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自由（三）

也怪不得史蒂夫和巴恩斯會如此的憤怒。

床上的這一隻嬰兒非常的小，皮膚蒼白到了透明的程度，輕易就能看見薄薄的皮膚下面淡青色的血管。那血管甚至沒有比頭髮絲粗上多少，很難想像居然會有人能從這小小的孩子身上的那樣纖細幼嫩的血管中抽取出血液來。

奧莉薇亞柔軟的一隻安靜的躺在那裏。她的胸膛沒有起伏，也始終都沒有睜開眼睛。如果不是提前有人告訴史蒂夫和巴恩斯這是一個小小的嬰孩，他們幾乎要以為這是什麼人特地做出來的小小玩具。

史蒂夫絕對沒有想過自己這輩子第一次抱住小小的女兒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的。可是當這個柔軟的、小小一團貼在他的胸膛的時候，空氣安靜得史蒂夫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他屏住了呼吸，感受着手上的脆弱幼小的生命。有那麼一瞬間，史蒂夫恍惚覺得奧莉薇亞和他曾經在大雨之中撿起來的濕漉漉的幼貓重合了。

懷疑小小的寶寶還沒有兩個軍用罐頭重，史蒂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可是眼眶卻已經不經意間泛紅了。

很少有人知道，無論是曾經堅毅勇敢、永不言棄的史蒂夫·羅傑斯，還是如今美國旗幟、道德標桿的美國隊長，其實都是一個眼窩子很淺的男人。他將眼淚深深的壓在眼底，卻還是會在眼角眉梢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端倪。

「她為什麼……不哭？」

寶寶實在太安靜了，始終乖乖巧巧的睡着，就連被親生父親抱起來也沒有絲毫變化。史蒂夫倒是寧願懷裏的這一團哭得驚天動地——她不用很乖，用響亮到近乎讓人厭煩的哭聲向他們證明她的健康那也很好。

將深沉的淚光壓了下去，史蒂夫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對着方才信誓旦旦的保證他的女兒健康無事的女科學家詢問。

女人推了推眼鏡，她沒有去看史蒂夫懷中的奧莉薇亞，只是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的腕錶：「還有十五分鐘，十五分鐘之後是她攝取營養物質的時間，那個時候她會對外界的刺激有一點反應。」

巴恩斯一聽見女人的話就覺得有些奇怪，畢竟對於一個幼小的嬰兒來說，不用「餵養」，而使用「攝取營養物質」，這樣的措辭本身就有些讓人迷惑。

而巴恩斯很快就不迷惑了，因為他親眼看見兩個身着白大褂的人走進來，他們沖着史蒂夫和巴恩斯點頭示意了一下，隨即便熟稔的捏住了奧莉薇亞的小胳膊，向裏面注射了一管藥劑。

巴恩斯捏緊了拳頭。

這位從戰場上下來的老兵周身翻騰而起了濃重的殺意。他知道奧莉薇亞不是正常出生的，卻也沒有想到這些人居然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將奧莉薇亞養到了現在。

「老天……」史蒂夫伸出手去按住了巴恩斯的肩膀，他的聲音破碎在唇齒，一時之間很難讓人察覺他真實的情緒。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天生的父親。少了十月懷胎的過程，很多男人都是天生遲鈍。他們少了許多溫柔，在孩子降生之後的與嬰兒的相處之中才摸索出身為人父的自覺。

然而這分明只是史蒂夫和奧莉薇亞的第一次見面，這個小姑娘卻在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就找到了讓她的父親心疼的方法。

史蒂夫甚至有一瞬間覺得，這個孩子其實還是埋怨他的吧？埋怨他沒有陪伴着她的出生，沒有在她的身上投入過愛和期許，甚至沒有能夠給予她健康的身體。

所以她找到了這位笨拙的父親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用傷口和沉睡給予了無堅不摧的美國隊長致命一擊。

心底是無可言說的疼痛。但是史蒂夫更是注意到，在那些醫務人員給奧莉薇亞「打針」的過程之中，孩子不僅沒有哭鬧，甚至就連些許本能的掙扎都沒有。

她還那樣的小！按照軍方給史蒂夫提供的信息，奧莉薇亞才是一個剛剛出生不足四十天的小寶寶。可是這樣小的寶寶卻已經習慣了疼痛和忍耐。

奧莉薇亞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足40天，哪怕是在她自己的人生旅途上都只是短短小小的一步。疼痛和眼淚，幼小的孩子哪裏需要習慣這些？

美國隊長一生致力於將群眾帶入和平美好的未來，他身上的每一道傷口，都是他保護和平、守衛自由的證明，可是偏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小小的女兒卻是被迫習慣了被傷害。

一瞬間，史蒂夫只覺得有人扼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拖入無盡的悔恨之中。而可笑的是，史蒂夫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怨恨誰。

藍色眼眸被逼出了一層紅血絲，史蒂夫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純白的天花板，最終走上前去接替那些工作人員的工作，伸出指尖輕輕的按住了奧莉薇亞手臂上的針孔。

他喉結艱難的滾動了兩下，這樣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寶寶不能喝奶么？」

史蒂夫疑心這孩子身體太過孱弱，以至於損失了什麼身體機能。美國隊長當然沒有養過一個孩子，可是他卻見識過很多戰場上受過傷的士兵。那些士兵受傷太嚴重的時候，也是不能自己進食、需要注射營養液的。

女科學家這才理解了史蒂夫為什麼會是一副這樣難看的表情。

她聳了聳肩，不過還是如實的將這個「試驗品」的情況告知了她的下一任「持有人」——沒錯，和美國軍方的許多人一樣，這位女科學就是這樣定義史蒂夫和奧莉薇亞的關係的。

「不用擔心，我說過了，她很健康。營養液是根據她的身體需要配置的，可以為她提供足夠的營養，而且注射營養液可以減少她不必要的新陳代謝，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為你無償提供。」

「不、必、要、的新陳代謝。」這一次，史蒂夫的話就像是從牙縫之中擠出來的。他每一次覺得這些軍方的人已經足夠泯滅人性，這些人就總會用另一種方式刷新他的下限。

女科學家對史蒂夫的憤怒毫無所覺。她信奉科學，覺得為了科學一切都可以犧牲。而史蒂夫是一個實驗室強化過的實驗產物，他自己都已經有了投身科學事業的自覺，又何必為另一個試驗品忿忿不平？

男人身上爆發出的迫人氣勢卻還是讓女人有所忌憚的，她掃視了一眼周圍，確認實驗室中的激光打擊設備運行良好——也就是說，如果史蒂夫和巴恩斯有所異動，那些設備可以輕鬆在瞬息之內將他們兩個切成肉塊。

確認完畢之後，女人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別那麼看我，士兵，你知道的，嬰兒剛出生的那會兒，照顧的人難免是要和屎尿屁打交道的，這樣既浪費時間又很不衛生，但是注射營養液就可以輕鬆的解決這個煩惱。」

理念不同，不必多言。史蒂夫已經不想再和她爭辯些什麼了，他抬起手上按著的棉簽，確認奧莉薇亞已經不再流血，卻還是非常憐惜的輕輕給懷裏的這個小的吹了吹傷口。

「以後不會了，爸爸保證。」心裏是最溫柔的話語，可是史蒂夫並沒有將之宣之於口。他捧著安靜的一動也不動的小寶寶，低下頭去用臉頰輕輕蹭了蹭。

鐵漢的剎那溫柔，永遠都最讓人感動。

巴恩斯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從心裏湧上了一股責任感——是的是的，現在不僅僅是他們敬愛的美國隊長當老爸了。他，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從現在開始也要當叔叔了！

老天，他能當好一個可靠的叔叔么？要好好保護她，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彌補之前這40天裏寶寶遭遇的一切，甚至可能還要在她老爸出任務的時候擔當起獨自照顧她的責任。

可是他現在甚至就連抱一下這孩子都不敢呢！

一想到可能要獨自照顧一個兩個巴掌大小的寶寶，巴恩斯就忍不住把臉埋進自己的手心裏。

胡亂的揉搓幾下之後，被自己手上的老繭磨得臉皮生疼的巴恩斯中士輕「嘶」了一聲。他眨了眨眼睛，終於忍不住沖剛才那個女科學家伸出了手：「或許你有……護手霜？」

完全get不到這個美國大兵的腦迴路，女科學家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過了一陣子才從自己白大褂的口袋裏摸出了一顆魚肝油。

以一副「愛要不要，莫挨老子」的表情看了一眼巴恩斯，女科學家的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史蒂夫和寶寶身上。

「你不要這麼舉着她，她不是你的手榴彈。」女科學家用筆戳了戳史蒂夫的手，指導他將奧莉薇亞的小腦袋靠近自己的胸膛。

隨後，女科學家按了幾個按鈕，空曠的實驗室很快響起了史蒂夫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到我身邊來。」

「我需要你，美國需要你。」

如果不是懷裏還有一個小的，史蒂夫也真的很想抬手捂臉。因為此刻房間播放的，正是史蒂夫作為美國隊長參與錄製的宣傳教育片。他也不是在說什麼情話，而是正正經經的號召有志青年參軍，共同抵抗法西斯。

錄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可是這會兒聽見自己故意壓低了的聲音，史蒂夫的眉梢還是忍不住抽動了起來。

——公！開！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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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恩斯，一個還沒有開始正式育兒，就已經腦補到自己以後和史蒂夫一起送奧莉薇亞出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