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河邊的風景（四）
「不錯，都是我說的。」老貓說完，抬起頭看着天邊的晚霞。老話兒說「早燒陰、晚燒晴」，看來，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只不過，現在天就要黑了，那黑白無常……老貓站起身，抖了抖渾身的毛。天黑以前總是這個世界最絢爛的時刻，讓每一個哪怕是最微小的存在都閃閃發光。老貓回過頭，看見唐可嫻正拿那雙大眼睛詢問地盯着它，迎著光，老貓發現她的眼珠並不是黑色的而是亮晶晶的棕色。臉龐也晶瑩剔透，好像不是由於霞光的映射，而是它本身就會發光。看着那張發光的臉，老貓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是不是很多餘？黑白無常不會來，自己在望鄉台邊的痛苦徘徊以及煎熬都已是遠遠的過去……
「貓，你在想什麼？」唐可嫻看着它問。
老貓又抖了抖渾身的毛，回到現在……現在，它是一隻貓，或者說得更清楚些，是一隻寄居在一隻貓身上的孤魂，如果不想讓這種狀況持續下去，就必須做點什麼。於是，老貓習慣性的用兩條後腿蹲坐在地上，挺直脊背，謹慎起見，仍舊把頭低下，說道：「天就要黑了，我不知道會不會中大獎——碰到黑白無常，長話短說吧。在說這些話之前，唐可嫻，我再申明一次，我發自內心的感激你幫我，而且，我對你真的沒意見。我同意或者不同意你的某些說法或者做法，只是不同意那個行為本身，並不是對你有意見。我們只是就事論事，好嗎？」
「就事論事？」唐可嫻把它的話重複了一遍。就事論事——她當然聽得懂，但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今天由老貓的嘴再把這個詞說出來，她好像對就事論事有了些不一樣的理解。
「是，就事論事。」老貓點了點頭它的貓頭，語氣慎重的也重複了一遍，才接着說：「這就是我要說的共識。如果我們對某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可以爭論甚至吵架，但我們只是在爭論問題本身，並不是我對你有意見或者你對我有看法。但我們之前商量好的遇到什麼情況該怎麼做，這就是共識，我們都必須遵守。」
老貓說到這裏，頓了頓，抬起頭來看了唐可嫻一眼，才又繼續說道：「唐可嫻，我已經把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還想知道什麼，只要我能夠說得清楚，一定知無不言。你知道這件事情很危險。我想，你也應該知道，只要你不願意，我們可以不用繼續下去。這是我的事情，讓你承擔那麼大的風險這對你來說不公平……」
沒等老貓說完，唐可嫻就有些煩躁地打斷了它，說：「貓，你怎麼又說這種話。你記得嗎？前天晚上如果沒有你，我說不定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並且，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說到這裏，唐可嫻眼睛裏有光一閃，好像想起什麼令人興奮的事情來。只見她把下巴從膝蓋上抬起來，繼續說：「我如果掛了，那可就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不像你，你的身體還在這裏，對了，你不是也回來了嗎？雖然現在只是一隻貓……」說着，她忍不住咯咯的笑起來。
老貓被她的情緒感染了，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唐可嫻一邊笑着，把頭一揚，帶着幾分豪氣地說道：「不管怎麼說，我幫你是幫定了。就算豁出這條老命我也願意。」大概是坐得久了，她也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說：「既然我沒死，也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死，又為什麼沒死，怎麼可能對這件事情袖手旁觀呢，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唐可嫻，我尊重你的選擇。」——老貓並沒有再說什麼感謝的話，並且它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既謹慎又嚴肅——「既然決定一起做事，就要有共識，尤其是現在這個事情，稍有不慎不僅會連累你，甚至會連累到與我公用身體的貓……」
「我不怕你連累……」唐可嫻又打斷了它。
這回，老貓沒等唐可嫻把話說完，破天荒也打斷了她，道：「我怕被你連累。」
「呃……」唐可嫻看着它眨了眨眼睛。
老貓的語氣緩和下來，說：「唐可嫻，你知道嗎？在冥界的時候，我拒絕喝下孟婆湯，孟婆就給我指路，說我可以去因果司申訴。我當時就想，為什麼是因果司？這麼說，發生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那原因又是什麼，我有沒有可能避免事情的發生？在我還是……岑倫的時候，其實，我逃避了一些原本是自己該負的責任。我不想工作，不想承擔來自社會的、家庭的責任。可那時，我並不這麼認為，我認為是爸媽和社會給了我太多的壓力，我要掙脫這一切束縛，去遠方尋找屬於我的自由……出國留學，這真是我想要的自由嗎？」說到這裏，老貓沉默了，又抬頭看向遠方。天已擦黑。
唐可嫻也沒說話，她被老貓的這番話吸引住了，但信息量太大，一時消化不了，便也顧不上說話，在腦子裏一點一點的將這番話拆解開來，慢慢咀嚼。
過了一會兒，老貓才又開口，說：「八號那天晚上，我本來可以留在醫院爸爸的病房裏湊合一宿的。因為第二天一早他就要出院，剛好趕上夜班護工家裏臨時有點事先走了。我本來應該留下來的，爸爸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在醫院裏憋悶的很，主動提出讓我回去……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想讓我留下來？可我還是決定回家，明明知道生病住院的爸爸比我更憋悶，明明知道於情於理都應該留下，我最終還是走了……」
看到老貓那麼難過，唐可嫻忍不住勸慰道：「鍾離凱想害你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怎麼能這麼怪著自己呢？」
老貓看了她一眼，說：「別人會怎麼樣我不可能知道，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就算真遇到什麼事，你的內心也不會有那麼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