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31)

君莫笑(31)

1.

東楚春宴的座次安排,是長幼分席的。

百官及夫人坐於東席,子女們坐於西席。

此刻汪珹跪在直諫台中軸,御座之前,東西兩方的目光同樣熾熱,也同樣不友善。

沈箴的心提到了喉頭。

陛下雖然寵信汪家,但若是群情激憤,阿珹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龍椅上的君主久久不言,直諫台眾臣也沉默得可怕。

陛下看著俯首作禮的黑衣少年,眼神里有隱隱的玩味,不久便笑了:「起來吧珹兒,快去坐著。待會兒有你愛吃的甜酪羹。」

汪珹再行一禮,起身的時候莫名有一點踉蹌。

沈箴皺了眉,他的腿……

陛下絲毫都沒有怪罪汪珹,這讓許多臣子心有不忿。

可汪珹的父親是左丞汪雷,姑母是貴妃汪晴,有權有勢也得寵,直諫台上這些人里有資本也有膽量去指摘他的,屈指可數。

臣子們看了一眼右相,右相一派雲淡風輕,甚至還喝了口茶;又看了一眼禁軍統領陳宛,

陳宛感受到大家熱切的期待,加之他本人也對汪珹和整個汪家的處事作風很不滿意,而且他又是頗為耿直頗具責任感的一個人,所以就抬起了雙手。

誰知行禮的拳頭還沒抱起,陛下就投來一個眼神,看似無意,實則含著警示,也含著安撫。

陳宛混跡官場多年,這點察言觀色的能力是有的,所以裝作理了理袖子,又把手放下了。

君臣這番你來我往不過彈指之間,眾人來不及反應,自然沒有察覺到什麼。

但這一切,被還未入席的汪珹一一斂在眼中。

他嘴角彎了彎,淡然一笑,向西席走去。

2.

汪珹步履緩了下,他掃了幾眼,西席已然坐滿。

除了沈家兄妹,大家都多少帶著些敵意。

見汪珹站定,沈箴有些疑惑,她挺起腰桿看了看周圍,便了解了汪珹的處境。

她看著汪珹,汪珹感受到目光,也看著她。

沈箴笑了,然後挪了挪身子,就像小時候,琅賢書院里那個男孩兒對她做的那樣。

汪珹也笑了。

見這一笑,席間的女孩子都滯了滯。

汪珹少與世家子弟交往,偶爾見著,也是冷麵冷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可此刻這一笑,真真是顧盼生輝,險些讓星月失色。

黑衣少年坐到粉裙少女的旁邊,隱隱說著什麼。

這讓姑娘們五味雜陳。

她們一方面因為汪珹的離經叛道而討厭著他,可又因為他是如此這般一個美少年而嫉恨著沈箴。

同樣五味雜陳的還有沈硯。

沈硯有著右相獨子,青鸞高徒的身份,在世家子弟里算是頭等,所以坐在上席,離御座近些。

雖說汪珹方才找尋座位有些尷尬,但沈硯覺得陛下會為其賜座。

汪珹畢竟是貴妃親眷,左丞之子,而且跟自己同拜青鸞。這樣的身份也是貴重,陛下該是不會坐視不理。

可沒想到,最後竟是沈箴為汪珹讓了半席。

沈硯的難過在於,他不明白,為什麼沈箴可以毫無條件的相信汪珹的心性,卻不能相信他的。

沈硯低了低頭,恨桌上沒有酒。

3.

「我沒碰過這杯子。」沈箴倒了杯茶,推到汪珹跟前:「你怎麼遲了?」

「我午睡起晚了。」汪珹有些不好意思,十分真誠地回答道。

聽到這話,沈箴先是愣了一下,進而開始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周身顫動。

汪珹也無奈莞爾:「你笑什麼,我是真起晚了。」

兩人還在暗暗笑鬧著,便聽到編鐘淋漓叮咚之聲,繼而是內侍總管聲若洪鐘:「陛下恩典!!!開宴!!!」

「聖恩浩蕩!!!萬代綿長!!!」

4.

一聲謝恩之後,佳肴一道又一道。

「阿珹,我從不知你喜食甜酪羹。」沈箴掏出帕子,把她和汪珹地餐具拿到桌子下邊,偷偷擦拭著。

「我不喜歡。」閹人呈菜的時候,除了餐盤,也多拿了一個杯盞,汪珹為沈箴斟一杯茶,順便回答她的問題。

沈箴聽了這話,停了手上的動作。

陛下說阿珹喜歡甜酪羹,他若說不喜歡,往重了講,這可是大逆之罪。

沈箴湊到汪珹身前,沉聲勸了一句:「以後莫要說了,旁人聽到就又得了把柄,又要拿捏你。」

「……」

說完這些,沈箴抬頭看了汪珹一眼:「以後你便是最喜歡這道甜酪羹。知道了嗎?」

「……」

沈箴見汪珹一直沒有反應,生了急躁的擔心。

她最了解汪珹,他從小便是這樣,心裡頗有一套君子之道,還很執著,認定了一件事就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如今她讓他明哲保身是為他好,但他說不定心裡很鄙夷這種媚上之態。

「阿珹~」沈箴語氣軟了許多:「聽話。」

汪珹一直沒有回答,是因為有些分心。

沈箴靠他極近,說著說著,他感受到胳膊上陣陣溫熱,那是她的鼻息。

這句「聽話」,只有兩個字,卻狠狠打在他心口上,痛、悶、熱、癢。

汪珹覺得自己耳朵著了火,不由將身子退了一點,可就退了這一點,就覺得酸澀不舍,就又湊了回去,嘴上喃喃一句:「你又……不是旁人……」

「也對。」倒是沈箴退了回去,接著驀地反應過來:「你打什麼茬,我說的是那些旁人。」

「知道了~」汪珹略略拖了長音,可不知為什麼,明明是一句不耐煩的話,卻被這少年說得溫柔極了。

「這就對了。」沈箴夾了一顆櫻桃漬牛肉,一側面頰因為咀嚼鼓起一個包,更顯可愛。

汪珹本不喜歡甜酸口感,看她這副滿足樣子,便也夾了一顆吃了起來,唇畔始終掛著笑。

5.

沈硯坐在上席,卻時時留意沈箴這邊的動靜。

見兩人親昵之狀,覺得來氣,並且越來越來氣。

於是化悲憤為食慾,對著桌上一通吃喝,也許是吃得熱切,沈硯覺得自己背上細細出了汗。

在這兩廂少年心思的進展之中。

陛下同群臣總結了去年的工作,對今年的江山前景進行了展望,就個別問題同右相、左丞等重臣交流了意見,並對今年的工作計劃做出了細微調整。

春宴最重要的流程已經完成了,下一步,就是陛下慰問世家子弟了。

沈硯必然是陛下問詢的第一人。

可沈硯此刻,覺得自己不大對勁了。

他的後背已然被汗濕透了,並且渾身發熱。

這種熱不同於他既往任何一種觀感,這是由內而外的,越發熾烈的,吞噬他理智的一種灼熱。

沈硯覺得自己中毒了,他不知道這毒是什麼,他不管這毒能不能要他的命,他由著直覺,只想離開這裡。

他顫抖著站起來。

陛下看見沈硯兀自起身了,便關切問道:「硯兒,何事?」

沈硯努力使自己保持理智,艱難開口:「陛下,草民無狀,身子……有些不適,想……想先行告退……」

陛下望住年輕人的臉,過了半晌,慈祥答道:「換季之時,疫病總是厲害,快回去吧,找個郎中看看。莫要讓你父母焦心。」

沈硯想要道謝,可喉頭被這股內火燒得難耐,說不出話。只俯身行了禮,從直諫台入口的陳兵架上取了蒼生,便走了。

汪珹沈箴看著沈硯的背影,只看到他有些佝僂踉蹌。

也怨不得他們,沈硯一襲瑩白官錦長衫,出了汗不甚明顯,加之沈硯冷熱都不大顯臉,乍一看去,看不大出什麼。

沈箴有些擔心,但也不是太擔心,沈硯離開的身形,像極了吃壞肚子。

腹瀉,這是何等常見的疾病,沈硯身骨一直不錯,又有武藝加乘,應是不大礙事。

倒是汪珹心裡有一絲疑慮,但也未作多想。

5.

春宴自始至終,眾人關注的焦點都在陛下身上。

現下這個插曲,大家注意的也是一貫端方頭回失態的沈硯。

所有人,甚至包括心細如髮的汪珹在內,都沒有發現。

憐香公主,已經不在席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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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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