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六) 偷襲

(二百三十六) 偷襲

展昭陷入沉思之際,那啞俘撐起身子小心翼翼又試圖湊過來。所幸展昭及時回神,瞪着已然近在咫尺的臉,喝問:「你做什麼?」

眼瞼狠狠激跳着,無視紅腫未消,只見眼波洶湧,五味雜陳,卻一如既往透著股叫人看不懂的痴纏彌久。

展昭別開眼,心頭頗為膈應,直道這啞俘好生得寸進尺。他只是沒忍住當初多管閑事救了他一命,哪想竟被這廝纏上了,一次次接近自己尋求庇護,絲毫不復當初反抗強權鞭撻的氣節。

其合歡宗的身份讓展昭很想撒手不管,任他自身自滅。然轉念想到他此刻身上幾處箭傷皆因自己而起,終究硬不起心腸,遂按捺彆扭心緒着手為他治傷。

先是迅速處理了手臂輕微的划口,接着展昭削斷箭桿,用乾淨的布覆在箭鏃四周,同時遞去一塊疊了數層的帕巾到其嘴邊,道:「咬住,我要拔箭了!」

見啞俘發獃沒接,展昭也不管他,趁其愣神之際猛地把鏑拔了出來。

啞俘痛得渾身打擺。鮮血未有如期噴濺,只因展昭早有準備,當即將圍邊的布壓住傷口。等血流得緩些,他才撒上金瘡葯止血。

包紮全程展昭都低着頭,卻始終無法忽視那一瞬不瞬盯在頭頂心的存在感。被其人莫名審視,展昭不由惱了,漠聲道:「看夠沒有?!」

抬首,一個眼神甩過去,凌厲如刀,不期與灼熱視線撞個正著。

展昭正欲起身拂袖離去,不想那啞俘突然心急慌忙捉住他雙肩。許是忘了腿上有傷,啞俘一個趔趄順勢往前撲倒,恰好將展昭壓在身下。

兩人間曖昧不明的姿勢令展昭氣結,一邊低吼著「讓開」一邊就要推那啞俘。誰想對方眼神明滅忽閃、晦暗幽邃,突然不管不顧俯下身吻住了他。

這一發展始料不及,直把人驚成了貓兒眼,嚇丟三魂七魄。

不怪展昭錯愕至極,他豈能想到不過區區一二接觸,那身為階下囚的啞俘竟會對他生出齷齪心思?先前只覺那廝眼神古怪,權當把他看做活下去的救命稻草。待得遭遇此等輕薄,他才暗罵自己蠢笨如豬,方才讀懂對方眼神中飽含複雜欲(yu)望的情緒。

展昭氣得渾身顫慄,摸索著一把抓住放在地上的湛盧,就欲抽鞘而出手起劍落。

然而,展昭終究沒有那麼做。

不是他心軟了,也不是正道之義束縛了手腳,讓他無法結果對方。一切純粹源於那啞俘給他帶來的似曾相識,把心湖攪亂了。

為何……這人給他的感覺與玉堂如此相像?

唇齒間熟悉的觸感,渾然天成的氣息,相似的身形,熟稔的舉止,一點一滴都是讓他屢屢生出錯覺的緣由。

抓着劍柄的手緊了又松。

水霧瞬息浮起,蒙住了眼睛,視野模糊間他竟荒唐地以為此刻抱着自己親吻的就是白玉堂。

看,玉堂就喜歡這般熱烈地覆住他雙唇,然後略帶侵略地各種含抿舔吮;喜歡用舌頭頂開他的面齒,進一步引靈蛇歡舞;喜歡激(ji)情后餘韻綿長,反覆在他唇上蜻蜓點水啄吻個不停;還喜歡一邊吻他一邊用捧臉的拇指溫柔地摩挲着他的面龐。

那人每一處細微舉動都潛移默化與記憶里的過往悄然重合,盪出心中凄惘無垠。

玉堂,是你嗎?

是你……回來了嗎?

我不該認錯你的氣息的。

可是知覺告訴我眼前的是你,理智的判斷截然相反。

我……到底該相信哪一邊?

雙目閉合,失去視覺后其餘感官更敏銳了,令氣息交纏的熟悉感愈演愈烈,他幾乎以為白玉堂真的回來了。然而,心的沉溺卻被不期然自頭腦間冒出不斷回閃的一幕幕撕得粉碎,當初那襲白衣隕落佛塔的畫面如此觸目驚心,成了他每夜夢魘的常客。至此展昭悚然回神,無視覆在唇上仍在糾纏的炙熱溫度,只覺心如墜冰窖。

是了,明明確認過這啞俘身份,明明心知肚明愛人已死,就慘死在自己眼前,他卻愚蠢地一次又一次被假象迷惑了。不,也不是被迷惑,興許會生出錯覺的根源正來自他內心強烈的渴求——他多希望白玉堂的死只是南柯一夢,一覺醒來那人還在身邊,與他嬉笑怒罵,陪他餘生為伴。

一滴眼淚不自知地從眼角悄然滑落。

可惜,一切不過是他貪婪的痴心妄想罷了。

當理智戰勝思念的虛妄,展昭強迫自己從織造的夢中清醒過來,終是一掌毫不留情拍飛壓在身上的無恥之徒。

樹洞內空間狹隘,不過方寸。啞俘被大力掀飛,撞上樹壁又彈了回來。展昭不給他繼續作祟的機會,一個閃身已避出樹洞。

想到又遭遇強吻這種令人作嘔之事,展昭就自我厭惡到極點,遂用衣袖反覆擦拭,大力到幾乎要擦破嘴唇的地步。

這一刻他更恨透了紫瑾。他以為自己身為男兒身之所以會頻繁吸引同性趨之若鶩,完全是體內殘留的詭葯所致。因此引一腔怒火燎原,就想去找紫瑾算賬。

可沒走幾步,那啞俘不顧傷痛居然也踉踉蹌蹌追了出來。

展昭暴喝:「別靠近我!」

啞俘一愣,只遲疑片刻,又邁步向前。

這下展昭徹底惱羞成怒了,「鏹」地抽出湛盧,長劍直指心窩:「別逼我殺你!」

啞俘見展昭憤恨得胸膛起伏不定,再生猶豫,只是比起害怕,他的眼神卻滿含關切之色。張口發不出一個像樣的聲來,只能「啊啊」低喚不停。

「夠了!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也不要學他。你不是他,誰也代替不了他。他已經死了,所以我也早就死了。你不要來招惹一個死人。」

如果心死也是一種死亡的話,那一日白玉堂殞命塔下,他的心就跟着一起死了。現在活着的只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軀殼,驅使它苟延殘喘下去的唯有復仇的執念罷了。

是啊,他早已下定決心拋棄義理只為復仇而活,那他為何要對眼前這啞俘心軟?這廝也是合歡宗的一員,其結局終究逃不脫一個死字,不如就讓自己送他一個痛快。

展昭眼神微沉,殺機隱現。只是不等他有所動作,耳後突然響起一道破空之聲。

以展昭的身手,要躲過這背後突襲易如反掌,可不知何故,展昭突然如同被鬼壓身釘在當場。

眼見流星箭矢便要射入體內,啞俘突然不要命地撲過來把他牢牢護在身下。

危機即過,展昭推開啞俘起身,卻發覺對方意外中箭了。他一邊心緒複雜地把人扶住,一邊環視四顧:「什麼人?出來!」

可惜沒人回應。

稍頃倒是響起大片馬蹄聲,可汗耶律宗釋與紫瑾相繼出現身。

耶律宗釋乍見展昭身旁的啞俘,眸光大亮,二話不說就張弓放箭。可惜,箭矢未及目標,已被半途徒手攔截。展昭抓着箭矢,銳目更勝海東青。

耶律宗釋不愉,「展大人這是何意?」

「這話該是我問可汗。適才展某被人放暗箭偷襲,可汗沒有什麼可說的嗎?」

面對展昭的冷聲質問,耶律宗釋只感可笑至極:「能有什麼可說的?適才朕一直與副宮主同行,難道還能□□有術暗害展大人不成?」

展昭懶得多言。徑直蹲下對啞俘道:「忍一下。」說着麻利拔箭而起,左右手各執一支,同時遞到可汗紫瑾面前,「可汗瞧清楚了。這兩支箭矢可是一模一樣?」

耶律宗釋只瞟了一眼就面色大變。眼見紫瑾接過箭矢仔細端詳,可汗神情更顯驚惶。「副宮主,這其中必有誤會。」

紫瑾驗看完箭矢上可汗獨有的圖騰刻印,眼神溫度驟降,「既是誤會,可汗倒是給我個解釋,究竟是何人有本事盜用你的專屬箭矢暗害展昭?」

「這……。」

「可汗說不出,這事就很值得琢磨了。」展昭冷笑一聲,侃侃而談:「展某知道可汗想殺我。我這月神之身對你而言百害而無一利。可你有沒有思量過,這場行圍是你臨時授意,我若死在獵場,無論赤王還是紫瑾又豈能與你善罷甘休?」

可汗像是從話語中抓住了漏洞,雀躍道:「正如你所言,就算朕想你死,在這裏動手予朕又有什麼好處?怕不是有人賊喊捉賊,想要栽贓嫁禍吧。」

展昭氣極而笑,「難道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來栽贓嫁禍?適才要不是這啞俘挺身相救,我怕是已經要害中箭死透了。」

紫瑾臉上帶起一抹若有所思,他知那啞俘不能說話,便沒有詢問。在他看來,旁的能夠作假,傷卻假不了,自然更信了展昭三分。不過此事疑點頗多,他也無法妄下斷言,便道:「涉及月神安危,輕忽不得,當徹查。」

「自然。朕可不願背負莫須有的罪名,定當竭盡所能嚴查到底。」可汗拍胸脯連聲保證。事發詭異,興緻已敗,可汗命人通知下去終止遊戲,打算率眾回營。

展昭想到適才自己起意想殺啞俘,但對方卻救了自己,只覺心中愧悔不矣。於是安撫踏雪,將馬讓給啞俘騎乘。

展昭對可汗道:「可否予展某一匹馬代步?」

可汗有些意外展昭竟會向他討馬,畢竟那頭紫瑾正巴巴地示好想攜展昭同騎。他見展昭堅持,只得命麾下暗衛送上一匹軍馬。

那帶着半截面具的暗衛將韁繩好整以暇交到展昭手裏:「展大人,拿那好了。」

展昭剛道謝,那暗衛突然一個踉蹌向前跌去,展昭自然出手相扶。只是其雙手剛搭上暗衛雙肩,表情突然僵住了。

紫瑾眼尖,捕捉到似有血滴上展昭白履,洇紅一片,立即足不點地自馬上縱身撲去。一記袖風將暗衛掀飛,紫瑾接住軟倒的展昭,整個人都覺得要抓狂了。尤其當見其腹部正插著一把短匕,瞳孔都連連震顫。怒意席捲了理智,他朝耶律宗釋嘶聲爆吼:「混蛋,我饒不了你!」

不等一臉獃滯的可汗試圖解釋,紫瑾已抱着展昭飛身上馬往獵場大營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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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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