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第一百一十章

「宣……北疆屢屢遭敵進犯,於此危急之秋,晉王世子趙雋領命北上戍防,中道迷途潛返,致使兵將無首……渙散軍心,論罪當誅,念其同為宗室,且昔日戰功卓著,以此相抵,特赦其死罪!然死罪可免,餘罪不容恕,自今日始,革其世子封號,罷其將軍職權,貶為庶民,永生不得踏入皇宮!違者無赦……欽此!」

趙雋「休」妻的第二天午時,幾名皇帝內侍驀然光臨他的牢房,拿出聖旨,宣讀一通措辭含糊的旨意,隨即命令獄卒解除趙雋的鐐銬,遣出宮門,還其自由。

他,自由了!

自由的得來與失去一樣的突兀,始料未及……位極人臣者,便是這般天賦的隨心所欲!

趙雋站在森嚴壁壘的皇宮大門外,抬頭仰望雲層厚重的陰沉天空,內心完全沒有重獲自由的欣喜若狂……他抿緊冷峻的嘴角,邁開步伐,風一般來到丞相府。

是的!丞相府!

「世子,你……出來了?」乍然見到據說因為出征私返而被關押在天牢里的女婿赫然出現眼前,尹丞相和江氏先是詫異萬分,然後由衷的欣喜,「……這就好!恭喜世子!這太好了!」

趙雋和岳父母——呃,「前」岳父母客套兩句,立刻直切入正題,「夏兒呢,她在這裡罷!」

她應該在這兒吧?她……有可能在這兒嗎?

「夏兒?她不是在王府里么?」尹丞相夫婦表情再度詫異,「難道,又……」

兩老驀地想起,那天一早,女兒與外孫憑空消失,遍尋不見,後來才知曉幾乎被賊人劫持到北方……思及此,倆人不禁后怕地打個寒顫,疑慮重重,生怕又來一次舊事重演。

岳父母的神情是真正的意外和惶恐,看來,她沒有回來娘家,而且……岳父母看來也不像知曉昨日發生在天牢里的事。

岳父母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說,他休了她的事,她沒有稟告父母,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她要求與他離異,其實……迫不得已!並非出於本心……是嗎?

趙雋陰鬱的心略略清明了些,卻又揪得更緊:她既然不在娘家,那麼,她……在哪裡?會還在晉王府里嗎?

希望悄悄升騰,趙雋心思方動,急忙向岳父母告了辭,匆匆趕回家中。

腳還沒有完全跨進大門,趙雋看到探得他出獄消息的親人已經迎了出來。

「雋兒?雋兒!真是你!謝天謝地!謝謝皇上開恩!你可回來了!擔心死娘了!雋兒啊——」孫王妃沖在最前面,猛然見到兒子,激動得恍然如夢,拉住兒子的手臂,撫了撫,摸了摸,總算確定是真實的人,頓時落下淚來,哭個不住。

「回來了!回來就好!唉……」晉王隨後拍拍兒子,老懷慰藉,同時也感慨萬端,兒子此次出事,他多番乞求皇帝,俱無功而返,如此無能為力,唉……確實老朽矣!所幸,皇上沒有執意治罪,終於放過他的兒子。

「大哥——」趙倩突入父母重圍,投進大哥懷裡,百感交集,抑制不住哭出聲來。

趙雋撫慰了一會兒親人,環顧四周,不見……沐夏的身影。

他的心直往下沉,按捺不住焦躁,問道,「她呢?」

「……誰?」

晉王夫婦和趙倩異口同聲,語氣明顯猶疑,臉上——更是明顯的心虛。

趙雋一凜,不再抱任何渺茫的不切實際的希望——她,也不在晉王府里!其實,她又怎麼可能還在晉王府里?她拿到了他「親手」所簽的休書,或許,已經有更好的去處了……是吧?

他們,不再是夫妻!她不再是他的妻子!不管他情不情願,這……是血淋淋的事實!

趙雋閉了閉眼……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法徹底絕望!

昨夜,他在冰窖一般的天牢里徹夜輾轉反側,在無盡失落痛徹心肺的同時,卻也無論如何不肯相信——她會離開他!他們曾經共有的幸福、甜蜜,她對他的愛,難道……真會因為一點誤會、一些磨難被全部抹煞?

不!不會的!

「奕兒的娘!」趙雋睜開眼睛,看著無邊的天空,重重地,一字一字地吐出,「在哪裡?」

「她……」

他的家人還是遲疑,欲言又止。

「到底如何……說罷!」趙雋聲音沉著,不帶情緒。

晉王爺和孫王妃對視一眼,像在斟酌語句,好一會兒,卻又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唉!要怎麼告訴兒子……

趙雋目光轉向妹妹趙倩,等待她的回答。

「大哥,你別只盯著我呀!我……」趙倩慌亂地搖頭,想要擺脫大哥冷峻得嚇人的眼神,卻又無所遁形,只好屈服低語,「好啦!我說……我來說……」

「快說!」

「大嫂她……她被皇上帶進宮了……就在昨天……」

她被皇上帶進宮裡了!

趙雋心裡咯噔一聲,複雜的情緒決堤而出:她,屈服於皇上了?或者,認為皇上的確比失去貴族身份、權勢的他好?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不!趙雋用力甩甩頭,不管她離開他的理由是哪一種,他都沒有辦法接受!她,太可惡!她在宮裡……難怪,他昨日會見到她……她太可惡了……

「為什麼?」趙雋淡淡地問,語氣出乎家人意料的冷靜。

「因為……雨嫣突然死了,採薇偷偷溜出府,去向皇上告狀,說大嫂殺了雨嫣,昨天皇上來了,審問這件事……我作證大嫂沒有殺人的時間……大嫂根本不可能殺死雨嫣……肯定是採薇自己殺了人……又嫁禍給大嫂……可是皇上不相信……把大嫂帶回宮裡繼續審問……到現在……都兩天了……還不見大嫂回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趙倩斷斷續續地敘述,越說越小聲,在大哥冰塑般的表情面前,身子不自禁打起戰來。

趙雋的身子強烈地一震,苦澀在心底泛濫:他知道!他就知道!她……

「大哥,你要去哪裡?」

「雋兒,雋兒,別走哇——」

晉王夫婦和趙倩拖手抱腳,緊緊扯住好不容易才盼見從天牢脫困回家現在立足未穩又要出門的趙雋,不顧一切地阻攔——天知道,一旦放他走,會不會又禍從天降?最近,晉王府的禍事來得太多,太莫名其妙了!

「父親母親,請原諒,我要去找夏兒……」趙雋使了個脫身術,從父母妹妹的死命牽絆中掙脫開來,奔出門去。

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不甘心就這麼失去她!不甘心就這麼懵懵懂懂地接受命運的擺布!

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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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進不去皇宮!

把守宮門的衛士一臉無情、鐵面無私,尤其在弄清他的大名——趙雋后,更是如臨大敵,恨不得逐之三十里之外。

他終於明白,皇帝赦免他的聖旨上,為什麼寫著:永生不得踏入皇宮。

重重的宮門、高高的宮牆、無上的皇權,把她和他隔絕在兩個世界里……

「世子?」

一聲低喚從一輛從宮裡駛出的華麗馬車裡傳出,隨後,車簾撩開,柴屏郡主的臉顯現出來,帶著幽幽的驚喜,脈脈凝視筆直地挺立在皇宮門外的趙雋。

趙雋卻像沒有聽到呼喚,也沒有看到馬車裡華美的容顏,漠然地轉過身,離開……

已近臘月,京城的天氣格外乾冷,許多人都選擇足不出戶,儘管如此,還是無法阻礙某些消息在京城裡大肆流傳。

比如,晉王趙諄惟一的兒子趙雋,因為抗旨違紀,被削了官職、軍權,貶為庶民了。

很聳動的消息,尤其,如此一來,晉王世子之位空缺了,目前又沒有其他子嗣填補,當然,晉王的孫子趙奕另當別論——他,也太小了嘛!何況,皇上不再看重晉王一家,是擺明給天下人看的,若非晉王手中牢牢握有兵權,皇上說不準也叫他回家養老了!這晉王世子之位,註定是要旁落的羅!於是,某些趙氏同宗甚至不是同宗的都認真盤算起來,虎視眈眈的同時用力期待,明裡暗裡更是小動作不斷,端看誰人先行爭搶到這看似無主的榮光。

這其中,要數皇帝身邊的寵臣楊太師跑動最為積極,甚至當朝上奏:自從趙雋棄軍而逃,目前征北軍隊群龍無首,急需統帥,他的兒子楊延文韜武略,非常時期,內舉不避親,實是上上人選,云云。

諸如此類者也就不勝枚舉,搞得皇上煩憂不已,一怒之下,宣布:晉王之位乃是皇族世襲,理當由晉王府子孫承繼,晉王之孫趙奕雖則年幼,卻是最恰當的人選。

於是乎,皇帝一紙詔書下來,立了新一任晉王世子——五個來月大的趙奕。

趙奕是晉王嫡親長孫,被立為世子理所當然,就算不足周歲,也無可厚非!眾多渴望的心不得不悻悻放下覬覦,晉王繼承人的爭奪戰有驚無險,平和結束——晉王府上下鬆了一口氣。

晉王世子換了新任,晉王世子的爹——趙雋,此時名望、權勢,一落千丈,更慘的是連妻子也沒了——有消息廣為流傳,說是前任世子夫人尹沐夏因為觸犯刑法,被皇上帶進皇宮審理,歷來殺人者償命,已經不在人世了。

短短數日之間,曾經的晉王世子趙雋的人生可謂從天上掉下人間,飽嘗心傷、磨難,實在令人同情!

這不,就有人上晉王府安慰他來了——長公主是也!

長公主此來,除了撫慰晉王一家,還有一件煩心事:太子下獄,身陷囫圇,這個女婿是不能再要的了,唉,又得替女兒物色新對象!連年操勞女兒的婚事,總是懸而未決,長公主心底很是苦惱,此時,正好,趙雋突然沒了妻子,雖然也同時沒了身份、權勢,淪為庶民,可她家柴屏郡主並不為此嫌棄呀,情願續弦,代為撫養前妻留下的兒子——瞧瞧,多麼慈悲的心腸,多麼偉大的愛情!所以,長公主登門拜訪晉王夫婦,為女兒了結心事,促成親事來了。

懷著滿滿的自信,長公主舊事重提——對遭貶的趙雋而言,這絕對是一個翻身的好機會,而且,將來有她這個丈母娘相助,求求皇帝哥哥,說不準又可以重還他地位權勢,如此好事,哪個傻子會傻得拒絕呀?其實,若按她自個兒的意思,趙雋落魄至此,根本是不中她意的,可女兒想要嫁給趙雋呀,而且認定,天賜良機,絕對不能錯過的!所以,她只好依著女兒的心意,主動前來晉王府請求締結姻緣。

當長公主以居高臨下、同情施捨的姿態篤定萬分地提議結親時,接待貴客的晉王夫婦愕然萬分,實在……想不到長公主有此突兀之舉,雖說他們的兒媳婦沒了,可,才不過數日,立馬就為兒子續弦,這……也太快了吧?也得尊重先人呀!何況,兒子自從失去兒媳婦,連日難見人影,續弦的事,總也得聽聽他自己的意思吧?

於是,晉王夫婦委婉但明確地推了長公主的好意。

不識好歹!

長公主意料不到自己的好意會遭受聲勢日漸式微的晉王府的拒絕,不禁勃然變色,大怒離去,並放下話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曾經的親戚結下怨懟,對此,晉王夫婦苦笑不已,卻也不怎麼放在心上,說實在的,比起現在家裡的糟糕狀況,得罪長公主真不算什麼。

唉!一夕之間,兒子淪為庶民,兒媳婦更凄慘……怎麼就天人永隔了呢?沒法讓人相信啊,甚至,連個屍首也不知往何處收拾,問宮裡嘛,總是含糊其辭沒個準話兒,唉,看來,兒媳婦真是沒有回還的可能了……

都是那個採薇……晉王一家沒法不想起惹事生非的禍害,提起她,簡直厭惡、憤懣得想要親自懲戒她一番,苦於她被皇帝帶回宮裡,難尋蹤影,只好隱忍作罷。

既然提到採薇,她究竟如何了,不妨說說。

那天,採薇和沐夏一起被皇帝帶回宮中,之後,皇帝隨口一個吩咐,把她收押在監,一直呆到現在。

監牢里的日子,一點兒都不好過,比在晉王府里做雜役更加不好過!

「我錯了哇……我後悔了……我不該想要從晉王府里逃出來……雨嫣哇……我不該……不該……害了你哇……」

看守某間牢房的獄卒常常聽到關押在裡面的瘋女人哭哭嚷嚷,聽久了厭煩了就喝斥她閉嘴,心情好點就由著她顛三倒四地嘀咕,誰也不清楚皇帝因為何種罪名把她投進監牢,可以確定的是,皇帝像是早就忘記她這一號人物的存在,這牢房,怕是要被這個女人坐穿了。

採薇現在非常、非常後悔,可……悔之晚矣!

皇帝的心思從來叵測,她……怎麼會笨到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呢?怎麼會笨到異想天開要皇帝替她報仇雪恨呢?皇帝喜歡美人,可她怎麼就忘了……自己是皇帝隨便就會賞賜出去的女人……在皇帝心裡,她甚至連成過親生過孩子的尹沐夏都不及!

她從來只是皇帝的工具,用完了就丟掉不要的那種……

嗚……

她好悔呀……

她……當初不該趁著趙雋不在王府,找著雨嫣相約潛逃;不該在雨嫣不願意和她一起逃跑,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的身孕時嫉恨難忍;不該拿雨嫣成了世子名副其實、錦衣玉食的侍妾來對照自己骯髒、粗鄙、低下的雜役生活;不該在與雨嫣爭執撕扯中,惡念陡生衝動地把她推進荷花池裡……

她悔呀!

她穿著雨嫣的衣裳,順利地逃出王府,順利地見到皇上,狠狠告了晉王府一狀,又靈機一動把殺人罪責推到尹沐夏的頭上……原本以為,她就此報了被晉王府虐待的仇,長出了一口惡氣,誰曾想,皇帝壓根兒沒意思為她主持公道,把她丟進牢里,一丟就忘了個乾乾淨淨……她不想永生永世呆在這暗無天日的斗室里呀,只要放她自由,她……她寧可再回晉王府洗馬桶……可是,誰來救她?全世界……好像都遺忘她了……嗚……嗚……

她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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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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