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握住不放手

死握住不放手

趙莘冉趕著車還沒等拐彎,那邊傳來喊聲:「姓姒又怎麼了?姓姒也是大正朝的子民!她若真犯了什麼錯,你可以把她告到官府,怎麼能把人往死里打?」

姒月姬忙說:「趕緊走。」

此時想走倒不容易了。本來出來辦年貨的人就多,如今都聚過去看熱鬧,姬雲繼的馬車又大,一時拐不出去。

姬雲繼說:「我們下車走一段,莘冉你派人把車趕過去。」

他們下了車,扭頭往回走,沒走幾步,忽然身後有人大喊:「姬雲繼!你過來評評理。」

姬雲繼嘆口氣,心道大街上燈火有這麼亮嗎?隔這麼遠你都能認出我來?

他小聲對姒月姬說:「沖著我來的,既然如此,過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姒月姬無意識摸了一下腰,點點頭。

他們從南疆回來的時候,姒月姬帶了不少武器,大刀,倭刀,姬雲繼後來又給他尋的玄鐵刀,弓箭,袖劍,玄鐵匕首。但除了袖劍和匕首,其他的姒月姬不會隨身攜帶,都放在姬雲繼屋裡鎮宅。

後來劉仁撫送他一柄軟劍,他以後出門就把那軟劍纏在腰間。

他無意識地摸軟劍的動作,讓姬雲繼生出一股暖意,回頭大踏步向那鬧哄哄的地方走過去。

那喊他的人叫唐文舒,是大理寺卿唐元周的兒子,姬雲繼離京前他已經做了工部的主事。

他是京城少見的一身正氣的世家子弟,從來都瞅姬雲繼這類紈絝不順眼,姬雲繼奇怪他竟會喊自己。

他忙行禮:「下官拜見唐主事大人。」

唐文舒回禮,其他人也與姬雲繼見禮。但與在南疆不同,京城官多,還大,當著比他高階的官員,別人稱呼他也謹慎,叫他「暫代督察使大人」。

旁邊有人說:「姬大人有所不知,唐大人如今已經是工部的郎中了。」

姬雲繼又致歉:「郎中大人,下官離京日久,對京中之事不甚了解,得罪了大人,望大人莫怪。」

「沒關係,怪不得你。」唐文舒回個禮,說:「請姬大人過來是想請您幫我評評理。」

「不知大人所為何事?」

唐文舒指著那府門前站著的官員,說:「這是禮部的孫郎中,我倆看法明顯不同,所以想再找個人幫我們評一下對錯。」

「可是二位大人都比我官階要高,您讓下官怎麼評啊?」

「這事不在官大官小,萬事逃不出一個理字,姬大人且先聽著。」

原來那姓姒的女子是孫秋箜郎中府里的婢女,因管家發現他幹活偷懶,就把她往死里打。正巧唐文舒路過,怎能由著那管家草菅人命。但孫秋箜卻認為姒姓就是罪姓,就算是被打死也不能算是犯法,兩人因此便吵了起來。

「大正的律法明文規定,殺人償命,可沒管他姓什麼!」

「可大正的律法也明文規定,姒姓之人需特情特辦,懲罰要比其他人嚴厲,這如何嚴厲可沒具體規定,也沒規定什麼不行啊?那就是讓我們自己便宜行事,我有什麼錯?!」

「不過幹活不用心,怎麼也罪不致死啊!」

「但也沒說不能讓他死啊?唐大人若說我嚴厲我沒意見,但若說我錯了,恕孫某人無法苟同。」

「姬大人,」唐文舒怒氣沖沖地轉向姬雲繼,「您說呢?」

果然是沖著我來的。

姬雲繼一抱拳,道:「恕下官愚鈍,下官不知。下官身體不適,下官要走了。下官拜別兩位大人。」

說完姬雲繼扭身就要走。

唐文舒忙叫住他:「站住!姬大人,你怎麼能走呢?這事你能不管嗎?這女子可是姓姒啊!你,你不是……的嗎?」

什麼的嗎?你怎麼不把「齊人社」三個字乾脆說出來算了!

姬雲繼被氣笑了,「唐大人,下官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

唐文舒愣了愣,略一搖頭,道:「我,我是一時氣糊塗了,話沒說明白。我的意思是,京城誰人不知姬雲繼大人性情至真至純,」他一急,竟拍起姬雲繼馬屁來,「所以我才想讓姬大人幫我分析一下,若您碰到這樣的事,您怎麼辦?」

「我?」姬雲繼本以為自己差點把姒月姬抽死這件事,全京城都知道,沒想到還真碰到了個不知情的。

「既然大人想知道……」姬雲繼轉頭對姒月姬說:「把衣服脫了。」

姒月姬於是脫去上衣,瘦小單薄的身子骨被繃帶纏成了能漏出米粒的大粽子。

一看就是劉仁撫纏的,姬雲繼覺得辣眼睛。

姒月姬把身上的繃帶一圈圈解下,讓唐文舒看,引起周圍人齊齊倒吸一股涼氣。

他的傷已好了不少,但是密密麻麻,舊傷都搶佔了絕大部分地盤,新傷搶不著地方,只能摞在舊傷上。

不止唐文舒,就連孫秋箜等人都俱是一驚,有些看不下去。

「這,他這是犯了什麼錯?」

「這一次是因為惹惱了宋明理宋兄,之前多數是因為惹得我不高興。他之所以還沒死,只能說他命大。」

孫秋箜有些結巴:「怎,怎麼會這樣?」

「二位大人打算如何,下官真是評判不了。我這就帶著我這不成器的下人回去了。」

他說完踢姒月姬一腳,姒月姬穿上衣服跟著要走。

那邊孫秋箜說:「我倒想出一個辦法。唐大人若覺得這婢女可憐,您可以把他買回去呀,看看她在您府里是如何好吃懶做的。我也不從您多要,她是五兩紋銀買進來的,我賣您也五兩。唐大人,您看怎麼樣?您好好看看,這婢女長得還頗有姿色呢。」

他話是對唐文舒說,卻偷偷瞄著姬雲繼。

唐文舒就怒了,「胡鬧!我看她長得有沒有姿色幹什麼?」

唐文舒最是受不了這種百花浪蝶之事,孫秋箜這一句話就讓他羞得紅了臉,求助地四處看一眼,就看到了還沒突破看熱鬧的包圍圈的姬雲繼。

「要不姬大人您把她買去吧,您不是最喜歡美人……」

他看著姬雲繼唇邊的冷笑,半天才把最後一個字說完:「……嗎?」

唐文舒不住在這邊,他今日是臨時有事,才因為繞道路過孫府,否則他絕不會碰上這事。

而姬雲繼若從市集回府,除非繞遠,否則必然會從孫府路過。

他又看一眼那女子,他不是不知美醜,他只是沒興趣,他知道那女子不僅長得美,而且哭得還美。那叫梨花帶雨,那叫我見猶憐。聲音也美,看起來被打得這麼慘,卻仍哭得嚶嚶嚅嚅,嗲得不行。

而且她還姓姒。

京城誰不知道姬雲繼喜歡美人,又有幾個官場相關的人不知道他是齊人社的頭領?

唐文舒就算再質樸率真,如今也明白了,自己踏進了一個局,攪了人家的局,差點又拉著姬雲繼往陷進那個局。

他真想也學著姬雲繼踢那婢女一腳,又覺得還不如踢自己一腳。

他恨恨地瞪孫秋箜一眼,什麼都不想再同他說了。

錦鯉樓,不是京城最大的酒樓,但價格適中,因此頗受中層百姓的喜愛。且因它名字取得好,趕考的秀才,做生意的小商戶,甚至誰家媳婦有了身孕,都喜歡在這兒沾沾運氣。

但卻不是達官貴人愛來的地方,丟份兒。

不過唐文舒從不考慮哪個,他覺得在這兒吃得好,吃得實在,所以就在這兒請姬雲繼吃晚飯,以向他賠罪。

姬雲繼本來撐著,但平生第一次跟唐文舒說那麼多話,還被他設宴道歉,也不生氣了,只覺得新鮮,就跟著來了。

唐文舒連喝三杯,才放下杯子,用無比後悔的語氣說:「我只是沒想到那孫秋箜用心如此險惡,差點著了他的道,還連累了姬大人。」

「應該說是我連累了唐大人才是。」姬雲繼喝一杯算回敬。

唐文舒平日不愛多說話,今日尤為沉默,姬雲繼不想惹他,也不吱聲。兩人沉默了半晌,唐文舒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不是……」

「不是什麼?」

「你真不是齊人社的?」

「我說不是,你們信嗎?」

唐文舒搖搖頭,回答卻是肯定的:「我信。」

姬雲繼笑了:「你為什麼要相信?」

「以我對姬大人的了解,姬大人雖然遊手好閒,風流放蕩,但卻也是光明磊落,錯也錯得真性情,沒見姬大人偽裝過什麼。」

姬雲繼聽著這不知是誇還是貶的一番評價,哭笑不得,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心道唐文舒在官場上一定是步履維艱。

他尷尬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說:「齊人社可是大事,我若真是齊人社的,你以為我會滿大街宣揚嗎?」

唐文舒皺著眉頭,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就看著你不像。」

「怎麼不像?」姬雲繼向姒月姬偏了偏頭,「因為他?差點被我打死?」

「那倒也不是。我就是,嗯——直覺。」

「直覺可不一定準啊。」

唐文舒於是又看向姒月姬,「那就因為他吧。你若真是齊人社的,就不應該把姒姓之人往死里打,除非他犯了背叛齊人社或者背叛姒姓之罪,但你也不可能把這樣的人留著身邊。」

姬雲繼想說姒月姬是個例外,但他沒說出來。

他留著姒月姬最初自然是因為他的身份,但後來卻常常忘了他是康盛公的兒子,只記得他是姒月姬,記得他是他不聽話的下人,記得他總是狼子野心。

但這樣的一個人他卻死握著不放手,他在姒月姬身上有了太多的例外,太多的矛盾,自己都糊塗了,不明白為什麼。

唐文舒又說:「我就不明白了,唐文舒為什麼非要往你府里放人?」

姬雲繼便把姒月姬抓內奸的事說了,「大概孫秋箜見安排在我府里的人被趕了出去,急著再塞一個人進來。」

唐文舒點點頭:「也許不止於此,他特意找個姓姒的,應該還是為了抓住你齊人社的口實。哼!孫秋箜這人雖不聰明,但著實歹毒。對了,他以前不是你的朋友嗎?」

姬雲繼笑了:「你看我這次回京,還有朋友嗎?」

唐文舒嘆口氣,又問:「宋心玉不是你朋友嗎?我聽說你們還有聯繫。」

姬雲繼沒說話。

唐文舒明了,「嗨,宋丞相在朝廷可是一直在為你據理力爭啊,我本來還以為……」

「那唐大人您呢?」

「我……我誤信讒言……」

姬雲繼於是知道唐文舒以前一定沒說過自己的好話。

「不過我現在知道了真相,以後一定不會再糊塗了,我一定在朝中替你辨明清白。」

想一下,他又問:「不過我就不明白了,你父親他為什麼會……?」

「我也不知道。」

兩人便一起嘆氣。

唐文舒自然知道姬貫虹想反之事,但這話題不能在這兒說,也不能現在說。他想轉移話題,看到了姒月姬,便問起姒月姬是怎麼惹惱了宋心玉,以至於姬雲繼罰他罰得那麼狠。

那天在蘭卉閣發生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只有像唐文舒這種對八卦完全不感興趣的,才會有此一問。姬雲繼便把那天的經過說了。

唐文舒樂了:「這孩子真有意思。」他問姒月姬:「那些姦細真是你抓住的?」

「嗯。」姒月姬對這唐文舒印象不錯,便老實回答。

「有十個?那麼多!你小小年紀,真是厲害。」

他又對姬雲繼說:「我看這孩子不錯,是個可造之材,你放過他吧。」

姬雲繼還沒等說話,姒月姬不滿地插了一句:「為什麼?」

「至少等你長大了再做決定。」

姬雲繼說:「已經晚了。」

「什麼晚了?」

「我已經碰過他了。」

「什麼?」唐文舒把酒杯重重一放,「你不是不碰小孩子的嗎?」

姬雲繼又想說他是個例外,但也沒說出來。

姒月姬又插了一句:「憑什麼?」

唐文舒看看姒月姬,又看看姬雲繼,發現自己竟然對他們容忍了。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乾,搖搖頭,「罷了,罷了,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還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跟著摻和什麼。」

之後他又問起南疆戰事,姬雲繼就詳細跟他說了。他說起了南疆守軍有多窮,戰事多艱苦,何雄決定棄城有多擔心,但事實證明他的計謀有多正確。甚至說起了那些疑似姒姓血脈的人,沒特殊強調,只是說他們和很多人一樣都是百姓兵。

所有他不能寫進奏摺的,他都想找個人好好說說,如今唐文舒就成了他的樹洞,他把他心裡記著的那些史冊上絕不會記錄姓名的人都跟他說了。

他當然也說了姒月姬,說了他捨命燒戰船,說他射箭箭無虛發,說他一邊打仗,一邊還要伺候自己。

姬雲繼覺得跟唐文舒誰的話,比跟皇上說的都多。

他沒想到自己回京后,第一頓喝得開心的酒,竟然是和唐文舒在一起喝的。

唐文舒酒量奇好,他酒量卻不行。到後來,不管唐文舒說什麼,他都對著他傻樂,直到後來一頭拍在了酒桌上。

他喝得開心,直接睡了過去,不知道是唐文舒把他背進了府。

他也不記得自己半夜似醒非醒,似乎想起要死握著不放手,於是找到了姒月姬的小鳥,死握著不放手,讓姒月姬又高興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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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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