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適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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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轍在機場接到附中三班班主任劉老師電話的時候,剛下飛機。

略掃兩眼喻呈安遞來的外事文件,耐心等電話那頭一個中年女人足足說了一分多鐘后,裴轍語帶歉意道:「這事昀祺做得不對。我回去和他說。」

劉老師聞言明顯不滿意。事情發生過不止一次。

裴轍握着手機,神情如常,拿着文件的手垂在身側,沒有下一步動作,也沒有眼神指示喻呈安應該做什麼。

即使一場臨時電話會議就在三十分鐘后。

一旁的喻呈安心驚膽戰,確定了好幾眼時間。

交給裴轍的文件是剛下飛機那會外事二部傳來的最新協議細則。

上一輪在柏林的軍控談判結束后修改了不少地方——不過眼下看來,都浮於表面,最核心的削減條約對方隻字不理。

細則底下附帶的訊息,隔着標點符號都能看出二部對此意見很大。

喻呈安上個月剛從外事二部調到軍備司,對於頂頭上司裴轍的言行處事還在摸索中。眼下雖然着急,但秉持少說話多做事的原則,喻呈安略沉下心,安靜等待。

幾秒后電話那頭好像換了一個人。

喻呈安默默豎起耳朵八卦。

不同於先前沉穩平鋪的語調,此刻裴轍說話,嗓音略低,帶着點哄。

「......聽老師話。不準玩遊戲了,高考結束隨便你玩。」

喻呈安微詫,挑了挑眉,怎麼沒人告訴他裴司有孩子......

「昀祺。」

淡淡兩個調,乍一聽是生氣的意思。

喻呈安餘光瞅兩眼,嘖,看上去脾氣不要太好。上個月在波茨坦順利結束協定,裴司的表情都沒這麼豐富過。

電話那頭似乎沒聲了。

捏著文件的手屈指抵了抵眉心,裴轍也沒說話。

幾秒后,裴轍視線移向腕錶,「聽話。不然我讓宋姨斷網」。

「明天要去醫院,今天早點睡。裴玥姐姐早上會來接你去。」

慢吞吞地,接電話的人似乎是答應了,但沒有立即掛電話。

裴轍耐心等了一會才把電話掛了。

「走吧。」

重新拿起文件,注意到細則底下的訊息,裴轍開口沒什麼語氣,電話帶來的一絲情緒波動被收斂,「回頭告訴二部,有閑心在底下敲兩行字,耍嘴皮子功夫,不如去研究所盯着一線工程師,學學人家實幹精神」。

喻呈安:「......」

他可不敢說。

「電話會議結束后,你直接飛柏林,免得他們又在數據上動什麼手腳。」

「好。」

「削減條約不是小事,猶豫也在情理之中。待會開會這方面交代清楚。下周研究所把最新試測數據傳回來,我們再談二輪協定。籌碼多就不會被動。」

剛調來的這一個月,裴轍帶給喻呈安的印象就像裴轍說的最後一句話——「籌碼多就不會被動」。

倒不是說這人城府有多深,只是裴轍做事確實滴水不漏。

沒有花里胡哨的話,更不會讓下屬去猜。能一次達到目的,絕不做多餘的事。這就需要前期付出極大的耐心和極強的專註力,而裴轍從不缺這兩樣。

幾場會議跟下來,喻呈安無數次確認,他這個上司還挺好相處的。只要你踏踏實實跟在後頭做事就行。

內部電話會議的時候,二部質詢接二連三,喻呈安應付得有些吃力。裴轍坐一邊翻看文件,聽到喻呈安停頓頭也沒抬,打了個手勢,讓他就事論事直接說。

軍備不是小事,簽了字就立即生效的文件,殺傷力可不是字面上幾行數據的事。

二部副部溫應堯在快結束的時候鬆了語氣,笑道:「要不是你思維太清晰,我都懷疑裴轍沒來。」

喻呈安:「......」這聽着不像是誇他。

「裴轍,說幾句話會死?」

「不會死。你少說幾句會?」裴轍難得心情不錯,回敬了句。

溫應堯:「......周末出來喝一點?」

「沒空。」說着裴轍起身,撈起椅背上的西服外套,「書面報告我周一交到部里,孫部那裏怎麼說?」

溫應堯懶洋洋,「你做事他不要太放心——你真沒空?何小姐回來了?可我聽培菲說何佳申請了去西班牙——」

「掛了。」

「............」

十一月初,銀杏早就黃了。天氣卻不錯,日光洋洋洒洒,除了冷點。

裴轍開車準備回部里整理材料做書面報告,車門關上,冷風擦著袖口灌進車裏。裴轍坐駕駛座愣了會神,掌心還帶着點寒意。點開手機查天氣,十四攝氏度。

想起去年這個時候降溫降得太厲害,姜昀祺住了一個月的院。趕回去看他,整個人肉眼可見的瘦,鼻下是呼吸輔助器,眼眶紅紅的,見了他也不叫人,最後乾脆不看他,低頭繼續玩手機。

裴玥雖然顧忌姜昀祺,但四年下來,更多的是心疼裴轍。

眼下見人親自來了,乾脆撒手不管,臨走把葯交到裴轍手裏,開口意味深長:「你這菩薩當得可真便宜。苦事是別人的,名聲是自己的。」

姜昀祺當沒聽見,只是抬頭看了眼裴轍。

裴轍走過去,叩兩下姜昀祺眉心,往下又颳了刮冰涼鼻尖,動作跟按什麼開關似的,開口語氣比平常也好說話許多:「啞巴了?叫哥哥。」

姜昀祺伸手摸鼻子,一眨不眨望了會裴轍,慢吞吞哼出一聲介於「哼」和「哥」之間的發音。

裴轍不滿意,說不清是訓還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寵溺,「沒規矩」。

身後正要出門的裴玥和往常一樣白眼。

幾個小時前,接過裴玥電話的姜昀祺嗓子啞啞的,有鼻子有眼「恐嚇」他:「我要是病危了,你肯定都趕不回來。」

思緒牽回,裴轍坐車裏垂眸微微一笑。

後知後覺想起,這好像是四年來,姜昀祺第一次和自己賭氣。

而他一年後才意識到。

那會他剛和何佳交往,之後破天荒請了一周的假去醫院照顧昀祺。何佳差點懷疑他嘴裏的「昀祺」姓裴,後來才知道,姓姜。

附中放學比一般高中晚一個小時。

裴轍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停了車過去問,原來自己還到早了,高三一個班沒放。

門衛大叔見裴轍衣冠筆挺氣度不凡,長了點心眼,上個月市教育局就不聲不響來了幾個人,順嘴問了句:「家長?」

裴轍一眼就明白,溫和道:「三班的。」

「班主任?」

「班主任劉老師,教英語。數學老師剛調來,姓馬。」

雖不是經常在姜昀祺身邊,但裴轍對他身邊的人事頗為熟悉。

門衛大叔頓時打消疑慮,擺擺手,「進去等吧。還有一會,六點半下」。

天已經完全黑了。

一路走過幾排教學樓。也許是放了大半學生的緣故,校園裏空曠得很,操場上響起風聲,遠遠看到升旗杆下兩個學生在收旗子。

裴轍在高三教學樓前的小花壇邊坐了會。

沒五分鐘,踢踢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樓梯口幾個男生互相推搡著跳下最後幾節樓梯,女生在後面唉聲嘆氣,好像今天還考試了。

裴轍等了十多分鐘,好幾間教室的燈都歇了,還是沒見他家姜昀祺同學。

看了眼腕錶,七點。晚飯都不要吃了。

宋姨應該打了電話,就不知道這小子接沒接。

裴轍起身拍了拍臂彎裏外套,上樓尋人。

一班二班都空了,做衛生的同學正在掃地上紙屑,坐前排的幾位學生還沒回去,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解題。

裴轍站在三班後門的時候,正好一位女生提着垃圾袋出來,撞見人高馬大的裴轍嚇了一跳,傻乎乎愣在原地。

裴轍微笑致歉,後退讓了幾步。

天黑,小女生臉唰得紅了。一溜跑得沒影。

姜昀祺太好認了。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趴在第二豎排中間,枕着左手,一條腿折在自己座位里,另一條明晃晃筆直伸出去,橫跨過道。估計嫌冷,墨綠兜帽罩了半邊腦袋,一小撮頭髮全擠在前頭,支棱著翹出幾根。右手握著紅筆戳在橡皮上,都快戳爛了。

裴轍皺眉看了會,沒有出聲。過了會走近,低頭去看姜昀祺卷子。

滿江紅。

英語。

一道選擇題ABCD來回選了三遍不止,最後還是錯的。

姜昀祺抽了抽鼻子,很輕嘆了口氣,右手一劃,重新選了個A。

裴轍覺得他應該有點冷,鼻尖都紅了,此刻眼睫垂下,看上去很沒精神。擔心他氣管着涼犯病,臂彎里的外套就蓋在了眼前這位同學身上。

熱度和一點重量傳來的時候,姜昀祺沒反應過來。不過氣息是熟悉的。家裏裴轍用的須后水,姜昀祺沒事就拿來聞聞。真的挺好聞。

下一秒,裴轍伸手捂住姜昀祺額頭,溫度適宜,略放心。

姜昀祺沒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裴轍低笑,幫他看了眼題,「選C」。

姜昀祺閉了閉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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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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