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夷伏終辰(2)

番外:夷伏終辰(2)

此後十餘年,一直未得機緣相見。

終辰的進步比他快得多,夷伏足足花了六年才通過榕林的初試,而那時,終辰已跟隨極北帝君,到澗淵里修鍊了。

夷伏第一次化出人形時,地點選在了那棵他和終辰一起睡覺的大榕樹下,覺得至少心裡能有些安慰。

他的化形比終辰艱難許多,足足化了兩天,最後昏倒在河邊。

醒來后,望著河面上自己的倒影,不禁變得失落。

他記得終辰當時有一身超然脫俗的袍子,廣袖翻飛,衣袂飄飄,儼然是一個小神君了;可他自己只有一身厚重的虎皮毛,化作人形也是短襖長褲,箭袖毛邊,白花花的短髮,腦袋上頂著一對虎耳朵。

儒雅不足,倒很方便在原野間奔跑。只是,和終辰看起來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有些失望。

他的君父和母神倒是頗為滿意,回到家,君父甚至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膝頭,笑道:「吾兒果然有大將之風,今後麾下必有千萬座神城。」

母神也撫摸著他的頭,笑著說,「我們四郎當真用功,你幾位兄長像你這個年紀時,連人形都還未能化出來。」

「過些日子讓君父帶你去守西塞蠻城,稍加修鍊,就可以送你回榕林繼續深造了。」

夷伏抱著君父的護腕,沒忍住心事,於是咽了咽口水,說道,「君父,我、我在學宮裡的時候,認識了一隻玄武,和他交了朋友。」

君父和母神都詫異地望著他,母神高興道,「是嗎?這是好事呀,你從小性子軟,總交不到朋友……是好朋友嗎?叫什麼名字?」

夷伏說:「叫終辰,我們,很好的。」

一陣沉默。

君父和母神互相對視了一眼。夷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便閉上嘴,內心惴惴不安。

「吾兒,你交了個不得了的朋友。」他的君父笑了笑,摸摸他的頭,「看來,為父得以有幸,向極北遞上一張拜帖了。」

母神的臉上則帶了些憂色,「夫君,雖然同列為四相神,但極北玄武族……恐怕不願低就我族。」

君父不以為意,寬慰道,「那二位帝君性情和善,何況只是幫四郎交個朋友,無甚大不了的。」

「下次榕林學宮有進學,就讓四郎去吧。他的三個兄長都去過了,且他也是時候學些人族的東西。說不定,還能碰上玄武族的那根獨苗。」

夷伏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君父和母神在說什麼。

但是歸家不久后,君父就告訴他,如果勤加修鍊,回到榕林,就能見到終辰。

「那小子現在正在蓄靈呢,進步慢下來了;你恰是長得最快的時候,努力一把,修為就差不多了。」君父說。

夷伏像是忽然得到了希望,心情重新抬起了頭。

只要他努力,下次再相見的話,就不必跟在終辰的尾巴後面了,最好能並肩走,還能說說話。

抱著必須做到的決心,夷伏跟隨君父去了西塞的蠻城,一邊熟悉神職,一邊勤加修鍊。

每支神族都有各自的神職,由天道歷經歲月,抉擇出來的。白虎族勇猛兇悍,便負責看守極西蠻城,蠻城裡鎮壓著無數罪大惡極的妖鬼人神。

通常來說,小神獸長至八百歲,就可以上陣熟悉神職,積累經驗;長至千歲,性情基本穩定,而到了萬歲之後,便想尋找伴侶。

夷伏如今已達九百歲,可以幫君父打打下手了。

蠻城那種地方,有時城裡關押的逆犯之間起衝突分不開,就需要守城的白虎下去拉架。是以凡是在蠻城服過役的白虎,往往一身傷痕,打鬥經驗十足,還學會了狡猾。

夷伏貴為極西帝君的四子,本不必親自做這等辛苦事,然而君父是個狠神,一到蠻城就把他踹去了前線,直面城中烏泱泱的逆犯。

這招實在狠,夷伏待在蠻城近三百年,大有長進。

待他能回榕林時,獸身已近成型,完全展開能有半座城池那麼大;爪刃變得鋒利,靈力積澱深厚,眼神沉靜銳利,喜怒不形色。

與他同齡的其他小神獸里,鮮少有能與他比肩的。

有關他的傳聞漸漸在神族之間流傳開,說極西帝君的四子年少有為,幼時雖不見得多聰慧,然而長大些就脫胎換骨。

再過幾千年,說不定也是帝君了。

甚至有幾支眼光銳利的神族,已經懷揣心思,悄悄遞來拜帖,詢問牽線的可能。

夷伏對這些完全不知情,照舊勤加修鍊。

他一點也不知道終辰如今進展如何了,只想著自己若不拚命,就要被甩下了。

到他一千五百歲時,榕林那邊遞來告帖,招他去進修武學,以及人族進學。

夷伏又從君父口中得知終辰也去進學,高興壞了,恨不能馬上飛到榕林去。

君父大笑,調侃起他來,「才不過三百年不見,就這麼想念了?」

夷伏急得尾巴都甩了起來,情急之下,竟連禮節也顧不上了,還敢頂撞君父,「君父不懂,多一天不見,都是一天。」

君父托著腮,看兒子沒頭沒腦地轉悠,哼哼笑了幾聲,而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看來,本君要給極北多遞拜帖了。」

蠻城的事一了結,夷伏立刻飛奔回白虎城,簡單收拾好行李,又心不在焉地應付了幾場送行宴,就彷彿被火燒了屁股似的,忙不迭滾去榕林了。

.

第二次到榕林來,有很大不同。

夷伏背著包袱,被領進群山環繞中,一座浩蕩的神城裡。

城皆是青灰瓦磚的木房子,錯落有致,造式優美,飛檐角墜著一串六枚的鈴鐺,風一吹就叮叮響。城中青石道路寬敞,各類商鋪齊全,應有盡有。

這裡亦是最接近人族的地方,能看到許多人族才有的東西。

初試是榕林里最嚴格的進學制度,沒有自由不能果腹,但到這時,又變得極為寬鬆起來。

學生們在榕林神城裡有各自的住所,平日自行前往各個山谷修鍊,城裡有一座通天書塔,能找到所修行道的心法。

除卻需要夫子講授的人族進學外,其他時間,榕林概不干涉。

夷伏背著包袱,入住了一座二層的樓閣。

他在這裡的一切開支都以記賬形式存著,極西的家中會幫他定期銷掉賬目,是以生活還算過得去。

他的小樓藏在巷子深處,周圍有不少鄰居,都是與他一樣來進學的神族學生。剛到沒多久,就有以前的同窗聯繫上夷伏,向他示好,邀請同去修行。

夷伏婉言謝絕了,然而他錯估了自己如今的名氣。一個月後,幾乎整座神城都知道白虎族的四殿下來了。

開始有大膽的姑娘,堵在他家門口,好奇地想看他一眼。

夷伏嚇壞了,慌忙擺手,嚴肅地澄清,「實在對不住,但我還小。」

那位妖族的姑娘撇撇嘴,「沒關係呀,可以先認識嘛。你在榕林沒什麼朋友吧,我都打聽過了,這一個月,你都是自己走的。」

「我有朋友的,只是還沒來得及碰面而已。」夷伏無奈地摸摸頭。

他的腦瓜忽然靈光一閃,抓住這個機會,問姑娘,「請問姑娘,可曾聽聞過一位叫終辰的神子嗎?」

姑娘說不知道,但看在他的份上,可以幫他打聽。

過了幾天,姑娘派狐仆來給他遞話,終辰住在城東的一間小屋裡。

夷伏喜出望外,連連向姑娘道了謝。

隨後,他就想往城東,去找終辰。

可是,分別了這麼久,終辰還記得他嗎?

貿然前往,會不會顯得很唐突?

夷伏糾結不已,輾轉難眠幾天,最後像小時候那般下定了決心。

他挑了個好日子,收拾乾淨自己,不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了,直奔城東而去。

按照妖族姑娘所指的路,終辰住在一間背街的小屋裡,屋前有兩塊小花圃,種了很多花草。

夷伏很快就找到了。

傍晚時分,窗子透著光,屋子裡有人影晃動,分明是有人的。夷伏呆愣地站在門前,心如擂鼓,愣是不敢敲門。

怎麼辦,萬一開門的不是終辰,就很尷尬了。

但開門的是終辰,更尷尬啊,他該說什麼作開頭?打聲招呼?終辰如果正忙著,沒空搭理他怎麼辦?

長大了的夷伏還是紙老虎,當下就泄了氣,決定透過窗子,悄悄觀察一眼裡面的情況,如果合適的話,他就敲門。

夷伏偷摸地踩進花圃,雙手攀上窗檯,抻長了脖子往裡瞧,像只猥-瑣的大貓。

旁邊的門忽然開了,一個人端著盆水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鬼鬼祟祟的夷伏,愣住。

夷伏驚恐地回頭,連忙解釋:「對不起!我、我是來找我朋友的,沒有其他意圖……終辰?」

他呆住,嘴巴張開著,看著面前的人。

確實是終辰的臉,神情寡淡,然而看那一身裝束和身形,怎麼看都是個……女子。

他們當初分開時,終辰的人形明明是男孩子啊,他肯定沒記錯的。

怎麼就……?

終辰端著盆水站在門口,眼睛都睜大了,臉上閃過惱怒、羞恥、震驚,最後揉成複雜的一團,臉色變得鐵青。

他抬手,作勢要潑。

夷伏立刻抱住了腦袋,「辰兒對不起!我是來找你的!我……我叫夷伏,你還記得嗎?」

終辰默了一會兒,開口,是女孩子清脆的嗓音,「誰?」

果然不記得他了,夷伏有些小小的失望。

隨即解釋道,「在初試的榕林嶺,我是那隻小小的白虎……記得嗎?以前,我總跟在你身後的。」

終辰:「……」

終辰又沉默了一會兒,將盆里的水澆了花,看也不看夷伏,道,「進來。」

夷伏夾著尾巴,跟進去了。

終辰家裡意外地溫馨,一張四方桌,瓷瓶插花,牆上有貝殼畫,床靠著牆,收拾得很整齊,角落的草墊子上卧著一隻酣睡的小羊。

雖小但精緻,看起來不像帝君嫡子的住處。

終辰的確不記得他了,令他在桌子邊坐下,送了茶,就抱著手臂,坐在他對面,瞪眼一聲不吭。

夷伏頭腦發熱,內心亂成了一鍋粥,說話也磕磕巴巴的,想到什麼說什麼,全無章法。

不過,倒是把他們過去的小小緣分給終辰講明白了。

那天晚上,夷伏也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的,踏出門外時,腳都發軟了。

回到家,倒頭就睡,精神疲乏到了極點。比從前在蠻城裡連戰七天七夜累多了。

但也算有收穫,終辰答應了他一起去聽夫子講課。

第二天,夷伏找來他新認識的妖族小夥伴,十萬火急。

「小狸!幫幫我!」

名喚小狸的妖族小姑娘好奇,「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終辰對你做了什麼嗎?」

夷伏把前夜的見聞都告訴了她。

隨後問,「我不知道,這世上有什麼術法,是可以讓男子變為女子的嗎?」

小狸抱著自己的尾巴,嚴肅思考了一會兒,「我沒聽說過,你確定你前夜沒有看錯,或者小時候沒有記錯嗎?「

「會不會,終辰一直都是女子呢?」

夷伏搖頭。

她又問,「我們狐妖,只有公狐狸和母狐狸,你們也是這樣嗎?」

白虎也只有公老虎和母老虎。

還沒聽說過既公又母,既雄又雌的白虎。

夷伏搖搖頭,「我確定我沒記錯,當初他化人形的時候,我一直在旁邊的。」

小狸說,「這就奇怪了。你且等上幾天,待我去打聽打聽。」

過了幾天,小狸帶回一個令他震驚的小道傳聞。

終辰一直都獨來獨往,初到榕林時也是男子身,然而約莫在十幾天前,他從山谷修鍊回來,就變成女子了。

小狸用一種神秘又恐怖的語氣講述道,「聽說,那個山谷里有厲害的妖魔,終辰很不幸碰上了。那個妖會一種法術,能把男人變成女人!」

「終辰打鬥輸給那隻妖了,所以被施了法。他現在身上還帶著傷呢!你仔細回想一下,幾天前見到他的時候,是不是有傷的?」

終辰確實傷了腿。夷伏邊聽邊思忖著,眉心逐漸擰了起來,神情凝重。

他痛惜地說,「怎麼會這樣……我原以為再次相見時,他風華依舊如初。」

小狸繼續叨叨,「還有呀,據說中了這個法術,一輩子都變不回來了。終辰大概也是覺得很丟臉,所以一直避開人行動,只敢在夜裡出門。」

「天爺,終辰也太可憐了。他還沒有朋友,有苦說不出。」

夷伏嚯一下站了起來,「不行!我……我要幫他!」

小狸問,「怎麼幫啊?你們都不熟,終辰脾氣很差的,你最好小心一點。」

.

白月光一朝墜落進泥潭裡,濺得滿身泥,不完美了。

夷伏不能忍,心痛至極,決心幫終辰走出傷痛。

既然無法改變事實,那就盡量接受吧。

又過幾天,到了該去聽學的日子,終辰按照約定,到城中的一個路口處與夷伏匯合。

夷伏比他早到一步,抱著手臂站在路邊。聽見他來的動靜,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來啦。」

終辰:「……」這是什麼眼神。

終辰被他炙熱又痛惜的目光看得后脊發毛,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不想深究下去。下巴往學殿的方向一揚,示意快走。

夷伏陪著他,慢慢步行過去。

一邊在說著些奇怪的話。

「辰兒,你來這裡的日子,還習慣嗎?」

終辰點點頭。

「我來之前,便聽聞榕林是神域內與人族居處最相近的地方,如今看來還好的。聽聞人族對男子和女子有不同對待,在榕林倒是難見差異,大家都是一樣的。」

終辰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而話終究沒錯,便也點點頭。

夷伏委婉地點了幾句,見終辰只是點頭,悶聲不吭,便覺得終辰仍沉浸在失落里,不禁哀憐。

到了學殿,所有學生都擠進一間大殿里,隨意找坐席落座,等待高台之上的夫子布講。

聽課的學生很多,裝束各異,大家都忙著找好位置。

終辰鑽進去,在靠中間的地方搶到一個視野好的位置,安然落座。

夷伏緊跟在他身後,挑了左邊挨著的一個座。

右邊是一大群嘈雜的喜鵲仙,偏要聚在一起坐,然而連在一起的位置不夠,便想商量著換個位置。

其中一隻望向終辰,有禮貌地開口問話。

「姑娘,對不住,請問能否……」

終辰猛地抬頭,瞪了那人一眼,那人被嚇到,連連擺手,「打擾了,對不起!」

夷伏聽到終辰輕輕哼了一聲,他凝視著終辰的側臉,內心沉重,不發一語。

辰兒,分明不是這樣暴躁的性子,當年在榕林初試時,他無論多賴皮地跟在終辰身後,終辰都沒有生過氣。

現在僅是被叫了一聲「姑娘」,就被刺痛到了。看來這場變故,對終辰影響頗深。

夫子講授的內容主要是人族的起源和發展,著重講授人族的兩種東西,一種叫「文明」,另一個是「科技」。

人族靠著智慧做出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神族應當留意。夫子如是說。

夷伏半個字都聽不進去,滿腦子回憶的是從前的終辰,以及現在的終辰。

終辰就坐在他身邊,認真聽講,模樣安靜溫順……除了方才旁邊的喜鵲太吵,終辰想揮拳揍鳥,被他攔下之外。

他們又相遇了,真好,雖然發生了一些變化,但至少終辰還依稀記得他。

沒關係,他們從小就是好朋友,他一定能幫終辰走出來的。

又過了十天,期間,他們一起聽了三次講學。

終辰習慣晚上出去修鍊,夷伏便也調整了自己的時間,這樣,到下午時他就可以去找終辰玩一會兒。

終辰默許了他留下來吃完飯,並且默默順從他提出的建議,雖然都不說話,最多只答幾個短短的嗯,但還是願意和他一起出去玩的。

相處了一段,總算找回點曾經的感覺了。

然而夷伏依然憂心忡忡,因為他在終辰身上看不到一點情緒好轉的樣子。

他把自己的擔憂告訴小狸,小狸嚴肅地對他說,「按照你的描述,你朋友心裡壓的東西……唔,可能不少。」

「有些人經歷過巨大打擊,會慢慢走向絕望,然後做出傻事,你要留心一點。」

夷伏在蠻城牢獄管教了三百多年,見過無數因絕望而毀滅的神,心中頓時警鈴大震。

那麼好的終辰,不可以墮落!

.

細心的夷伏發現,終辰往家裡採購衣物,往往都是買的男子之衣。

不僅如此,習慣依舊沒能改過來,去演武場比試時,專挑男人打,從不欺負別的姑娘。

他內心雖有嘆息,卻覺得到無所謂,因為世間極少有男子能做而女子不能做的事。只要辰兒高興,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只是幾天後,他發現終辰似乎邁出了危險的一步。

那日正是傍晚,月華初上,他去找終辰賞燈。才走到城中最繁華的地方,意外碰見了終辰。

終辰身穿一件素白的男子衣袍,手上也抱著一堆衣物,正站在「歌坊」門口,低頭思忖著。

良久,他邁開腿,踏了進去。

歌坊是尋歡作樂的地方,裡頭艷妖魅魔眾多,能帶給人極致的感受。

榕林城對歌坊的往來沒有限制,考驗心性是否堅定。常常出入的,幾乎就離一敗塗地不遠了。

夷伏最清楚墮落的神是什麼樣,「色」字往往要沾邊。

他眼中,終辰簡直是半隻腳跨進了蠻城牢獄的大門。

「辰兒不要啊!別衝動!」他咆哮著,霎時就沖了過去。

路上的行人都驚呆了,這一嗓子吼出了虎嘯的氣勢,遠遠地擴出去幾條街。

終辰正把手上一大堆的女子衣物交到歌坊侍女的手上,就被喊聲嚇了一跳,渾身一抖。

轉頭望去,卻見一團白色的東西急速朝自己衝來,一下箍住他的腰,猛地往外拉,彷彿他是要投火似的,轉瞬把他拖離歌坊,放在安全的路邊邊上。

當眾被人攔腰抱走,眾目睽睽之下,終辰用力掙開束縛,又驚又怒,「你做什麼!」

夷伏呼一下又抱了上去,試圖把他拖得離歌坊更遠。

「色字當頭一把刀!辰兒!不要衝動啊!」

終辰黑著臉,再一次掙脫開了,吼道,「你有毛病嗎?!」

夷伏橫擋在他面前,就是不讓他過去,兩眼已泛起淚花,哽咽道,「辰兒,我理解你的心情,白虎族看押的那些逆犯,往往都是從歌坊開始墮落的,一旦進去,你就會徹底拋棄自己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厭惡自己變成了女子,可既然木已成舟,就不要再想了。少一塊肉無甚大不了的,我們做女子,照舊能過得很好……但要自愛,自愛啊辰兒。」

終辰聽著他胡言亂語,臉色由黑轉紅最後變為鐵青。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聽著夷伏亂七八糟的話,不時發出嘩然,好奇地打量著這兩人。

終辰忍不住了,朝夷伏揮起拳頭,大吼道,「給我閉嘴!」

……

一片混亂。

終辰把夷伏揍了一頓,拖回自己家。

他下的是了實打實的狠勁,照小時候他們的差距,可能就把夷伏打死了。

然而現在的夷伏是只大半白虎,皮糙肉厚的,蠻城裡的妖魔抓一爪子都不留傷痕,眼下挨了終辰一頓錘,只受了點皮肉傷。

夷伏鼻青臉腫地跪坐在地板中央,姿態十分乖巧。

他老實交代了自己的內心歷程。

終辰薄唇緊緊抿著,越聽越上頭,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鐵青的臉就快綳不住。

夷伏說完后,咽了咽口水,最後補上一句,「女子也不錯的,辰兒變成了女子,很好看……」

終辰無言,怒氣沖沖地取了衣物,轉身去洗澡,洗掉揍夷伏出的一身汗。

過了會兒他再回來,竟變成男子了。

身上穿的還是那件素白袍子,烏髮披在身後,身形高挑挺拔,眉眼含情似桃花,容貌俊美。

然而那臉色臭翻了天,教人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了。

夷伏呆愣愣的,「……哎?」

「我能變男子,亦可變成女子。只是想試試當女子的感覺而已,你這個傻子。」終辰咬牙切齒地說。

夷伏眨了眨眼,「為什麼,可……請問,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終辰忍住再一次揍他的衝動,「玄武神獸沒性別,我想變什麼就變什麼。」

夷伏有點懵懵的,有關玄武這個神奇的種族,他還沒能完全弄明白。

便問了另一件更好理解的事,「可你……為什麼要進歌坊啊?」

終辰沒好氣地說:「我並非女子之心,買的一大堆釵裙以後用不上,送給歌坊的姑娘們。」

「怎麼,不行嗎?」

夷伏慌張地擺手,「當然可以了,這是好事,歌坊很多姑娘沒衣服穿的。」

終辰:「……」

終辰問:「你腦袋裡轉了那麼多彎,為什麼不先問一下我?」

夷伏老實地說:「怕你揍我。」

雖然……最後仍是挨揍了呢。

.

夷伏花了好些天,才能理解「玄武沒有性別」是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他的好朋友終辰屬於玄武,玄獸和武獸要生小蛋蛋時只要纏尾即可,纏尾時所用的靈脈是相同的。

為了追求更歡愉的體驗,以及與世上其他的種族達成共通,玄武族會在化形后隨便選擇一個性別。

有時當男子膩了,也會做一做女子,換換體驗。但大部分時候,一隻玄武都只選定一種性別,以免鬧出誤會。

終辰最近才想起來這件事,於是換了一下性別,想知道自己究竟更喜歡做男子,還是女子。

但他的女子體驗很不好,就又變回來了。

只是他平日朋友少,也沒人問,又忙於修鍊,這其中的緣由就一直沒說。

誰想到會傳出這麼大的謠言。

夷伏對他這性別成迷的朋友不置可否,但他十分高興終辰的情緒沒有問題。

終辰脾氣暴躁,真的只是因為本就暴躁而已呢。

這件事後,終辰一戰成名。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榕林里有一隻可以把自己變來變去的玄武了。

還有一隻嗓門很大的白虎,哀嚎起來真是撼天動地。

終辰覺得丟臉丟大了,宣布與夷伏斷絕發小關係。

夷伏大受打擊,「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但終辰心意已決,接下來的半個月,他都沒有理夷伏,並且不跟夷伏一起去聽學。

聽課也不要一起坐,畢竟已經斷絕關係了。

夷伏也不可以來他家玩。

夷伏於是又變回以前不爭氣的樣子,緊緊跟在終辰屁股後面,轟都轟不走,當一條委屈巴巴的小尾巴。

「原諒我吧,辰兒,求你了,我也不是故意誤解的。」他好難過,耳朵都折了下來。

終辰鐵青著臉,過了好半晌,才不耐煩地哼一聲,「起來,別扒拉我,否則我揍你。」

夷伏不依不饒,「那你揍吧。」

好在自己已經鍛鍊出一身硬邦的皮毛,十分耐揍。

終辰嫌揍他累,還出汗,然而纏著又煩。

到最後,都給纏得沒脾氣了,哀嘆一聲,「滾啊。」

夷伏說:「不滾不滾。」

終辰罵他:「回你自己家裡去,做什麼要賴在我這裡,你要臉嗎?」

夷伏變回白虎,溫順地伏在地板上,抖了抖耳朵,委委屈屈道,「可是,我自己住,好怕孤獨。或者你願意到我家去住嗎?我家有小陽台,也有花園。」

終辰說:「不要。」

胡亂一同糾纏到最後,夷伏不僅沒被驅逐出去,反而大大方方住進來了。

倒沒有其他理由,只是終辰自己也覺得,家裡有些冷清了而已。

他的夥伴不多,沒有交心的,能多說上幾句話的,也就只有夷伏而已。

更何況,這隻白虎脾氣很好很有耐心,怎麼搓揉摔打都不生氣,不必跟他裝模作樣。

反正房子足夠大,可以養貓。

思及這些理由,終辰就鬆了口,某天吃完飯後,難得和顏悅色地對夷伏說,「你如果不想回去,可以在這裡留宿。」

夷伏還真厚著臉皮,一留就沒再住出去過。

甚至還把自己的行李都帶過來了,夜裡就在終辰床邊的地上展開一床墊子,變回原形,舒舒服服地團成一顆貓貓球。

不知為何,像小時候一樣,就睡在終辰旁邊,聽著另一隻獸的呼吸,就感覺沒有被拋棄,也沒有危險。

.

就這樣一直相處了一年,榕林山口敞開,學生們可以回家探望了。

夷伏和終辰商量好,第二天一起走,這樣就不會留下誰單獨守著空屋子過一晚。

臨睡前要收拾行李的時候,夷伏有些沮喪,鼻頭又酸了。抹抹眼睛有點想哭,於是吸了吸鼻子。

終辰嘖了一聲,「你怎麼那麼脆弱。」

夷伏難過地說,「回去后又要好久不見了,像上次那樣。」

終辰說,「只有半年,你又多想了。」

就算只有一天,也是分別啊。夷伏傷心地想。

但他沒敢說出來。

要不然送個禮物討好一下吧,這樣放假回來時還有機會蹭住。

夷伏翻著自己的布包,找出一條毛乎乎的條狀物,捧到終辰面前。

終辰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是什麼垃圾。」

「不是垃圾啦,是我的虎毛,我把它們收集起來氈成領子了。我記得你從前那件外袍,領口不是也有一圈毛毛么?」

「辰兒還是穿得貴氣一點好看。」夷伏伸手比劃了一下,「這條送給你吧。」

終辰皺眉。「熱死了。而且,那件衣服上是我自己的鬃毛。」

夷伏塞給他,他不要,捏起來扔飛出去老遠。夷伏就搖著尾巴,去把虎毛領子撿回來。

爭執一番,差點又打起來,終辰還是不要。

夷伏難過極了,撫摸著虎毛領子,失落地說,「不要嫌棄它嘛,是很好的領子,很暖和的。聽說極北很冷,送給你正合適啊。」

「萬一……萬一有變故,又不能見面了,怎麼辦啊。」

終辰:「……」

他不聲不響,收下了那條毛領。

.

十五日後,終辰回到了位於玄武城的家。

極北烈日當空,越涼打著赤膊,背後冒汗,從偏殿走出來迎接兒子。

兒子穿著一身厚重的銀邊龍襖長袍,領口一圈不知是什麼動物的毛,看起來熱死了。

越涼都驚呆了,看看終辰,又抬頭看看天。

終辰冷漠地看著他。

越涼:「幺幺,現在是夏天。」

終辰:「嗯。」

※※※※※※※※※※※※※※※※※※※※

夷伏:他收了我的禮物!(興奮)

終辰:中暑.jpg

--

咳咳,雖然我目前沒想法,但是

要不要加一點刀子?偶爾吃點刀子也很好嘛,就一點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玄武重生日記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玄武重生日記
上一章下一章

番外:夷伏終辰(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