒有奪權,除了因為姬雲開被帶走做了人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不得不重新拉攏朝臣。

宋博庸等人,哪一個都不是傻子,甚至可以說是老奸巨滑,他們為什麼能由得姚馳音胡鬧?

因為他們信任他啊!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最終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姚馳音一直不肯離京,誓要把與他姬貫虹的爭鬥局限在最小的範圍內。姬貫虹本就對他的這個決定很是欣賞,如今才發現,姚馳音的這個決定,為他爭得了多少人心!

姬貫虹忽然覺得累,掐掐自己的眉心。

現在想這些都沒有用了,得趕緊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

進宮后,他對宮外的將軍們說,沒有他的命令絕對不許進來,那時他絕對沒想到會是現在這種狀況。

他當時還讓守門的禁軍關好城門,現在想想,即使他不說,那些禁軍也一定會這麼做。

除非他的軍隊攻打皇宮。可是皇宮如果那麼容易就被打下來,那他當初根本就沒有必要策反禁軍和侍衛。

他真心想抓著姚馳繼問問,你究竟是怎麼進宮的?

密道也不可行。那密道雖好,可是如果人人都知道,就不叫密道了。裡面的人若想出去,外面的人守著洞口等著砍瓜切菜。外面的人若想進去,裡面的人也守著洞口等著砍瓜切菜。

但是姚馳音一定還有辦法把姚馳繼送出去。以前他不相信,但現在,他信了。

現在哪怕姚馳音說他能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姬貫虹都肯信。

自信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只是目前這種情況,其實是一種膠著的狀態。

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出不去。

姚馳音的劣勢在於,他只有禁軍和侍衛這樣單薄的依仗,一旦他踏出宮門,就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不敢在宮裡對姬貫虹下手,他得留著他做籌碼。

姬貫虹的優勢在於,宮外的大軍,可前提是,他得能活著走出這皇宮。雖說他那兩個兒子不會讓他失望,不會放過姚馳音,同樣也不會放過姚馳繼。但畢竟,想做皇上的人是他姬貫虹。

而且姬貫虹最大的劣勢在於,姬雲開。

他本想抓住姚馳繼,藉以換回姬雲開。但如今看來,姚馳繼是一定抓不住了。

那姬雲開怎麼辦?

放棄嗎?

如果他能放棄,早在五六年他就放棄了。

所以姬貫虹現在也不能跟姚馳音捨命相搏,他得活著,也得留著姚馳音做籌碼,換回姬雲開。

如果不是姬雲繼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刺殺了徐煅澤,現在姬雲開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

我的小兒子啊!

姬貫虹到此時才突然產生了巨大的疑問:姬雲繼想要幹什麼?他究竟為什麼這麼做?真的僅僅因為自大嗎?

他忽然意識到,他其實根本沒有真正了解他的這個三兒子。

他和姬雲繼,或者那時他還叫姬星移,一直到他十七歲前,都只是偶爾見面,直到姚馳繼離京,他才把姬星移接進府。

但是十七歲的人,已經算成年,他成長的過程,姬貫虹這個父親全部錯過了。他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謙和有禮懂事優秀嗎?

至少姬星移在他所有的兒子當中,包括姚馳繼在內,是最不優秀的一個。

一些細小的事情,慢慢被姬貫虹想了起來。

姬星移進府以來,姬貫虹給了他很多寶貝。他從沒有主動要過,但他那熱切的眼神,讓姬貫虹不忍讓他失望。

現在想想,姬星移是不是過於沉迷於物慾了?

包括當年姚馳繼送回的那個鼻煙壺,因為有毒,所以即使姬星移眼神熱切,姬貫虹也不可能給他。

姬星移被拒絕那時的眼神,閃過一絲怨毒。姬貫虹那時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是他真的看錯了嗎?

還有姬星移當年被姒月姬打了一頓,姬貫虹雖然替他報了仇,可如今回想,他為什麼要去招惹姒月姬?姒月姬雖然傲,但絕不是主動找事的人。難不成是因為他發現姬雲開喜歡姒月姬,所以故意的?

還有,姬雲承在北境,姬雲啟在西線,姬雲開在南疆,只有姬星移不可能在東海久駐,等姬星移回到京城,府中就只剩他自己了,本來沒人跟他搶,可是如果姬貫虹最喜歡的小兒子回去……

打住!

姬貫虹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只會讓他覺得冷,甚至可怕。

而且於事無補。

目前至關重要的問題是,現在怎麼辦?

*

姒月姬是被凍醒的,醒時才發現,自己渾身chiluo,正被呈個「大」字吊著,手腳儘是粗大的鎖鏈。肩上還披著一件衣服。

他身上的傷口已被用水沖凈,但未上藥,翻出的皮肉泛著白。

他試著運一下內力,發現他的內力也集體度假去了。他試著拽拽鐵索,發現那鐵索又粗又堅韌,而自己的力氣,也集體請假了。

渾身疼得很,也乏得很。

「醒了?」身後傳來說話的聲音,是姬雲承。

他本以為會是姬貫虹,沒想到居然是姬雲承。看來姬貫虹費盡心思活捉了他,到底還是沒把他放在心上。

「姬將軍。」他說。畢竟,姬雲承還是他的上司。

「你後背的刺青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王爺房裡的下人都有。」

「我聽說你背後的刺青本來是歡喜魔,後來被姚馳繼改成了鍾馗,為什麼?」

姒月姬不由一愣。他都不知道自己背後的刺青原來是有名字的。「看來你比我知道的都多。」

姬雲開走到他面前,仰頭問他:「你真的不知道嗎?」

姒月姬忽然起了壞心眼,低頭就向他親去。姬雲承向後一躲。姒月姬本來就面向牆壁不遠,姬雲承這一躲,頭就磕到了牆壁。

姬雲承有些窘,說道:「我說過我不是……」

「不重要。」

姬雲承深吸口氣,「那你那個刺青……」

「也不重要。」

姬雲承於是不說話了,就那樣盯著姒月姬。

姒月姬往下瞅一瞅,問他:「想看嗎?」

「不想。」

「還是不敢?」

姬雲承看了他一會兒,才低頭看了一眼,又很快抬起頭,「才幾個月沒見,長大了不少。」

姒月姬嘴角噙著笑,「看來你之前沒少留意啊,還說你不喜歡男人?」

姬雲承冷淡地說:「我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你,我只是感謝你不止一次救過我的命。」

姒月姬只是笑著。

姬雲承的臉忽然崩了,近乎哀求地問姒月姬:「我還是你的將軍嗎?」

姒月姬愣一下,又笑了,反問他:「您還是我的將軍嗎?」

是與不是還是沒有個結論。

姬雲承給姒月姬渾身的傷都上了葯,又看了姒月姬好幾眼,欲言又止,還是走了。

沒多久姬雲啟就過來了,手裡提著一桶水,和一個豬鬃刷子。

他一把扯下姒月姬肩上的衣服,扔到一邊,嘟囔著:「做這些多餘的事幹什麼。」

然後他用那刷子蘸上水,開始刷洗姒月姬的傷口,把姬雲承剛塗好的藥膏都刷掉。

本來傷口就疼,被尖硬的刷子這麼用力一刷,更疼了。姒月姬渾身疼出了汗,咬著牙不肯疼出聲。

姒月姬根據姬雲承塗藥和姬雲啟刷洗的熟練程度來看,他們不是第一輪這麼幹了。

姬雲啟發現姒月姬在看他,解釋一樣繼續自語:「反正也死不了,爹看見了又會不高興。」

姒月姬笑了,笑得憤怒。

這兄弟倆一看就關係很好,弟弟為哥哥著想,寧可一遍遍給他處理後事擦屁股,哥哥也對弟弟很好,做了錯事也不想連累他。

只是你們的兄弟友愛為什麼不能分給姚馳繼哪怕一點點?!

將姒月姬身上的藥膏刷洗感覺,姬雲啟直起腰,舒了一口起,看著姒月姬,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打算多說幾句:「我知道你救過大哥很多次,我是真心感謝你。但是就算我求你,放過他,不要對他再好了。」他把刷子隨手扔進桶里,「如果我和我哥易地相處,不管你救過我多少次,我都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殺了你。但大哥和我不一樣,所以,你來做這個惡人吧。」

姒月姬點點頭:「可以。其實我可以做得更惡,」他笑著看著姬雲啟,笑得妖媚,「你們都是王爺的仇人,我會把你們一個一個都殺了。」

姬雲啟嗤笑一聲:「你現在被鎖在這裡,別說內力,連力氣都沒有,還想殺我們嗎?」

「那就殺了我,別給我機會。」

姬雲啟深深皺著眉頭:「本來不是那樣的。」

「什麼樣?」

「本來我和大哥並沒有對三弟不好,他畢竟是我們的親弟弟,我們比他大不少,不常在一起玩是真的,但不是仇人。只是他和姚馳音走得太近了,和皇族太近了。」姬雲啟低頭看著旁邊的水桶,「父親早就說將來的皇上也有可能會是姚馳音,我們那時雖然不信,但是……反正雲繼從小就和我們不是一條心。」

「馳繼。」

「什麼?」

「我是說王爺,叫姚馳繼。」

姬雲啟看著姒月姬,沒說什麼,然後拎著桶和姬雲承留下的那件外袍走了。

姒月姬又渴又餓,後悔姬雲啟給自己刷傷口的時候,沒有趁機喝幾口水。

這屋也不知在什麼地方,沒有窗,只有牆上的油燈,無法判斷此時是什麼時辰。姒月姬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如今宮裡形勢如何?

他惦記著王爺,琢磨自己怎麼逃出去。他已經試過那鐵鏈,拽不斷。那麼,接下來時把自己的大拇指掰折呢?還是把手上的皮肉擼下來?

哪一個不影響他繼續戰鬥?

他正嘗試把手從鐵環里拽出來的時候,門又開了。

姒月姬轉回頭一看,看見了姬星移。

靠,你們哥幾個不能一起來嗎?一會兒姬雲開別再出現了?或者你們姬家還有兩個女兒,要不我也歡迎她們來瞻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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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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