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六

楚六

姒月姬不是第一次住在這裡,加上他過耳不忘,所以能記住那掌柜的聲音。

沒多久,姒月姬又聽到了掌柜的說話聲。那掌柜的似乎也就是帶著跑堂的,給客人送一些飯食熱水之類的東西,順便拜個晚年,說幾句閑話,特別是回頭客,會多聊幾句。

沒必要吧?入住時客套幾句不行嗎?

那之後,掌柜又敲開幾個客房的門,說漢語厥語的時候都有。離姒月姬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清晰,似乎真的只是單純地要給大家拜個晚年。

輪到敲自己門時,姒月姬翻身下床,打開一看,正是那掌柜。

掌柜滿臉堆笑,聲音略小,似是怕打擾別人休息,但是很親切,讓人不由自主放鬆。「契苾小哥,打擾,給您拜個晚年!祝你來年發財!這是您點的晚飯,我順便送來熱水。可否耽誤您一些時間?」

契苾宓,是姒月姬編的假名。他進了客棧后倒頭就睡,才醒,還沒來得及點晚飯。

姒月姬狐疑地把人請進來。

小二跟在後面,把熱水端進來放到凳子上就走了。掌柜把飯菜放在桌子上。

在貧瘠的北境,這算是好菜了。一共四個菜,儘管配菜是白菜蘿蔔土豆,但每道菜里都有肉,其中一碗湯里甚至有青菜。看那青菜的顏色就知道是速凍過的,這種菜姒月姬吃過,口感很柴,味道也不好。即便如此,青菜在北境也是很罕見的。

姒月姬從凌晨到現在睡了大半天,已經很餓了。

他正猶豫著吃不吃,掌柜的已經拿起筷子,夾起一點送進嘴裡,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然後與姒月姬客套起來。

「契苾小哥,你這一去時間也不長,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是按回頭客的路子與他聊天呢。姒月姬用的是假名假臉,掌柜的理應是頭一次見他。

姒月姬決定順著他的話頭瞎編,看看他想要幹什麼。「不怎麼樣,皮子不好,掙不了多少錢。」

他見掌柜的正抓緊時間嘗第二道菜,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只好繼續編:「趕得不巧,路上染了病,沒趕上回家過年。」

那掌柜的剛好把菜咽下去,接著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現在身體可好?」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頭在桌子上寫了三個字:姒將軍。

姒將軍是北境老百姓給他的尊稱。

他在軍中只做到百夫長,但他在北境征戰時,不知救過多少村莊於水火之中,在百姓心中是蓋世英雄一樣的存在,因此私底下百姓都稱他為姒將軍。

這在北境不是秘密。

所以姒月姬掃一眼,又迅速轉回視線,當沒看見。

「倒不是什麼大病,郎中說我是著急上火。我這沒掙多少錢就回家,能不上火嗎?」

掌柜喝了口湯,「我這店裡住過不少南來北往走商的,你要是在我這多住幾日,說不定能碰上幾個,取取經,說不定還能碰上什麼機會。」

同時手指頭在桌面寫下「楚文福」、「楚武吉」。

「您這是讓我在這兒給您送銀子呢。」

「哎,哪能讓你破費,你多住的日子,我給你打折。」掌柜開始夾第四道菜。

這楚文福和楚武吉,姒月姬倒是印象頗深,因為他們是一對雙生兄弟,性格開朗,經常念叨他們的爹給他們起這名字,是希望他們文武雙全,沒想到他們一起參了軍,只能武不能文,真真氣死他們的爹了。

姒月姬曾聽他們說過,他們的爹開了個客棧。具體在哪裡開的,姒月姬沒放在心上,但這掌柜能寫出他們的名字,八成就是他們的爹。

這掌柜是否真是他們的爹,是否值得信任,姒月姬打算賭一把。

賭輸了大不了就暴露了身份,只要把掌柜的和客棧里的神秘組織成員都殺了就行。或者即使殺不死,至少拖住他們,等他的私兵趕過來。

但若賭贏了,這掌柜很有可能會有助於他。

姒月姬打定主意,悄一點頭,算是承認自己的身份。

那掌柜立即悄無聲息地跪下,磕了三個頭,以只有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多謝姒將軍救我兩個兒子性命,我楚六自當盡我所能,報將軍之大恩。」

楚六是楚家兄弟父親的名字,而非外號,這也是楚家兄弟經常在軍中調侃自家親爹的保留項目之一。

至於姒月姬救了他兩兄弟性命一說,對,也不對。姒月姬確實救了他們的命,但不是他自己救的,而是他帶著騎兵營兄弟一起救出來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救他們,而是為了救姬雲承。

楚家兄弟本屬姬雲承的衛兵,而不是親兵。一次姬雲承受了傷,他們和其他人一起拼了命護著姬雲承,堅持著等到了姒月姬前來營救。姒月姬救下了姬雲承,順便也救了他們和很多人。

趕巧姒月姬還替他們打掉了眼瞅著就要砍到他們致命之處的刀,所以說他們是姒月姬親自救的,也沒錯。

那兩兄弟因為護主有功,之後就做了親兵,也算是更上一層樓。

所以姒月姬救了他們,他們才有翻身的機會。

姒月姬忙把楚六扶起來,「楚伯莫要行此大禮。我們不過是執行軍令而已。」

楚六也不堅持,順勢站起來,說:「你還別不信,我真就知道些皮貨的門道。你比如說要想賣高價,你還得往南走,這北方人誰家還沒幾條皮子啥的……」

楚六一邊吹噓,一邊迅速在桌上寫起字來,寫了幾筆,又怕姒月姬看不清,去盆里蘸了水寫。

他寫得很快,似乎是在寫人名,頭十幾個名姓齊全,後面的就不全了。大概他記住這些已經是極限,後面的記不清了。他又使勁想想,終於放棄。

「你還是快點吃吧,如果還想知道皮貨的事……不止皮貨,其他貨我都知道些,你就來找我。多住我給你打折啊。」

姒月姬謝過楚六,聽他出門后又去敲旁邊的房門。

他開始吃飯。那些飯菜不過是家常菜高一點兒的水平,但因為他實在太餓,胃口大開,吃得很滿意。

楚六最後寫的是「送餐時見」,應該是在給那些神秘組織的人送餐時,無意中看到名單一類的東西。

但也不可全信楚六。畢竟名單這種東西,怎麼就這麼巧被楚六看到?

姒月姬卻不打算深究。

主要是因為他現在內力全失,不敢去偷聽牆角或偷著與楚六見面,萬一這些神秘組織的人中有高手,很容易就發現他。

且也與姒月姬的性格不符。謹慎的人會盡量得到更多的信息,以做出接近完美的計劃。

但姒月姬不是那性格。

管他什麼陰謀詭計,干就完了。

他溜達出屋門,與楚六打聲招呼,說要出去走走。楚六睜大眼睛,似乎想問他怎麼這就走了。姒月姬擺擺手,走了出去。

他到後院牽了馬,拉著溜達。北境人絕大多數都在馬背上生活,是以他一個窮走商的,有匹馬也不奇怪。

冬日的北方黑得早,好在姒月姬落腳的錦鎮是個大鎮,位於南北交通要道之上,現在仍有人在街上行走,姒月姬的行為並不奇怪。他拐了幾個彎,見無人跟蹤,便向城門走去。

守門的兵士大喊:「要出城就快點,馬上要關城門了!」

姒月姬跨上馬,在城門附近留下記號,之後向著北方,絕塵而去。

*

北境大本營內。

獨立騎兵營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他們本應由撫軍統領,但曾經一度,他們實際上的統領是百夫長姒月姬。

獨立騎兵營的兵也是特別的,他們雖然不姓姒,但都跟姒月姬差不多,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管立了多大的軍功,在送往朝廷的奏摺里都不會寫他們的名字。姬雲承會盡量多賞賜金銀,但他們永遠沒有加官進爵的機會。北境大軍中只要出現這樣再無出頭之日的人,最終都會加入他們騎兵營。

獨立騎兵營在大本營里的位置也特殊,偏安一隅,再邁一步,就要出了大本營了,離其他兵營反而很遠。

獨立騎兵營的軍紀也不像其他軍隊那樣嚴格。例如今日,撫軍李之心手一揮,整個兵營就出去打獵了,現在正圍著篝火烤肉喝酒,表面看起來極為自在。

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是被流放的一大群毫無未來的人的集合體。姬雲承不嚴格要求他們,只是因為看他們可憐。

小冊子的名字像個太監,是因為他差一點就進宮做了太監,最後沒成,為了活命,他加入了北境大軍。戰場上他靈活得像猴,回到軍營,他就成了大老爺們的寶。

李之心一腳把小冊子身上的段洪踢下去,疼得那人嗷嗷叫:「娘的!差點給我撅折了!」

「別他媽喝點酒就不把自己當人!」李之心罵他一句,坐在小冊子身邊,幫他擋著風,「怎麼不喊我一聲?」

「沒事,」小冊子提上褲子,「我這也閑好幾天了。」

「那也不行,姒百夫長定的規矩,不管是誰,只要喝了酒,就決不能碰你。」

小冊子往李之心身上一靠,李之心順手抱著他,讓他在自己懷裡抖了一會兒。「看把你凍的,就算要辦事,也先回帳子里。」

「嘿嘿,還是李哥對我好。」

「你可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李之心幫他搓搓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心思,還是女人軟和。哈哈哈!」

小冊子跟著笑了,心裡卻在想那個人。

「別想了,不是你的,就永遠不會是你的。咱營里實在的多的是,挑一個,我替你做主,成不?其實我看段洪也不錯,而且他也是真喜歡你。」

「我想啥了?我啥也沒想。我要真想啥,也不能讓別人碰我。我就是,畢竟大半年沒見了……段哥也挺好,大夥都挺好。就是段哥吧……唉——段哥你跑啥,看見熊了?」

跑到樹林泄火的段洪還在系腰帶,手抖得連個死結都不會打了,滿臉通紅,不大的眼睛差點瞪裂了。他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好像看見姒百了。」

姒百是姒月姬在獨立騎兵營的綽號。

「你喝多了吧?」李之心狐疑,「你酒量啥時候變這麼小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錯了……」

「咋回事?」旁邊有人接茬,「小冊子思念姒百倒情有可原,怎麼你也思念上了?」

附近的人大笑起來。不一會兒這笑話就傳遍獨立騎兵營的每一個角落,一時之間,十分熱鬧。

直至營中有人騎馬過來,大喊:「李撫軍!李撫軍何在?姬將軍讓你趕緊去中軍營議事!姒百夫長來了!」

獨立騎兵營立時安靜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李之心放開小冊子,把那傳令的士兵拉下馬,奪了他的馬奔向中軍營,其他人才反應過來,拋下營房,一起向中軍營涌去。

小冊子眼淚都流下來了,被段洪拉著手踉踉蹌蹌地跑著。「在這兒哭有什麼用?見到你的心上人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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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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