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帕夫柳琴科在俄羅斯花滑界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她選手時期不長，國際比賽一共參加了五個賽季，卻是從小到大都被俄羅斯期待並關注的存在，成年組雖然只參加了兩個賽季，卻是奧運冠軍。說話犀利孤高冷傲，偏偏俄羅斯國內就能接受還有不少人喜歡，你說奇不奇怪？

帕夫柳琴科從沒想過自己退役好多年以後能在中國又有了名氣。

二十五六歲了突然又迎來事業新的小高峰，你說氣人不？

帕夫柳琴科在中國的紅挺意外，原因是宋顏寧代言了跟她同一個品牌的化妝品，一個俄羅斯代言人一個中國代言人，兩人又都是花滑運動員跟奧運冠軍，品牌方就讓兩人在俄羅斯和中國各拍了一組時尚雜誌。

都是在頂級時尚雜誌拍的，拍完以後宋顏寧就達成了國內時尚雜誌的大滿貫。而兩組雜誌也先後上了熱搜。中國雜誌里宋顏寧和帕夫柳琴科在一組裝飾溫暖的田園風房間里，宋顏寧泡茶，帕夫柳琴科就坐在對面看着。兩人坐在圈椅上看着夕陽落日，頗有看淡風雲隱於世的感覺。

一時間大家對兩人的過往充滿了興趣，從兩人青年組第一次交鋒扒到宋顏寧退役，從場上的分數較量延伸到大大小小的採訪和帕夫柳琴科的解說，帕夫柳琴科對宋顏寧毫不掩飾的誇讚和多次站隊力挺也就被扒了出來。

粉絲激動了，稱扒到了真的。

那時候帕夫柳琴科已經是穩定的俄羅斯解說員，大學畢業后又讀了研，中文已經說得很不錯，能和大家用普通話交流，就是說話有點慢。酷愛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能把宋顏寧從嫦娥「月神」誇到女兒國國王，《西遊記》的女神被帕夫柳琴科按到宋顏寧身上擬了個遍。而且帕夫柳琴科是最早加盟宋顏寧冰演團隊的成員之一，這些都成了帕夫柳琴科被中國觀眾喜歡的優勢。

帕夫柳琴科退役太早，她的職業生涯結束於自己的18歲，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年紀。然而宋顏寧的職業生涯卻幾乎是她的三倍。宋顏寧的職業生涯，並沒有止於那場巔峰的北京冬奧會。

那年的北京冬奧會，宋顏寧自由滑得分175.39，刷新了女單自由滑的世界紀錄，總分265.60再度刷新世界紀錄，以三項新世界紀錄的成績一舉問鼎北京冬奧會冠軍，成為中國第一位女單冬奧冠軍，真的為中國隊拿到第十枚十全十美的金牌。

這一場冬奧會過後，宋顏寧戰績驚人，她成為亞洲第二位，花滑史上第三位全滿貫女單運動員，僅次於韓國雲靜恩和俄羅斯法迪娃。六站分站賽全部拿到金牌，平了葉月梨香的六站分站賽全拿到金牌的成績。14次刷新世界紀錄，刷新了雲靜恩11次刷新世界紀錄的戰績。

北京冬奧會之後的世錦賽，宋顏寧再度出賽，毫無懸念捧回世錦賽金牌，完成奧運賽季的金滿貫壯舉。加上上賽季全滿貫的記錄，達成兩個賽季金滿貫的記錄，也憑藉三枚世錦賽金牌追平葉月梨香三枚世錦賽金牌的亞洲女單世錦賽最好成績。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宋顏寧職業生涯已經非常圓滿——所有的冠軍都拿了，所有的記錄也都有了，A級比賽的金牌一枚都不少，參加的所有比賽領獎台一次都沒落，已經是一位非常成功傳奇的花滑選手了。

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

然而宋顏寧並沒有。

北京冬奧會之後，宋顏寧並沒有宣佈退役。下一屆冬奧會舉辦地在德國柏林，在柏林奧運周期的第一個賽季，宋顏寧休賽，在多倫多大學完成學業后，調養了一下身上一些積久的傷病，然後宋顏寧宣佈在該周期第二個賽季復出。

復出的原因被外界猜測許久，有人說是因為宋顏寧之後中國女單後繼無人，所以國家隊不放人，陰謀論整了半天，還是宋顏寧自己在央視被沈煜採訪的時候澄清的。其實原因很簡單，也算是湊巧。北京冬奧會後金櫻子狀態不再，宋顏寧又休賽，中國女單在新奧運周期第一賽季成績慘不忍睹。宋顏寧遲遲沒有宣佈退役，鄭胤就問她想不想繼續比賽。

鄭胤沒有半點強迫的意思，只是偏巧那時候宋顏寧依然比較留念賽場，就選擇了繼續。

宋顏寧一向簡單，當時復出的心思也很簡單。主要就是因為她當時仍舊比較喜歡在賽場上拼搏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還能參加比賽，即便沒有那麼高的難度，但還是願意站在賽場上。當然，她依然會關注自己的成績，但相比北京冬奧會之前又看淡了許多，宋顏寧做好的打算，她可以接受復出后不站上領獎台，只要成績她還能接受，她就繼續在賽場比賽。當有一天，她覺得自己真的力不從心時，就會選擇退役。

所謂的功成身退，宋顏寧倒是沒想這麼多。

那時候宋顏寧已經沒有勾手四周的跳躍，只在裏面加入簡單的4T和3A，但依然輕鬆的以兩站分站賽冠軍的身份進入總決賽並拿到總決賽冠軍，並在之後的世錦賽中拿到亞軍。因為時代再度變換，維特洛娃終於在該周期第一個賽季拿到非奧運賽季的全滿貫，但隨後進入發育關，為此不得不放棄了4Lz和4F兩個高級四周，實力跟宋顏寧相差無幾，新生代的格蕾組小姑娘並沒有維特洛娃那樣的天分，最受捧的俄羅斯小女單最高難度也只是最簡單的4T。

很多人都看出宋顏寧的跳躍相比巔峰時期是差了一些的，高遠度不再有年輕時那樣豪橫，但細節處卻更加飽滿，並且相比於現役絕大多數的女單來說，她的跳躍高遠度依然非常出眾。

第三個賽季，宋顏寧放棄了4T，只保留3A這一高難度跳躍，長短節目共三個3A，在總決賽拿到一枚銀牌之後，在最重要的世錦賽竟然再度奪冠。自由滑來自音樂劇《伊麗莎白》，這套節目再度成為宋顏寧個人代表作品和花滑經典，其中世錦賽的星裙扮相也讓宋顏寧一度出圈成為熱議。宋顏寧讓大家看到了，她身為一名傳奇選手的實力，而這枚世錦賽金牌也讓宋顏寧選擇參加下一賽季的冬奧會。

第四個賽季，柏林冬奧會的奧運賽季，宋顏寧先是在總決賽拿到銀牌。冬奧會中已經25歲高齡的宋顏寧沒有參加團體賽，在個人單項，宋顏寧憑藉兩套節目clean，再度摘下一枚冬奧會女單銀牌，短節目《永不消逝的電波》成為她個人第三部中國風作品的代表作，自由滑《行星組曲》也為當時的女單再度奉上一套古典樂精品。而當時的冬奧冠軍是16歲的俄羅斯女單瓦連京娜。

在此後的世錦賽，宋顏寧以短節目一個3A，自由滑兩個3A的配置擊敗自由滑兩個4T的瓦連京娜，拿到個人第五個世錦賽冠軍。世錦賽結束一個月後，宋顏寧宣佈退役。

退役時宋顏寧頭頂的頭銜和光環已經很多，冬奧會三銀一金的最多冬奧獎牌數量，連續三屆站上冬奧女單領獎台，亞洲選手最多的分站賽金牌數，亞洲第一位四屆世錦賽冠軍，第一位五屆世錦賽冠軍，迄今為止亞洲唯一一位世錦賽五金的選手，第二位職業生涯從未下領獎台的選手退役。

自此，傳奇徹底落下帷幕。

宋顏寧休賽季后復出參賽時，許多人都在反對，太多人知道，復出有時候會再造輝煌，但很多時候更可能是就此落寞。花滑里太多的選手哪怕是名將復出效果都不理想，更遑論競爭最激烈時刻都在改朝換代的女單。也有很多人冷眼旁觀，也有很多媒體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詢問一些圈內有資歷的人的觀點。

帕夫柳琴科就是被採訪的那一個，俄羅斯媒體問她關於宋顏寧休賽季后選擇繼續參賽的看法，帕夫柳琴科用她永遠沒有起伏的帶點冷漠的語氣說道：「無論她是否復出，復出后成績好壞，她都是許多選手無法企及的存在，誰都沒有資格質疑她！」

帕夫柳琴科和宋顏寧的友情，北京冬奧會之後在花滑圈裏不是秘密。也有人驚訝，當年的一對對手為什麼能夠做到成為一對朋友，這看起來匪夷所思。

其實這沒什麼，對帕夫柳琴科來說，她喜歡宋顏寧的原因非常簡單——她們是同類，沒人比宋顏寧更像帕夫柳琴科，也沒人比帕夫柳琴科更像宋顏寧。

她們的職業生涯始終秉持着同樣的原則——追求着競技和節目美感的極致，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去達到技術和美的極致平衡。

當格蕾組女單依靠粗糙敷衍的「三段式」節目在女單橫行霸道的時候，當平井千夏表演精湛卻技術有缺陷的時候，橫空出世的帕夫柳琴科和宋顏寧就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她們漂亮的技術和一流的表演，同時還有姣好的容顏和冠軍氣質。

以她們的資質和水平，或許其實不需要這麼拚命，她們完全可以模仿格蕾組的舞蹈和表演，用粗糙但符合現行規則的表演來更輕鬆的獲得高分。但她們沒有，她們有自己的堅持和信念，花滑這條路，不是只有分數和規則，花滑是美的，是要傳遞些什麼的。

帕夫柳琴科不否認，她們曾經是對手，但她也不否認，她與宋顏寧惺惺相惜。當她們堅持同樣理念一同前行時，這條可能在別人眼裏看來吃力不討好的道路並不孤獨。

宋顏寧延續的三個休賽季里，帕夫柳琴科依然參與到每次她比賽的解說里，自始至終都觀點明確的表示支持和理解。

柏林冬奧會，女單賽場上最受關注的選手不是超級新秀瓦連京娜，而是名將宋顏寧，哪怕宋顏寧最終只拿到一枚銀牌，焦點依然是她。

宋顏寧在下領獎台之後，帕夫柳琴科就等在那裏。

宋顏寧看到帕夫柳琴科的時候並沒有驚訝，那時帕夫柳琴科已經加入到宋顏寧的冰演團隊四年，是最早主動加入到她的團隊里的人。

帕夫柳琴科伸手去看那掛在宋顏寧胸前的銀牌細細的看了看，然後抬頭去看宋顏寧。

宋顏寧唇角帶笑眼神疲憊，到底是25歲的「老人」了，已經不是年輕的時候了，16歲的新晉冬奧女單冠軍瓦連京娜比她小了近十歲。

「我還挺喜歡這花紋的。」宋顏寧說道。一瞬間，彷彿是十年前童真爛漫的宋顏寧。

帕夫柳琴科看她一眼，突然問道：「值嗎？」

她想是在問，帶傷參加冬奧會，值不值？堅持又參加一屆冬奧會，值不值？

宋顏寧愣了一下，笑了。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