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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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他情不自禁瞥了一眼那位被一路拖拽過來,滿背都是泥的仁兄。

山一程的人,現在行事都這樣粗暴了?

這時,那位仁兄恰好醒了。他先是茫然了一陣,隨後,一抬頭,便看到了年輕道士那張陰氣沉沉的臉,瞳孔登時睜得渾圓。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魂魄了!不要了!」他甩胳膊蹬腿地開始激烈反抗,卻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開那隻桎梏著后衣領的手,只能歇下來,用手抹着眼睛凄凄慘慘戚戚地道,「道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奸/淫擄掠,不……不該殺人放火,我錯了,你放過我吧……我現在什麼也記不得,你就讓我重新做人!來世我願為您做牛做馬!求您饒過我這一次吧!」

「山一程」的那道士冷冰冰地看着他,似乎不大想同他說話,可是出於職責又不得不說,這就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格外陰森,活像剛死了爹媽。

「不行。」

單單兩個字,就讓這位仁兄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顯然這一路,他被這道士折磨得夠嗆。

「你!」那位仁兄膽子也是大,並未就此灰心,反而大聲嚷嚷起來,「你們山一程不是向來自詡名門正派?!名門正派不去對付那些妖道,卻來坑害我這種無辜百姓!信不信我告到仙督那裏?!」

各個修仙門派自然也是有人管轄的,這個負責管轄和協調紛爭的人,就是仙督。

這人不一定是修為最高深的,但一定是最有威望的。而且,本身需不屬於任何一個門派。

年輕道士皺皺眉,他在追蹤這人丟失的魂魄時,碰巧知曉了他曾經做過的那些腌臢事,所以問了幾句,並且確實施以小懲。誰知他以為的殺人放火罪名,竟又被這人自己做賊心虛地添上了奸/淫擄掠。

他雖態度粗暴了些,卻的確不打算將此人怎樣。畢竟師門有訓,不可對平民出手。

而且講老實話,他也的確是怕這人真告到了仙督那裏。

「隨你。」他低聲道,「我只負責替你補好魂,你曾經做的那些事,我不……」頓了頓,他才一臉嫌惡地將話艱難補完,「不會管。切莫再犯便好。」

那仁兄忙不迭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年輕道士這才鬆開了他的衣領,讓他站了起來,然後,他便領着這人往鎮子裏走去了。

待他將已經補好魂魄的人帶出來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那男子本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但一踏出鎮子,就忙不迭跑了。年輕道士也沒攔,因為他一扭頭,就注意到鎮口的石碑前此刻正立着個人,一身樸素白衣,五官並不算絕佳好看,但那雙溫和清亮的桃花眸,卻如點睛之筆,將他原先有些冷硬的面部輪廓勾勒出些許溫柔來。見他出來,那人還對他行了個道禮。

年輕道士下意識還了禮,卻聽沈摯道,「道長可算出來了。」

「閣下……在等我?」他很詫異。

「是啊。」

沈摯笑道,「道長,實不相瞞,在下也因一時疏忽丟了一魂一魄。方才我聽道長你說從妖道手裏追回了不少魂魄,可否讓在下看看有沒有我的?」

「你是什麼時候丟的魂?」

「……」第一個問題就難倒了沈劍修。他道,「忘了。」

那道士竟也沒懷疑,或許是曾經遇到過像他這樣一問三不知的「百姓」,依舊心平氣和地道,「沒事,我把追到的魂魄都放進了束魂袋裏,如果其中有你的,束魂袋一靠近你就會有反應的。」

「嗯……」沈摯慢悠悠地點了頭,忽然想起什麼,道,「道長,難道你只要接觸魂魄,就能看到魂魄主人的記憶?」

沈摯的修為比他高,幾乎一眼就能看穿了他的修為。

應當是金丹初期。

如果……只是金丹初期就能看到魂魄的記憶,那要是修為再高些,會不會還能改變或者混淆魂魄的記憶?他的魂魄要是落在這樣的人手裏,即便拿回來,又可不可信?

年輕道士因為修為不如沈摯,看不出他的修為,只把他當做一個普通人,聞言也沒多加考慮,便面色不虞地道,「自然不能。」他覺得眼前的男子沒準將自己當成了愛好偷窺他人記憶的變態,是以語氣有些急切,「閣下莫要誤會了,在下說那些話是唬他的,他干過的事,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而且,我師父說過,光靠魂魄是不可能窺探到一個人的記憶的。」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在力證自己的清白。

沈摯心想:那就好。

想來也是,「山一程」的道士應當不會做這種事。

不過說起山一程……

關於曾經的師門,他還記得一些,不過不多。

山一程並不是山,而是毗鄰山峰的一個修仙門派中的小宗。

這個修仙門派原先有個極拗口的名字,因世人多喚其「四景門」,此後門中道尊也乾脆認了這個稱呼。而之所以叫做「四景門」,主要是因為門中分為四個修鍊的小宗。

四景門的祖師爺剛創立門派之時,曾沉迷於詩詞歌賦,他親傳弟子的名字無一不是從古人詩詞中得來,就連四個小宗的名字也被分別取作了「山一程」,「水一程」,「風一更」和「雪一更」。

但聽說後來有一天,他突然不再沉迷詩詞歌賦,轉而去沉迷了菜譜,於是又想將四小宗改名為「酸甜苦辣」,是祖師爺夫人及門中各位仙尊在他門前據理力爭了足足三天才讓他放棄了這個主意。

四景門中,分為兩種門生,一種是以劍為修習靈媒的,叫做「劍修」,另一種,則是以各類樂器為靈媒的,叫做「樂修」。

其中,山一程,是男劍修修鍊的地方。

水一程,是女劍修修鍊的地方。

風一更,是所有樂修修鍊的地方。

而雪一更,卻並非任何門生的修鍊之所,這裏住的永遠只有一個人,只有在結界打開的時候,所有門生才可以穿過雕著梅花的流香長廊,進到雪一更里去聽那人的防禦與治療課。

四個宗門離得不遠,最遠的,也只隔着一片浣花湖,彼此之間卻界限分明。

劍修覺得樂修沒有殺氣,樂修覺得劍修太過粗魯。

偏偏四景門的飯堂只有兩個,一東一西,且不屬於任何一個宗門,因此當年他在山一程修鍊的時候,沒少聽到同門的師兄弟們對此抱怨個不停。

「去飯堂可是唯一能同女修搭話的機會,怎麼還要見到那幫趾高氣昂的樂修?!」

「那些人一個個披紗佩囊的,哪有一點男子氣概!修為不高也不知好好修習,成日就知炫耀自己新交好了哪個女修,不知羞恥!」

「唉,為什麼咱們劍修男兒就得孤苦伶仃地自個兒修習?我也想讓南魚師姐教我練劍!」

「那還不是因為樂修人少?一個小宗足夠他們耍了。」

金丹後期以下都不修辟穀之術,所以那時候的一日三餐,對於這些年輕的男劍修來說,簡直是愛恨交加。

回憶到這裏,他驀然喃喃自語道,「這是什麼年頭……」

山一程的道士卻以為他是在同自己說話,皺了皺眉道,「連這都忘了?看來閣下確實得趕緊尋回魂魄,別到時候連……咳咳,現在是庚辰年。」

庚辰年。

沈摯恍惚了一下,他還記得,他死的時候,應當是庚午年。原來……他已經死了十年了?

「對了,在下孟安,還未請教閣下大名?」

沈摯被這句問話喚回了神識,下意識要脫口而出「沈道衡」,所幸臨到嘴邊還是剎住了,改口道,「叫我沈衡便好。」

孟安點點頭,「沈兄弟,那我這便召出束魂袋,你且試着感應一下。」

沈摯頷首,緊接着便見孟安從懷裏掏出一個包裹着淡淡藍色光芒的布袋,然後將那布袋靠近了他的胸口,沉着臉念道,「沈衡……魂來……沈衡,魂來……」

沈摯:「……」

這道士念的壓根不是他的名字,又怎麼可能召得動他的魂魄。沈摯無語片刻,只能暗暗運起靈力,默念自己的真名,同時眼帘微垂,看束魂袋裏頭能不能有什麼動靜。

然而,他的運氣似乎並不好,束魂袋裏依然閃爍著剔透晶瑩又溫和的光芒,沒有一點變化。

孟安嘆口氣道,「看來,沈兄弟的魂魄並不在我追回的這些魂魄之中。」頓了頓,他又有些羞慚和懊惱,「也怪我修為不精,讓那妖道逃了,若是抓住了他,或許可以問問他。」

沈摯倒是沒有那麼失望,畢竟按照老太婆的說法,他的魂魄該在東南方向,墨州城恰好就是在那個方向,即便不在這束魂袋裏,他也應該能從這道士口中得到些線索。

他正打算假情假意地寬慰一下孟安,卻忽然被一道炫目的亮光刺了眼睛。沈劍修再厲害,也是剛從黑不見底的屍土裏爬出來,此刻自然承受不住這樣的光亮,下意識就舉起袖子擋了擋。

孟安卻在那光芒出現時整個人都振奮了起來,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地盯着。直到它消失在了半空中,才轉過身對沈摯道,「太好了,沈兄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的同門已經抓到了那妖道,咱們這就去墨州城吧,沒準還能找到你的魂魄!」

沈摯這次是真的被「山一程」的信號彈刺激到了眼睛,好半天都覺得眸里酸澀。十年了!他媽的!都十年了!山一程的信號彈依然張揚得像是要灼瞎了他的眼!他不知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以前就有點毛病,但這種想罵人的心情肯定不是第一次!

只是他心高氣傲,不願被孟安瞧出來,便用冰涼的袖子輕輕撫了一下眼瞼,盡量讓紅血絲消退些,然後淡聲道,「那便有勞孟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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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都知道反派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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