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姒月姬定了罷朝，姬貫虹也不急著上朝，姬雲開雖然精神不濟，但絕對不想再睡覺了，姬雲啟去忙別的事，父子倆就細細地聊起來。

他說了在船上，因為姒月姬經常受傷，沒法做飯，姬雲繼做得太難吃，姬雲開只好去做飯，比姬雲繼做得好多了。

姬貫虹聽說姬雲開居然還得給人做飯，眼淚就掉下來。

又聽說姒月姬把他在船上給姬雲開備的好東西都給了姬雲繼，又哭了，暗裡尋思要找姒月姬算賬。

他又提起符瀾，姬貫虹倒不介意，只說對他也可以示之以情，只要能讓他為姬雲開效命。

兩人談得最多的還是目前的形勢。姬雲開因為在民間待的時日久了，知道民心的重要，勸姬貫虹不可急躁，尤其要利用文人，例如那個齊人社，就算不能加以利用，也不要明著打壓他們。

姬貫虹如今意識到，自己也不能護著姬雲開一輩子，這齊人社以前被他與神秘組織混淆，現在知道不過是些酸腐文人，於是乾脆讓姬雲開做齊人社的工作。

姬雲開答應了，但也告訴姬貫虹難辦。齊人社雖非姬雲繼領導，但他目前的領頭皇甫綉山，卻是姬雲繼的忠實追隨者。

姬貫虹感嘆之前被神秘組織牽著鼻子走，沒有抓住齊人社這個輿論利器。又叮囑姬雲開不必勉強，尤其要注意安全。

姬貫虹精神不濟，說到半夜就挺不住了。姬雲開又去與姬雲啟說話。姬雲啟正與姒月姬聯合查神秘組織，不可避免聊到姒月姬。姬雲開聽說姒月姬和姬雲繼已有很多人效忠，均感憂心。

姬家現在欠的是人和。

*

姒月姬沒有直接進宮，而是先迴流人府，脫去官服，換了一套姬雲繼命人給他做的常服。

那套衣服月白色，是姬雲繼最喜歡的顏色，樣式花紋也是時下最時興的，用銀線綉制，精緻而不張揚。

只有腰上的荷包實在寒磣，又舊又皺，沒有繡花，只縫了兩塊布在上面，勉強可以看出是兩條魚。

這是當年姬雲繼給姒月姬繡的荷包，用來裝他在普善寺為姒月姬求的平安符。

姒月姬把這荷包當做至寶，本來一直是包在油紙包里貼身收藏的，在與王爺海上漂流時，油紙包扛不住水壓，荷包浸了水，裡面的符紙也早就化作一攤黃漿糊。

弄壞了王上的賞賜，姒月姬更不敢把荷包給王上看了，但卻發現王上居然在龍袍外面掛著他送的舊荷包，姒月姬美得要上天。裡面的平安符應該早已碎了，所以姬雲繼還是迫不得已做了皇上，陷在了宮中。

他又拿了一個包裹，裡面是他昨晚給王上做的糕點，和他新作的荷包。

姬雲繼正在給豬皮刺青。他練了十幾日，覺得自己的手藝比以前還熟練。

他掃一眼那個荷包，黃配紫，顏色倒貴氣，又不直接搭色，而是以銀色相隔，不顯乍眼。只是那繡花……姒月姬繡花的手藝，一點沒見長。

「你繡的那是龍嗎？那是狗吧。」

「王上，您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裡面裝的什麼？」

「王上，您看看就知道了。」

姬雲繼手上還沾著豬油，他讓人把豬皮撤下去，用熱水和皂角洗凈手，擦乾，才拿起那荷包，把裡面東西拿出來。卻是五色布裝的五種草藥、五種花香料、五種草木香料、五種動物香料、五種果實種子香料。各種香料又兼具草藥功能，搭配也不是平均分配，而是有多有少，既能驅除蚊蟲蛇蠍，又味道清新，久之能使人日里振奮精神，夜裡安眠少夢，極盡巧思，如果不是精研草藥醫理，決計配不出來。

至於那荷包下墜著的，則是五種獸牙，有大有小，是姒月姬這幾個月時間攢下來的。他說他在北疆時攢得更多，但都留在了南疆。

除此以外，還有一枚紅寶石戒指，是那日他在南疆沉船里尋到的，本來戴著姬雲繼手上，後來他們要扮作尋常百姓，就把那戒指拿了下來。且姬雲繼雖然說過那戒指不算姒月姬送的，畢竟不想拿到姚馳音眼前惹他心煩，因此就把戒指讓姒月姬收著。只有那荷包，已經破舊得不成樣子，正好配他尋常百姓身份，所以姬雲繼一直戴著，姚馳音也根本沒注意。

姬雲繼讓姒月姬把戒指給他戴上。姒月姬還記得王上原來是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如今再往那指頭上戴，卻覺有些鬆了，心想王上這是又瘦了，一邊心疼，一邊給他挨個手指頭試，最後還是戴回了左手無名指上。

那荷包也給王上系在了腰間，與原來的荷包並排，姬雲繼也沒讓他把舊荷包摘下來。

等戴完了，姬雲繼照照鏡子，甚覺滿意。又讓姒月姬站起來，轉了一圈，發覺姒月姬穿著那身月白衣衫，說不出的風流倜儻。只是那腰間的荷包太寒磣了。

他咂咂嘴，道：「回頭我也再給你綉個荷包。」

「好啊，謝王上。」

「今日先送你個別的。」

「什麼？」

「刺青。」姒月姬背上的鞭傷基本上好了，姬雲繼等了這許多日，也不想再等了。

姬雲繼刺青之時，比之繪製工筆還要細緻，且極為專註，等發覺肚子餓時，天已經黑了。兩人匆匆吃過晚飯，又把姒月姬所做小食拿出來，隨時餓了隨時吃。待姒月姬整個背後的刺青都補刺完畢，天已大亮。

姒月姬忙爬起來，就要伺候姬雲繼休息入睡，姬雲繼卻拍了他屁股一下：「撅著，再加贈你一個。」

姒月姬臉色頓時垮了，「王上，這次要刺什麼？」

「饕餮。」

「……」姒月姬想說自己沒那麼能吃，但王上給他的，他確實又想一點不剩全吃進去，只好撅著，遂了他的意。

姬雲繼卻在此時，邊刺邊說起話來。

「我知道你不問自己的身世，是因為你覺得不重要。但如果重要呢？」

「還能有多重要？」

「如果我說你身上兼具三種皇族血脈呢？」

「……不會吧，哪有那麼誇張？」

「有何誇張的，本來皇族與貴族之間就經常通婚的。」

「就是說我真的有姒姓的血脈？那又如何，能和姒姓結婚的，就算沾上一絲皇族的血脈，那也離得遠著呢。姚冰不也有皇族血脈嗎，身份不一樣是尋常百姓。」

「你知道康盛公嗎？」

「聽說過。」這個姒月姬倒是知道的，姚馳音當初爭太子之位，首先就要打敗康盛公與大太子的聯合，因為與姬雲繼有關，所以姒月姬特意了解了一些。

「康盛公是先皇最小的叔叔，從小立志做個閑散王爺，曾經一度是馳音的偶像。你知他後來為什麼要爭權？」

「不很清楚。」

「那時宮裡有個宮女，叫姒珍，長得極為清純秀美，被康盛公看上了，從先皇討了去。後來姒珍懷了孩子，以下是我們的猜測，康盛公怕他們的孩子以後仍像天下姒姓之人一樣，永世不得翻身，是以請求先皇更改對姒姓的政策，或者單給姒珍一個特例，具體不得而知，反正現在看來，先皇未給任何一個姒姓之人翻身的機會，也許這令康盛公極度失望，才讓他鋌而走險，與大太子聯合。因為大太子那時正是支持姒姓與其他姓氏平等的。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先皇那時候已經知道了神秘組織的存在，在當時的形勢下，不給任何人特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他們兄弟二人為何沒有說明，反而反目成仇，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姒月姬：「哦。」心想：這和我有關係嗎？

姬雲繼接著說道：「馳音在做太子之前，總把宮中一些八卦說與我聽，其中也包括這個姒珍。他說這姒珍，先皇也是喜歡的，曾經臨幸過她多次，姒珍都未曾懷過一次。但她剛進康盛公府沒多久就懷上了，馳音曾經懷疑先皇因為嫉妒，所以才不肯為姒珍破例。

「但如今想想，事情也許遠沒有那麼簡單。宮裡進過姓姒的，姒珍並不是第一個，但卻是先皇在位時的唯一一個。我最近時常在懷疑，你說，先皇是不是想把她作為自己的姦細，讓神秘組織與她這個宮中唯一的姒姓之人聯繫，以便調查神秘組織？」

姒月姬：「倒是有可能，不過那姒珍若真有此大用，先皇為什麼又把他送給康盛公？該不會是她實際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吧？」

「有可能，我其實沒接觸過姒珍，只是聽說，她這人很單純，想來先皇也覺得她實在不適合做姦細，所以後來就放棄了。」

「哦。」姒月姬等著姬雲繼接著往下說，就差直接問他：你是不是想說姒月姬是我娘？

姬雲繼設計的這個饕餮的形象，頭大身子小，尤其是嘴巴，裡面的牙齒和舌頭都描繪得異常細緻，因此越刺越往裡，只能扒開來，才好下針。

雖是疼痛，奈何位置特殊，姒月姬那裡早就異常敏感，只覺一陣陣酥麻，忍得辛苦，已經有些沒法集中精神，實在耐不住了，腰動了動，這針眼裡血流得就多了些。

姬雲繼拍他一下，姒月姬不敢再動。姬雲繼接著說道：「還有一怪處，就是這人為什麼是姒珍？據劉仁撫說，是姒珍的父親要把她送進宮的。姒姓的地位本就連普通百姓都不如，更何況是在宮中？那個父親肯把自己的姒姓女兒送入宮中？一點前途都沒有。只能說姒珍的父親另有目的，我甚至懷疑，他與先皇本就認識，甚至是他這個父親出的主意，讓姒珍做餌，引出神秘組織。這也就可以解釋，先皇為什麼軟禁了姒珍，但最終沒殺她，還允許她誕下一子。

「不過姒珍的父親那時已經身中劇毒，彌留之際把姒珍托給劉仁撫，讓劉仁撫把姒珍送入宮中的。我猜劉仁撫當時一定是什麼都不知道，否則他也不會等劉仁安已經死了，他才懷疑他大哥是被齊人社所害，到齊人社大鬧一場，這才有機會認識皇甫綉山。」

姒月姬轉頭看向姬雲繼。他現在幾乎已經確定，姒珍時他親娘，而康盛公是他親爹。

「轉過去，還沒刺完呢。」姬雲繼說。

姒月姬雖然對自己身份有過諸般猜測，但也只是以為自己頂多是某位將相的後人，姬貫虹留著他，大概是想通過他拉攏那位將相的親隨。而將相與皇室有姻親再正常不過。所以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身上竟然真的流著直系的皇族血脈。

信息量過大，他一時有些亂，不知該有何反應，只能轉回頭，聽姬雲繼接著說。

沒想到姬雲繼接下來說的內容讓他更震驚：「其實你生下來時我就見過你。那時候我偷跑進宮找馳音，正好撞見你剛被生出來，先皇抱著你看你背後的狐狸形胎記。所以我說你娘很單純，居然用狐狸刺青掩蓋狐狸胎記，欲蓋彌彰！要是我，我是絕對不敢讓她做姦細的。也就是說，我那時收你為義弟，是因為認出了你的狐狸胎記，想著萬一有什麼用呢，才留下你的。」

姒月姬已經再次轉頭看他，姬雲繼也與他對視，等著他說：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姒月姬說：「原來……

「我們早就認識……不是，我們早就見過！我們的緣分是天註定的。」

姬雲繼：「……」好吧，你開心就好。

相愛之人，總是難免追本溯源。例如你何時去過何地，我也在那時去過那地，啊！我們一定早就見過！或者本來相隔萬里，由於不同的際會最終碰到了一起，啊！這就是天註定！

彷彿只有這樣想，才能勉強彌補一些「為什麼沒有早認識你」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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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