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毫不猶豫地掛掉電話,余幼楓覺得自己運氣挺好。

拒絕化妝品推銷，會遇到爛臉詛咒。

拒絕滅火器推銷，會飽受火燒風評被害。

拒絕「長壽膠囊」,估計會罹患痴獃、骨質疏鬆。

比起其他電銷員，林糕小哥反而是最好對付的一個。

聽李常信的遭遇就知道，林糕的詛咒主要是針對食物。在詛咒前期,只要不吃任何食物,自身就不會出什麼問題，就是噁心了點。

噁心，恰恰是所有考生耐受力最強的部分。

經過軍訓的磨練，最柔弱的女生也能面不改色地生吃各類蛆蟲。

假如遇見李常信那樣的情況,余幼楓自忖不光能把外賣里的米飯和菜肴吃完,狠下心還能把老鼠和寄居在它內臟里的蟲子一起吃下去。不過這次考試她真沒必要故意折磨自己,另外,她怕表現的太過分引起夢魘胚胎的注意，因為吃老鼠什麼的實在太不像正常人了……

在心裡給林糕點了個贊,余幼楓眉頭一蹙，繼續開始演戲。

儘管早餐吃了兩塊蛋糕，喝了皮蛋瘦肉粥和兩個包子，甚至上午特意吃了加餐的壓縮餅乾,喝了足夠多的水，她一點都不餓不渴,反而吃的有點撐。但考慮到要給林糕創造施展才華的機會,她還是點了個外賣,以免打草驚蛇。

點完外賣后,余幼楓這回成功略過444-666-1313這個號碼,很有敬業精神地一直打電話打到中午十二點。

掛掉最後一通電話,她伸了個懶腰，和劉蕊麗一起去前台取送達的外賣。

劉蕊麗的午餐是一盒鰻魚米飯，余幼楓則點了碗叉燒拉麵，都是同一家外賣商家售賣的食物。

拆開后，鰻魚飯焦香四溢，沒有絲毫問題。

叉燒拉麵看起來也麥香撲鼻，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熱湯里遊動著數百條水蚤（餵魚的紅色線蟲），它們在麵條和叉燒底下穿梭，佔領了所有水域。

劉蕊麗頓時發出尖叫（聞到面香探過頭來，不慎看到了這幕），想到這是同一家店的外賣，她忍不住用筷子猛戳自己的米飯，生怕自己的飯里也藏了蟲子。

余幼楓端起面碗，臉色和她一樣驚恐，心裡卻十分平靜，甚至覺得林糕小哥這鬼不錯。

講真，他確實比學院講師心地善良。仔細數數，碗里的麵條比蟲子還多，近視眼摘掉眼鏡還能湊合著吃，比一盤蟲子里只能扒拉出一根麵條強多了。

賣力驚叫了兩聲，余幼楓將蓋子合上，下樓把麵條扔進了垃圾桶里，走的時候將劉蕊麗的鰻魚飯也一起扔了。

劉蕊麗對這家日料店有了心理陰影，中午改吃泡麵，對此，余幼楓心裡挺過意不去的，她沒想到會這麼巧，她們竟恰好訂了同一家外賣。

「有點對不起蕊麗，希望她不會記得這個噩夢……」余幼楓歉意地想：「果然還是回到住所再對付夢魘胚胎比較好，公司里人太多，萬一傷到他們就不好了。」

余幼楓握緊手機，感覺就像拿著一個定時炸.彈。

但公司里人來人往，現在進行拆彈，難免會造成誤傷，她不願這樣做。

要知道在胚胎噩夢裡生活的角色，並不全是虛假的人。有些，是由現實中的人類扮演的。

前面提過，胚胎噩夢是獨立於夢之外的異度空間，為了更好的演化規則，它往往會潛入人類的噩夢，在夢中截取他們的意識碎片，並用這些意識碎片來構成異度空間中的人。

當人類醒來之後，這些被截取的意識會按一定的邏輯正常生活，彷彿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可以理解為一台超腦複製了人的記憶，在虛擬世界用這些記憶捏了一個與其類似的數據人）。

在這種條件下，殺害他們並不會對現實產生影響，而會截斷個體與胚胎噩夢的鏈接，讓他們不再被拉入異度空間充當工具人，反而是件好事。

可是，當人類睡眠的時候，事情就不會這樣簡單了。這時夢魘胚胎會將他們的整個意識拉入異度空間，讓他們稀里糊塗地在裡面過第二人生，使他們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繼續工作。

當然，對於現實世界的普通人來說，進入異度空間和平常做夢並無不同，只是換了個空間，從自己的地盤變成到夢魘胚胎的地盤做夢。

這種夢和平時的噩夢非常相似，甚至做夢者醒來后往往會很快忘掉，不記得自己曾做過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

可以說，除了做夢時受到的驚嚇，他們現實中的身體一般並不會受到傷害。

然而，意外的情況也是存在的。

有時候，被捲入學生和夢魘胚胎的戰鬥，入夢者的意識會受到不可挽回的損傷。

在這類情況下，入夢者輕則性格大變、記憶紊亂、變成生活不能自理的精神病。重則危機生命，被重創成植物人，甚至會有在夢中猝死的風險，因此余幼楓不可能在這裡處理夢魘胚胎。

扔掉外賣，余幼楓上樓回到工位。

吃飽喝足，再加上勞累了一上午，她就沒有再折騰，而是很安分地趴下午睡。

午休結束后，她從桌上抬起頭，和其他人一樣繼續認真打電話。

在打到兩個小時左右的時候，她又成功賣出一份「長壽膠囊」，兌現了她說過要打回本的諾言。

可能是她表現的和普通社畜並無二致，所以這兩個小時中公司里並沒有發生異樣的事。

不過，這時候她不禁有些渴了，而且她看周圍的同事都已經喝了好幾次水，覺得自己一口水不喝不正常。

於是，為了穩住身邊的夢魘胚胎，她明知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還是拿起水杯，前往飲水機接了杯水。

「咕嚕嚕——」

清涼的液體潺潺湧出。

和水一起湧出來的，還有一隻只撲通的蟑螂幼崽。

蟑螂幼崽歡快的在水裡游泳，余幼楓一個手抖將它們潑到了旁邊的水槽里，並連忙叫來了行政人員。

「你看，飲水機里的水好像不能喝了，剛才流出來的水裡面有蟑螂！」

「怎麼會這樣，明明前幾天才剛修過！」行政愁眉苦臉地望著飲水機，心中充滿了不解和煩悶：「這些蟑螂真是在裡面扎窩了……我再打電話叫維修的人過來看看，希望這次能徹底解決。」

余幼楓道了一聲辛苦，就重新走回了辦公室。

她心裡清楚，只要夢魘胚胎不解決，這樣的事就還會發生。

這個異度空間，還有很多類似的電銷公司正在運行著。

在夢魘胚胎的影響下，生存在這個空間里的人會一次次購買號碼，受到詛咒，並在詛咒中悲慘死去。

這種循環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們的恐懼將夢魘胚胎培育成形，這個噩夢才會宣告終結。

不過，完全體的夢魘會企圖潛入現實當中。到時候像李常信、林糕這樣的電銷員，如果在現實中還有類似習慣的話，極有可能再次中招。

到那時，等待他們的就不會是做噩夢這麼簡單的事了，他們會迎來真正的死亡，並作為詛咒的一部分，在倒計時來臨之前，永遠傳遞下去。

余幼楓舔了下乾澀的嘴唇，突然覺得在學院里生活一輩子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擁有織夢天賦的人，會把夢魘帶入現實當中。

只是月考里一個未成形的夢魘胚胎，就可以想象的到它成形后對現實的危害。

如果沒有學院插手，夢魘會順利的從胚胎中誕生，並肆無忌憚地在現實中肆虐。

因此，余幼楓對學院錄取了她並沒有怨言，尤其是這兩天在噩夢中的經歷，讓她感受到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如果她到畢業也無法完美控制這種能力，她寧願在學院里天天考試，也不想把這些可怕的夢魘引入現實。

大概是她沒有記憶的緣故，不記得現實中的親人，所以她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對現實充滿眷戀。

當然，如果學院的淘汰不那麼殘酷，校園裡的治安能加強些，她會對目前的生活更加滿意。

另外，她也不是完全對學院沒有疑慮。

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學院里有些地方怪怪的，雖然具體哪裡有問題她說不出，可她隱約覺得學院培育他們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是終端上介紹的那樣……

走神了一會兒，余幼楓掏出手機，順著電話單繼續推銷「長壽膠囊」。

她有始有終地完成最後的工作，等到下班鈴響起，她將工位收拾好，和劉蕊麗一起離開了公司。

余幼楓攔了輛車，照舊打車回到住處。

下車后，她在樓下的小賣鋪里買了一瓶礦泉水，塞進包里留作備用。

她拿著水走上樓，一直走到樓頂到達自己居住的樓層。

這是一家老舊的居民樓，採光昏暗，隔音也不是很好。

因此，她走到樓梯口便聽見門內傳來了斷斷續續的音樂聲。這種聲音，像是一支快沒電的音樂蠟燭在嘶啞唱著，給這個陰暗狹窄的環境平添了幾分詭異。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音樂的聲音持續迴響，並變得越來越嘈雜扭曲。

變形的童音一遍遍唱著，沒了最初的歡快與清脆，顯得無比尖銳刺耳，比起祝福，更像是從嗓子眼裡逼出來的尖叫。

余幼楓站在門外，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生日歌。

雖然在這裡沒住幾天，但她很確定，這間房子里只有她一名住戶。

或者說，這一層除了她，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住在這裡。

於是，她把頭湊近了貓眼，屏住呼吸往裡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