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舊歲

除舊歲

俞老頭這話一出,俞善就知道這頓飯吃到頭了。

堂屋飯桌上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將過來,俞善泰然自若的扒完最後一口飯,將碗筷輕輕放下,沒有絲毫為難的承認了:

「是,小鏡庄在我名下。」

「我就知道。」俞老頭激動的一拍桌子:「太好了,太好了啊。」

「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也不跟家裡打招呼,那天清魚塘居然還請了那麼多人,你說你浪費那些錢幹什麼,叫你大伯和堂哥們干,兩天就幹完了。」

俞老頭簡直是狂喜,家裡現在有三十八畝地,再加上小鏡庄這二十畝,還有那片池塘,一年光賣魚就能賺二三十兩,平溪村裡誰家能比得過?

「走走走,帶祖父去咱家莊子上看看地。」俞老頭顧不得飯沒吃完,站起來迫不及待的想要拉俞善往外走:

「莊子上是不是還有幾個庄奴?明天叫他們來家裡請安,我也見見人。別叫那些刁奴看你年紀小就糊弄你……」

剛走到一半,俞老頭看到俞善臉上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手頓在空中,整個人就冷靜下來了。

隨後,他聽見俞善一字一句,無情的更正道:「祖父,那是我的莊子,不是你的,也不是俞家的。」

堂屋裡安靜得嚇人。

俞老頭的臉色又青又紅,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兩記耳光一樣,不知道憤怒和窘迫哪個佔了上風。

俞四叔的反應比俞老頭還大,他跳起來指著俞善就罵:

「懂不懂什麼叫父母在,無私財!什麼你的莊子?你不姓俞?你個小丫頭片子知道怎麼打理莊子嗎?都是一家人,不然誰會費心替你打理莊子?」

「父母在,無私財?」俞善簡直要笑出聲了:

「四叔,你說這話的時候,要不要先看看你們四房人身上的首飾和綢衣,光義哥兒脖子上的銀項圈和長命鎖,至少值十兩銀吧?」

大家的目光又齊刷刷的盯著義哥兒身上,那形形色色的複雜眼神,嚇得義哥兒頭一縮,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不是買的,是他舅舅送的!」牛四嫂生怕攀扯到他們身上,趕緊澄清道。

她顧不得安慰寶貝兒子,剛才還恨不得伸到別人眼睛底下炫耀的銀鐲子,這會兒拚命往袖子里藏:

「我們在縣城的日子也沒那麼好過,這不是為了過年走親戚,不給家裡丟臉,才咬牙做的一身撐場面的綢衣,平時幹活忙裡忙外,也是穿得粗布衣裳。」

俞善搖搖頭:「我不關心你們到底是穿金戴銀,還是衣著寒酸,說到底咱們已經是兩家人了,我管不著你們,你們也管不著我。」

「什麼叫兩家人?你這說的是什麼話!」關係到自身利益,俞三叔也橫插一腳進來。

他不像俞四叔那樣能寫會算,當初家裡要挑人去經營雜貨店,他也想去,結果連帳都算不清楚,就沒搶過俞四叔。

現在眼睜睜看著俞四叔一家吃的是油,穿的是綢,過得像個城裡人,自己一家還是吃糠咽菜,過得像個長工,怎能不叫人心生妒忌?

但是打理農莊就不一樣了,地誰不會種啊?又不用自己去種,使喚那些庄奴不就行了?

這個莊子要是歸家裡,他就不用再下地幹活,只用翹腳當個監工就能吃香喝辣了。

可以使喚人幹活種地,想吃魚就叫人去撈一條,想吃雞讓人去殺一隻,這日子豈不美哉?

俞善站起身,平靜的環視著在場所有人的神色。

她知道,回平溪村以來,最重要的時刻就是現在了。

必須一次把這些貪婪的手都打回去,痛得他們不敢再伸手,不然以後叫他們纏上,就如蒼蠅逐臭一般,嗡嗡嗡的永無寧日了。

見俞信想要跟著自己站起來維護她,俞善一把按在俞信單薄的肩膀上,示意他安生坐著,等著看戲。

「既然今天要把話說開,我就要當一回好人,勸大家不必再白日做夢了。」

「先來說說這所謂『一家人』的話。不是我說,實在是你們的記性太差,我不改姓,是因為我娘仁義,為了紀念亡父的恩情;

三年前我就跟著我娘改嫁,連戶籍都遷到府城周家去了,記的是周家養女的名頭,大家現在勉強算是同姓罷了,又何來的一家人呢?」

「所以,以後別再想打著為我好的旗號,要接管我的產業,我不傻。

若是以後咱們兩家能互不打擾,相安無事,那逢年過節,我還可以陪著信哥兒回來送份節禮,如若不然,聽說意圖侵吞他人產業也是條大罪……」

俞善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衙門口朝南開,別說在石江縣,哪怕是廬州府,我都不怕見官的,你們呢?」

「你!你敢威脅咱們?」趙老太上次就被俞善威脅,要到衙門告她謗人之罪,著實嚇得夠嗆。

這次見她又提這見官的話,忍不住新仇舊恨一齊湧上來。

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

這話三歲小兒都會背,俞家幾個男人沒理由不知道俞善是什麼意思。

她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威脅他們,以勢壓人。

借誰的勢?還用問嗎?當然是周家了,俞善她娘還是周家二夫人呢!

俞家現在說好聽點是耕讀人家,說難聽點,就是泥腿子,拿什麼跟府城周家斗?

俞四叔也冷靜下來了。

他在縣城裡生活了好幾年,也不敢輕言上衙門。有理有據的,進去還要被扒掉一層皮呢,更別說他們這事兒根本站不住腳。

這丫頭說起衙門就跟說自己家門口一樣自在,顯然是有所倚仗。她性子又太倔,把她惹急了真的硬碰硬,還真鬥不過她。

這哄又哄不住,來硬的,俞善比他們還硬,還能怎麼樣?

俞大伯擔憂的看看老父親,又看看俞善,徒勞的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勸,也不知道該勸誰才好。

俞三叔從聽見衙門這兩個字開始,就縮著脖子坐在那兒裝死。

往常彪悍的孫氏、吳三嬸、牛四嬸也都鵪鶉一樣,一聲不吭。

這已經不是平日里,你摘我家一把菜,我拽你家一顆蔥,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了。

他們爭的是兩三百兩銀子的「巨額」利益,這哪是女人家插嘴的地方?

她們全然忘記了,跟這一家子男人抗衡的,偏偏就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女子。

俞老頭面色青白,頹然的坐在上首,剛剛的狂喜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

他心裡清楚,自己是拿這個腦後有反骨的孫女沒有辦法了。

這會兒俞老頭才剛剛想起來,那天魚塘僱人,是村長出面雇的村中青壯。

這是不是意味著,連村長都已經知道,這小鏡庄是俞善的產業了?

不由的,俞老頭又暗恨村長知道這樣的大事,不給他提前透露點風聲,不然還可以做些準備。

哪怕換種懷柔的手段,先把俞善這丫頭的心思哄過來也好啊。

一時間,俞老頭又悔又恨又是肉疼,簡直五味雜陳。

俞家老宅堂屋裡的氣氛,從未有過的詭異。

「大家都想通了,再沒有什麼問題了吧?」

「那就好。」

俞善見沒有人再說話,拉了俞信一把:「明天年夜飯,我們就不來吃了。我們姐弟倆,提前跟祖父祖母拜年了。」

說完,她帶著弟弟施施然走出了老宅,全然不理會身後傳來碗碟的破碎聲,姐弟倆手牽著手,徑自回家去了。

年三十早上,俞善照樣爬了一趟北山,找古大夫針灸、換藥之後,俞善乾脆邀請古大夫和奚晟父子倆提前下山過年。

她見父子倆沒準備什麼年貨,反正莊子上人多,做飯的時候添把米,就能把父子倆也捎帶上了。

古大夫不拘俗禮,有時間寧可研究醫術,也不願意浪費在衣食這種小事上,當然是欣然同意了。

奚晟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帶了兩隻肥肥的兔子當作禮物,結果被俞信堅決留下性命,當成寵物養了起來。

這個年夜飯,是俞善和俞信團聚后的第一個新年,所以俞善決定,他們要吃點兒好的。

為這,她特意提前跟鎮上的屠戶定了十來斤羊肉,和一副羊骨,羊骨提前一天就燉上了,到了三十那天,已經是湯色奶白,香氣四溢。

俞善只管自己盛了一瓦罐羊湯端回家裡,又給奚晟父子倆也送上一罐,剩下的留給莊子上眾人喝。

三十下午,小鏡庄的眾人聚在一起包了羊肉餃子,除了給奚晟他們送了六十個,俞善自己也端了六十個餃子回家。

她還特意請米氏薄薄的切了兩盤羊肉,片了一條魚,洗了一盤子菘菜,切了土豆片,將凍好的豆腐切成塊……

她這樣雜七雜八的準備,還都是生的,搞得俞信一頭霧水:「姐,我們年夜飯到底吃什麼啊?」

當然是吃點好吃又安全的啊。

俞善深刻反省了下自己的廚藝,覺得年夜飯姐弟倆自己吃,做菜太麻煩,不如吃個美味的羊肉鍋,燙點菜,最後以一碗羊肉餃子收尾,那就完美了。

外面天黑了,往日寧靜的山村裡,時不時響起零星的鞭炮聲。

俞善和俞信在屋裡相對而坐,桌上擺著一個瓦罐,羊湯咕嘟咕嘟的沸騰著,夾一筷子羊肉丟進湯里,涮到變色就撈出來,蘸點米氏特調的醬料,羊肉嫩滑,咸鮮宜口。

吃幾口肉,就涮一筷子清甜的菘菜換換口;

凍豆腐吸飽了湯汁,又燙又香;

魚肉更是一燙就熟,別有一番脆嫩鮮香的口感……

最後,俞信撐得連餃子都沒吃下幾個。

姐弟倆吃飽了守歲。

俞信捂著圓圓的肚子,懶洋洋的靠在俞善身邊,等到村中鞭炮聲響成一片的時候,姐弟倆就知道,新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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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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