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攤牌（下）

「你說岑有望那邊要等一等……」「岑倫」看着刁紅紅，問：「什麼意思？」

之前他可完全沒想到，與人朝夕相處會是一件如此煎熬的事情——尤其是去給別人當兒子。

這個岑有望也是有趣，口口聲聲說着自己以前陪兒子的時間太少，現在，他要把以前對兒子的虧欠統統補回來。於是，每天都要拉着「岑倫」推心置腹，一推就是一兩個小時，回憶過去、展望未來，最後，還要懇請「岑倫」理解他作為父親的一番苦心。

「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光」這個固定節目讓「岑倫」每天都備受煎熬。生怕岑有望和他一起回憶過去時，自己一句話不對露了餡兒；生怕自己說理解岑有望時感情不夠「真摯」，讓「爸爸」起了疑心。還好岑有望看到兒子戰戰兢兢魂不守舍的樣子，又開始自責是由於他從小對岑倫要求太嚴格造成的。雖然岑有望把「岑倫」露出的馬腳主動認領了去，可這麼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兒啊，所以，「岑倫」才想着是不是借出「車禍」的機會，說自己頭被撞過之後，過去很多事情都記不起來了。

這一天天的察言觀色、仰人鼻息，「岑倫」想着都反胃。還要再「等一等」？即使腦子沒被撞壞，說不定哪天就被這樣的日子折騰短路了。刁紅紅不冷不熱的一句「等一等」，他心裏能不焦慮嗎……這樣想着，「岑倫」從柔軟的沙發上把身子坐直了，目光死死盯住刁紅紅，好像要把心裏所有的焦慮都通過眼神一五一十如數送給媽媽，讓她也體會一下自己內心的煎熬。

刁紅紅感受到了「岑倫」的焦慮撲面而來，但她只是平靜的看了「岑倫」一眼，說：「還能是什麼意思？凱凱呀，這回你一定要聽媽的話，一定要有耐心，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還沒等刁紅紅把話說完，「岑倫」就打斷她，道：「你就那麼喜歡我給別人當兒子嗎？在這麼下去，非露餡不可。再說了，岑有望本來就有高血壓、糖尿病，他突然發病連個意外都算不上，有什麼可等的呀？」

刁紅紅看着理直氣壯的「岑倫」，忽然覺得自己喉嚨發乾，不由咽了口口水，卻是苦的……唉，自己把該說的都說了，吐沫說成了丸藥，可兒子呢？心裏只有他自己，這又能怪誰，又能怪誰呢……刁紅紅閉了閉眼，決定什麼都不解釋了，平靜地說：「凱凱，你自己看着辦吧。如果你還認為你的決定都是對的，如果你不能保證以後都按我說的做，那麼，我也不想再為這事兒費心了。你大概認為，即使你不認錯，即使你依舊我行我素，我也拿你沒辦法，還是只能繼續替你把一切都扛下來，對吧？那我就實話告訴你，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是我想扛就能扛得住的了。」說着，將煙灰缸里的半支煙重新拿在手裏，用打火機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一陣白色的煙霧從刁紅紅鼻子裏緩緩噴出，才聽她接着說道：「你不聽我的也行，那你從今往後什麼也不要跟我說了，你愛怎樣怎樣，大不了，咱娘倆一起下地獄。」

「你還是我媽嗎？居然要兒子陪你下地獄。」聽刁紅紅如是說，「岑倫」震驚道。但當他看到煙霧繚繞中的母親的面孔時，突然感覺到了某種不可逆的威懾力。他不知道這是來自於母親的意志，還是某種事實真相。總之，在這樣一種力量的壓迫面前，他只有一種選擇——低頭。

於是，「岑倫」低下了頭，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刁紅紅把煙蒂扔進煙灰缸，方才打破屋內的沉默，叫了聲：「凱凱？」

「岑倫」沒有抬頭，依舊沉默。

「哎，難道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刁紅紅長嘆一聲，不得不又把話說了回去，解釋道：「凱凱呀，如果你當初按照我說的去做，咱們誰也不驚動，我把岑倫帶回來，讓他的魂魄慢慢地消解，也許，事情就這麼無聲無息的過去了。而岑有望闞彩霞，就像你說的，該發生的總會發生，連個意外都算不上。可是現在……岑倫頭七那天為什麼會有冥府的人來把小元寶抓了去？你會覺著這好像沒什麼，可我知道，那一定是岑倫的陰魂不散搞出來的事情。陽世這一堆的麻煩沒有解決，如今把冥府也驚動了，你以為你媽我是誰？閻羅王嗎？」刁紅紅頓了頓，目光犀利地看着「岑倫」，問：「你想過沒有，如果這時候讓岑有望闞彩霞在冥界遇到岑倫，會有什麼後果？」

「岑倫」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

刁紅紅看了「岑倫」一眼，沒再說話，又點了支煙，默默的吞雲吐霧起來。

見她不說話，「岑倫」開口問道：「即使我聽你的，和岑倫互換了靈魂，最終他還不是得去冥界。既然他要搞事情，什麼時候去不一樣會搞事情嗎？」說來說去，還是脫不去替自己辯解的嫌疑。

刁紅紅懶得看他，吐了口煙，說：「俗話說『擒賊擒王、誅人誅心』……」說到這裏，才轉過頭來看着「岑倫」，問：「這話的意思你明白嗎？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唉…」

「岑倫」又把頭低下，不再說話。在這裏把岑倫制住，他相信媽媽有這個本事，他就是太相信了…唉…

刁紅紅左手放在胸前托著右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着煙，大拇指摁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邊揉邊道：「如果現在岑倫在我這裏，那岑有望闞彩霞出了什麼事跟你有關係嗎？跟他有關係嗎？只要他們至死也不知道你並不是他們的兒子，就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沒發生……」說到這裏，刁紅紅禁不住悲從中來，說了聲：「凱凱啊，你究竟做了什麼啊？你這是要把你媽逼死啊。」說罷，眼淚滾滾而下。

「岑倫」呆住了。忽然，他噗通一聲跪在刁紅紅面前，害得一直趴在刁紅紅腳邊的謝地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給他騰地兒。只聽「岑倫」叫道：「媽，我錯了。媽，是我沒想到這一層，媽……」說着，竟也流下淚來，但更多的不是因為悔恨，而是恐懼。他把手肘擱在刁紅紅的膝蓋上，將頭歪在自己的襯衣袖子上蹭了蹭，又道：「媽，你說，岑倫會不會陰魂不散的跟着我？」說着，竟覺得渾身發冷。

「哼……」刁紅紅把煙放下，從桌上抽了張紙巾擦了擦臉，說：「如果他敢在陽世留下來反倒好了，那會是我們制住他的唯一機會。」

「機會？」

「是啊。」刁紅紅點了點頭，說：「最好的結果當然是他已經回到冥界進入了下一個輪迴，只有這樣，我們才可以對岑有望闞彩霞採取行動。最怕的是他一直陰魂不散非得跟我們了了這段恩怨不可，那我們就不得不花很長的時間來對付。」

「很長的時間會有多長？」

刁紅紅道：「也許就是一輩子。」

「一輩子？」「岑倫」像是被電擊到一樣，從地上跳了起來。

刁紅紅一笑，道：「你放心，凱凱，人總有踏上黃泉路的一天，我肯定會比你先走。如果真是在我的有生之年都無法解決，我也會替你去冥界把這事解決了，保你下半輩子平平安安的。但你必須答應我，從現在起，再不能任性了。」

「岑倫」重新蹲回到地上，說：「您放心吧，媽，我什麼都聽您的，都聽您的。」

也不見刁紅紅有多高興，淡淡的說了句：「起來吧。」便又伸手把仍然燃著的半支煙拿起來夾在了兩指之間。

「岑倫」坐回到沙發上，兩手插進濃密的頭髮里用力揉了幾揉，抬起頭，說：「媽，如果你當初把什麼事都跟我說清楚，不開口閉口就只要我『必須聽你的，照你說的做』，事情也至於弄到今天這個局面。」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聽得出來，刁紅紅情緒仍然低落。

「媽，」「岑倫」把身體往前探了探，問道：「你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岑有望闞彩霞啊？」

「問這個幹什麼？你只要記住，我是你媽，會為了你做能做的一切。」刁紅紅掐滅了煙蒂，站起身來，說：「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想了想，卻又坐了下來，又道：「不過，你最好還是『回家』去吃。」

「岑倫」有些失望，刁紅紅還是那個刁紅紅，她為什麼就不能尊重一下他的感受呢？「岑倫」只得心灰意懶的站起身，說：「那我現在就回去。你不知道，被兩個陌生人無休無止的關心着，還隨時告訴你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那是你最愛玩的，不知道有多難受……」

「你沒什麼可抱怨的。」刁紅紅打斷了他，說：「如果你當初聽我的，事情就不會是這樣了。再怎麼難受，也得給我把牙關咬緊了……你現在還不能回去，坐下，你剛才說什麼來着，唐可嫻要去你家？你答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