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9)

回家(9)

葉濯林輕「嗯」了一聲:「不過以前知道的也沒這麼多。」

畫面再一轉,居然直接定到了葉謙身上。

年輕的將軍面色蒼白,嘴上沾了血跡,周遭都是枯草舊木搭的房子。

在這樣殘破的地方,居然不止一個人。

一個身穿明黃龍袍的人站在葉謙身側不遠處,手上捏著一條幹凈的手帕,見葉謙咳血不止,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帕放到了床邊。

這人三十歲模樣,和趙封有幾分相像,只一眼,葉濯林便覺得熟悉。

「陛下,來看我這麼一個將死之人做什麼。」葉謙偏過頭輕輕笑着。

這便是當朝天子,趙封的父親。

「你活不長了,朕年輕的時候學過醫,你服的這種葯,發作慢,但可以將人慢慢折磨致死。」皇帝緩緩說,「你現在是初期,再過至多半個月,你的內臟會化為血水,甚至從你皮膚里滲透出來,你會變成一個爛人。」

「我知道。」葉謙笑意不減,「但我不後悔。」

皇帝冷笑一聲:「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小孩,你把朕的那麼多兵馬都拋棄了,甚至把自己的命搭上,愚蠢至極。」

「隨陛下怎麼想。」葉謙閉上眼,輕輕笑着,「末將違背軍令,擅自逃離,是死罪,任憑陛下處罰。」

「你知道朕捨不得殺你。」皇帝緊緊皺着眉,「你救過朕的命,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朕都不會罰你。」

葉濯林苦笑了一下:「他們父子二人倒是像,都是多情的皇帝,也就幸好……沒人利用他們的多情。」

「陛下不殺,我也活不了多久。」葉謙撐著椅子起身,拼盡全力才強迫自己站穩,「陛下,我這是死罪,現在外面估計都是要討我命的,陛下若是無所作為,恐怕只會寒了百姓和其他將領的心。」

「朕做不到,你自己死在這荒郊野嶺,和朕親手把你殺死,不一樣。」皇帝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踏出木屋的門檻,「朕會對外宣稱你被朕下令除了,剩下的時間,你……自己保重吧。」

葉謙一如既往的笑了笑,看不出任何病態,只是背在身後的手略微發顫,連他自己都明白已是最後的倒計時。

葉濯林的眼眶有一瞬間的泛紅,但他從來不樂意去哭,只能用指甲狠狠摳著自己的掌心,企圖用疼痛把那點難受的意味壓回去。

他確實不是個好將軍,他甚至不是個好父親好丈夫,他連最後看一眼妻兒的勇氣和能力都沒有。

但是……還是那麼難受。

「葉哥哥,這就是你的父親。」景行沒有上前抱住他,也沒有安慰他。

有的東西需要自己慢慢承受,尤其葉濯林這樣不願意服軟的人。

「然後,來看看你娘。」

畫面再一轉,切到了雲小蘭。

葉濯林有那麼一瞬間的退縮,他甚至有些後悔去追尋這件事,種種跡象都表明了他不是被爹娘丟下的,在這樣的前提下,結果會更令人心有淤塞。

就像現在,他看出了他娘是剛剛離開他準備去摘果子的,但這怎麼就成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了?

「你確定……你沒有給我看錯嗎?」葉濯林壓着聲道,「這天,這明明……我剛剛還有印象的。」

「是啊,但結局就是這樣,葉哥哥。」

葉濯林的眼神艱難聚焦,一直跟隨者雲小蘭的身影,看着她摘了一背包的果子,滿是風霜的手早已不復當初,但面上掛着的笑容雖然艱難,卻總有依稀當年的影子。

就好像葉謙從未遠去。

然而就在回來的路上,一隻猛虎悄然從灌木里鑽過,正好注意到的雲小蘭愣了愣,害怕的本能驅使她繞開這裏,然而這個方向就是她們居住的地方。

這猛虎像是奔著葉濯林去的。

哪怕只是一小概率,但云小蘭還是繃緊了弦,僵著身子怔忡了一瞬,小心翼翼跟在老虎身後。

但她只是一個才女,只會琴棋書畫,也就近兩年才能熟練的揮揮刀,這老虎身形健碩,正值壯年,哪怕葉謙憑空出現和它掐起來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雲小蘭很快就發現,這隻老虎不像是路過的。它步履輕盈,方向卻明晰,很明顯是斷定了大人已經外出,就等著這一刻。

這裏離木屋很近,再猶豫五分鐘,估計就能和小葉叢碰面了。

雲小蘭心如擂鼓,攥着衣角的手發着顫,後背的衣服已經被汗浸透。葉濯林作為局外人,只能在不遠處心急如焚地看着這一切,伸出手只能觸碰到一片虛無。

他想將自己的母親護在身後,告訴她別怕。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眼睜睜就在木屋前幾十丈遠,看着雲小蘭故意扔出石子砸到老虎的脊背,那老虎低吼著回頭,就見雲小蘭繼續往它腦袋上扔樹枝。

叢林之王何曾收到這種屈辱?老虎立刻拋卻覓食的想法,吼叫着撲向了雲小蘭,而雲小蘭轉身就跑,方向是最近的一處斷崖。

「我當時怎麼就沒聽到動靜……」葉濯林喃喃自語,死死盯住逃跑的雲小蘭,突然哽咽,「我他媽就是個廢物!我什麼都幹不了!」

景行本意是想讓葉濯林了解一下當年的情況,卻沒料到葉濯林反應這麼大,連忙將葉濯林攬住,低聲道:「這只是回憶,你當時年紀太小了,若是有自己選擇的機會,你娘也不會想讓你察覺到動靜的。」

就算如今的葉濯林可以一劍將老虎封喉,但在當時,他連虎毛都拽不下來。

兩條腿終究是跑不過四條腿,雲小蘭終究被老虎追上,一個飛撲后,一人一虎扭打在一起。

她身姿嬌小,和壯年的老虎比起來,簡直把「自不量力」這個成語詮釋到了極致。

而旁邊就是萬丈懸崖。

平常連提水桶的踉踉蹌蹌的人,此時就像是發了瘋,和老虎扭打的時候居然沒怎麼佔下風,並且有意把方向往崖邊帶。

猛獸終歸是猛獸,沒過多久,雲小蘭終究是失了力氣,手腳沒了勁,只能任由老虎在自己身上撕咬。

同一時刻,景行遮住了葉濯林的眼睛,感受到了掌心的濕潤。而葉濯林一動不動,被擋住視線后也沒有氣急敗壞地推開。

他甚至慶幸沒有看到後面的場景。

他這一輩子殺人無數,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再殘忍血腥的場面似乎都不足為奇。但他唯獨現在不敢睜眼。

畫面中,雲小蘭從未發出過任何聲音,沒有疼痛的哀嚎,也沒有迷惘的求救,就像是這一瞬間,她與葉謙融為了一體,共同為葉濯林張開羽翼。

直到有碎石滾落的聲音。

葉濯林早已猜出末尾,但當真的感受到碎石落在一片荒蕪的崖底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心尖發顫。

胸腔像是堵了一塊石頭,讓人格外刻骨銘心,崖邊還散落了幾個果子,似乎還殘留了些體溫。

這就是他娘再也沒回來的原因。

直到畫面消失,葉濯林還是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所謂二十幾年隱藏在最深處的自以為被拋棄的自卑,原來竟是這麼可笑。

原來,他爹媽並沒有拋棄他,或者說,他們迫不得已,拼盡畢生的力量,保住了他的平安。

景行緩緩鬆開手,葉濯林再睜眼的時候,畫面都消失了,他們兩人一同坐在床上,門外十分安靜,似乎連平日裏嘰嘰喳喳的雀都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默默閉了聲。

角落的荒合劍自從來了這個世界,就格外平平無奇,濤濤也沒出現過,估計是附在劍里由景曳幫襯著逐漸修成人形了。

將軍府好像從來沒這麼寂靜過。

葉濯林慢吞吞起身,拖沓著推開門,被陽光稍稍刺到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水榭樓閣——這是他走後,趙封秉承着他遲早會回來的原則,幫他建造的將軍府前院。

如今盛世安康,沒仗打了,將軍府可以肆意休整,再也不必擔心住不了幾日又要出征。

想必,那些死在戰亂中的人也當欣慰。

他葉濯林走了他爹的老路,開闊的卻是一個新的世界。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伴隨着齊步聲,還有隱約的「陛下駕到」,雖然說了一半就沒了氣,看樣子是被制止了。片刻后護衛匆匆來報,還沒開口,就被葉濯林一抬手打發。

皇帝親自登門拜訪,哪怕他現在心情很複雜,哪怕他還沒接受「表哥」這個關係,哪怕他甚至沒想明白為什麼會有這一層稱呼,但還是得笑臉相迎。

「恭迎陛下。」

趙封急匆匆下了步攆把葉濯林扶起來,朝身後使了個眼神,其他人立刻退開,趙封的視線轉向不遠處的景行,猶豫了一下,並沒有把人勸走。

「如果陛下是來向我證明我爹娘並不是拋棄我,那不必了,我已經知道了。」

趙封顯然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國師乾的。」

「……」

「可是陛下,臣還有一事不明。」葉濯林用食指敲桌子,意識到不妥又縮回去,「我已經記起了我爹娘的身份,但他們都和皇室沒有直接關係,所以我與陛下的表兄弟稱呼是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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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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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嗆死後我重生了[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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