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孩子與姐妹

第109章孩子與姐妹

班得瑞的調子在枕邊響起，顧卿迷迷糊糊地翻身起床，夢遊似的跟着本能穿衣、刷牙、洗臉……賓館的系統老舊，熱水出得慢了，冷水的刺激讓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昨天沒脫的西裝外套了件便服外套。

顧卿抓抓頭髮，決定不換了，把錢包和手機塞進外套兜里，在賓館里囫圇吃了頓早飯，然後出門。

賓館和昨天的辦公樓離得近，顧卿沒開車，而是溜達着走過去，找了家大樓對面的便利店，買了杯便宜的咖啡，在窗邊坐下。

這會兒還不到9點，那棟大樓門口不時有人進出。切換到異能力的視野，顧卿發現昨天那個因緣線纏身的人今天不在大樓里，不過他心裏有了主意，並不着急。

坐到9點半，基本上除了遲到的人外不再有人進出大門后，顧卿才施施然走進了那棟樓，徑直走向保安。

那保安的神情像是認出了他，也朝他走了過來——顧卿並不是很意外，很多人都說過他的垂眼角喪氣臉很有記憶點，不適合情報工作。在保安發問之前，顧卿先一步掏出證件：「警察辦案，請你配合。」

那並不是警員證，但也不是假證，而是顧卿已經作廢但沒被收走的異管局改組前的工作證——出於某些原因，那工作證長得和警員證非常像，不熟悉的人容易被唬住，在證作廢之前就被顧卿拿去懵過不少人。

保安看了眼顧卿手裏的本本，張大了嘴，說話有些結巴：「警、警察同志，出什麼事了嗎？」

顧卿收起工作證，說：「不用緊張，調查一些小事情。只是需要請你配合，調一下昨天的監控視頻。」

那保安不疑有他，回頭和同事打了聲招呼，便帶着顧卿去控制室。

辦公樓不比酒店，各層樓道里沒有裝攝像頭，只大門口和電梯里有裝。

顧卿先看電梯監控，今天目標不在，說明在昨天他離開後到今早上他來之前的時間段內，目標從12樓離開了，那麼只要篩出這段時間內離開12樓的人——當然前提是這人走電梯……顧卿突兀地想到在瞿靖安家裏見過的那個小姑娘。

這棟樓里的租客顯然是不少，從電梯鏡頭看去，自他離開后不久便陸陸續續有人搭乘電梯離開，5點半開始人漸漸多了起來，高峰時期更是把電梯塞得滿滿當當，人不見其全貌，只有發量不一的各式頭頂。到了7點，進出電梯的人便稀疏了，直到將近7點半，最後兩個人從14樓離開后，一整晚都不再有人進出。而今早上的時間段里，基本都是匆匆趕來上班的人，卻也偶爾有人在1樓下電梯。真要排查起來，這工作量不會小。

顧卿在椅子上坐下，把錄像倒回開始，耐著性子開始看起來——然後就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地方。

顧卿還記得一天前離開時瞥眼看到的那群年輕人，最大看着也不過二十四五，最小的像是初中生——雖然已經放寒假了，但學生會沒事往寫字樓跑？當時匆匆一瞥，顧卿並沒有多想，猜測可能是來找家長的，這會兒再看，不想卻發現他們是在12樓下的電梯。

顧卿又開始快進，粗略看過去，一直到今早上，也沒有發現那個小姑娘離開的片段。12樓的「迅美科技」看着是一家挺正常的公司，那他們只能是在疑似新生者教據點的地方過了一夜，沒別的可能性了。

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目前發現的異能力者大多是30歲以內的年輕人，這些年輕人會是異能力者嗎？都是嗎？

顧卿抽了口冷氣，覺得頭有點疼。

「你這裏有U盤嗎？」顧卿問保安，「有的話借我用用，我不白借，按市價給。」

保安面露猶疑之色，糾結了一會兒，答應下來：「你等一下，我出去拿。」說着就急匆匆往外跑。

顧卿挑了挑眉，視線又回到屏幕上，切換到同一時間大門口的監控視頻上，仔細觀察了下這幾個年輕人的長相特徵，。再切換電梯里的監控視頻，他繼續找起從12樓離開的人來。粗數過去，5點半開始到7點的區間內，有至少25人從12樓離開，難的是如何從這些人中找出目標。

不知看了有多久，顧卿揉了揉乾澀的眼睛，站起身來，才意識到那個保安還沒有回來。

房門關着，這間堆著不少雜物的小房間里很安靜，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和電腦主機嗡嗡的響聲。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升起，顧卿切換了異能力的視野——滿眼都是紅色和黑色的線縷，密密麻麻的，呈放射狀穿過面前那扇薄薄的木門，撲面而來，又穿過他向著不知名的遠方延伸。那些抽象的線縷對他來說介於有和無之間，他顫抖地伸出手，捏住了其中一條穿過自己胸口的紅線，有種異樣的感覺滋生。

「咚咚。」

兩聲清脆的敲門聲響后，一個溫婉的女聲透過門板，飄入逼仄的房間。

「我猜，你是來找我的？」

被調查目標堵上門來的事，顧卿不是第一次經歷，但這對他來說是目前為止最驚悚的一次。那密密麻麻圍繞周身的因緣線，讓碧落看起來像是某種瞬身帶刺的海洋動物，但比那更為密集。某種熱烈到灼痛的情感從他捻起其中一根紅線的指尖出滲透進皮膚，像是鯨吸水一般急速湧上大腦，他來不及防備，更顧不得仔細分辨，那感覺似有大力撞擊胸口，窒息悶疼。

回過神時，門已經開了，一個比他矮大約半個頭的女人就站在門外，微仰著臉看着他，眼神近乎母親的慈祥，又似情人的繾綣。顧卿卻狼狽地後退一步。

「既然來了，不如上樓喝杯茶？」女人笑着問，身邊圍着的七八個年輕人卻都虎視眈眈地盯着他，似乎只等他一個異動，便要撲上去把他撕成碎片。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顧卿苦笑。這些人在假定他是警察的情況下，不躲不藏，直接找上門來，就是篤定有辦法能夠控制他了。看她周圍這些人有男有女，年紀都不大，最小的女孩還未成年——不少是剛剛視里頻的「熟面孔」，不難猜到他們都是異能力者。一群能力未知的異能力者，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局面了。

於是顧卿老老實實地被帶上了12樓，不敢反抗。

12樓的辦公室被他們改裝成了一片還不錯的生活區，顧卿被帶到一個像是休閑廳的不大的房間，被安排在了一張單人小沙發上。領頭的女人讓人給他簡單地搜了個身，收走了他的口袋裏所有的小物件，但經驗不足，漏掉了他別在領帶夾上的針孔攝像頭。

女人吩咐一人去倒杯茶來，然後在顧卿對面坐下，自我介紹道：「我姑且算是這幫孩子們的老師吧，本名不提也罷，你可以叫我碧落。」

碧落？顧卿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太驚訝的表情，但是找據點的時候直接遇到邪1教教主，這麼巧的嗎？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先生你呢？」

「顧卿。」顧卿這個名字明面上沒有什麼要緊的身份，他沒有隱瞞的必要。

「那麼顧先生，你找上門來，有什麼事嗎？」

這個問題真是讓顧卿無力吐槽，心想，為什麼找你，你自己心裏沒點b數嗎？

大概是顧卿鄙夷的表情太明顯了。「看來你對我們的情況有些了解了。也好，這樣溝通起來也比較有效率，知道哪些事情不能做……」碧落在這裏可疑地停頓了下，接下一個問題，「那麼，你又是怎麼找到我們的呢？」

「一點小技巧，不足掛齒。」

「你不說我也知道，不就是可以看穿人際關係的本質嘛？」碧落身邊的小姑娘插嘴道，神色很是不屑。顧卿聞言一震。

「昀兒。」碧落輕斥了一聲，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閉嘴，又回過頭對顧卿說，「你一定有很多疑問，我們也一樣，為什麼不開誠佈公地聊聊呢？」

「這個交換並不平等，我就算知道了信息，誰知道會不會轉頭就被扔海里喂鯊魚？」

「嘁……」小姑娘翻了個白眼。而碧落不以為意：「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你建立起一些信任后再聊。」

正巧這時，去泡茶的青年回來了，手裏端著一個飄散出水霧熱氣的保溫杯。「天氣冷，這樣不容易涼。」見碧落的視線落在保溫杯上，他解釋道。

碧落抬起左手，青年趕緊上前兩步，低頭，任碧落給他一個讚賞的摸頭，然後露出憨憨的笑容，有些羞赧地撓撓頭。周圍的人神色各異，似是羨慕又有些不屑，顧卿若有所思。

碧落接過保溫杯，擱在顧卿面前的茶几上，起身道：「顧先生請慢用。今天事情比較多，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更多的情況，我們之後再聊吧。」

碧落帶着人離開了這間屋子，只留下了個穿套頭衫的年輕男人——不如叫男生更貼切，他掏出一截粉筆，蹲下來在地上圍着顧卿畫了一個大圈，把沙發和茶几都框了進去。

「老實點別出圈，否則後果自負！」男生警告道，努力擺出嚴肅的表情。

雖然無論是這句話，還是這個人與這副面孔，都和威懾力沒有半點聯繫，但越是如此越讓顧卿心中凜然。未知的能力是恐怖的，只有初生的牛犢才不怕虎，知道越多的人越膽小。他膽子足夠小，所以韓槊才放心他一個人出來探查消息——可惜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見顧卿點頭，套頭衫男孩鬆了口氣：「我們也不想這麼對你，你以後就知道了。」

說罷，男孩自個兒坐到了另一個小沙發上，熟練地從沙發靠枕後面摸出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你有想看的台不？我最近在追《闖關東》，可惜早上沒有台播，只能隨便看看。你要是沒想法，那我就看電影頻道了……」隨着電視聲音的響起，男孩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變成了含糊不清的碎碎念，視線已經黏在了屏幕上。

這個監視自己的人如此自由散漫，那女人卻放心留他一個人看守自己，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還是心大如漏斗？這念頭在顧卿腦中拂過，謹慎的性格讓他沒有輕舉妄動。

無論他們是把他當警察，還是從他的工作證上發現端倪，既然他們沒有倉促下殺手，大概都會想從他這裏了解更多官方行動的信息，那麼暫時他就是安全的，。

反過來講，這些人看起來沒有受過審訊與反審訊的專業訓練，當他們來找自己問話時，也會給他反向探聽情報的機會。只是時間一長，無論他說或不說，都難免會陷入危險。

果然還是逃為上計吧！消息什麼的，有就當是個添頭，沒有也罷。

顧卿權衡再三，下定決心。

可惜沒等到機會。套頭衫男孩雖然很迷糊，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每當顧卿試圖用尿遁、飯遁等各種理由離開地上的圈時，他都會大聲叫來兩三個小夥伴一起盯着顧卿，讓後者逃無可逃。而這天直到被押著去一間卧室洗漱睡覺，顧卿也沒等來預想中的試探交鋒，或者嚴刑拷問。

這些人到底想幹嘛？都不怕他的失聯會引來同伴的行動嗎？雖然他確實沒有同伴……顧卿獨行俠當慣了，又剛給韓槊彙報完消息，失聯個四五天還真不一定能被人發現。

第二天仍然無事發生。在象徵性地徵求了顧卿的意見后，他的「監獄」從休閑廳換到了小書房，昨天的套頭衫、今天的米奇毛衣男孩給他劃了半個房間的空間，隨便他看書架上的書，但他本人表示追劇不能停，於是監視的人換成了一個戴大圓眼鏡的男生。

「你們平時都這麼……整天待在這裏嗎？」顧卿含蓄地問眼鏡男生。

那男生反問：「放寒假不在家待着幹嘛？今年怪冷的。」

「這是你家？你爸媽呢？」

「教主姐姐就是我的父母！」

聽着男生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出這句滿是槽點的話，顧卿一噎，連忙又問道：「其他小孩也是這樣嗎？這種，額，關係？」

男生點頭，想了想又搖頭：「陳昀昭不是，她是姐妹。嘖，天生的了不起啊！」

顧卿再進一步問為什麼時，男生卻像是終於不耐煩，坐到離顧卿最遠的角落，拒絕交流了。

中午碧落再次出現，像是剛才外面回來，身上的大衣還沒脫下，滲出微微涼意。她邀請顧卿一起吃飯，據說是穗城挺有名的一家餐館的打包飯菜，用十幾個保溫飯盒裝了幾大口袋，穿過大半座城送到大樓來時，湯還有熱氣。

顧卿終於得着機會見到這屋裏住着的所有人了。除了碧落和那個十五六的小姑娘外，其餘都是二十齣頭的年輕人，有十六個。顧卿旁敲側擊地向碧落確認這些人的身份，後者沒怎麼掩飾，默認了他們能力者的身份。

「你們為什麼不住居民樓，要待在辦公樓？這麼些小孩，進出不會引起懷疑嗎？」顧卿忍不住問。

他的話引起了這些年輕人的不滿，他們紛紛表示自己已經成年了，隨便裝裝大人沒問題。（顧卿：……）

「這裏空間比較大，方便大家一起住。」碧落回答道，「所以我一般不會把能力賦予未成年的孩子，當然，未成年人心性不成熟，容易在力量里迷失，是最主要的原因。這些孩子們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品行兼優，身體素質也達標的種子。」

大圓桌上的年輕人們聞言，就像是聽到了母親誇讚的乖寶寶一般，挺起了胸膛，眼中閃爍這孺慕的光。

顧卿心裏惡寒，懷疑這女人的能力是精神控制類，能強行讓人把她當成媽，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擁有兩種不同的能力。而且賦予異能力的能力是真實存在的嗎？她豈不是異能力者之母？

等等！顧卿聯想之前和眼鏡男孩的對話，陳昀昭是姐妹，而其他人是孩子，這是按照天生異能者和人造異能者來區分的嗎？

碧落看向顧卿的眼神帶着某種洞悉內心的肯定。顧卿不自覺抿緊嘴唇。

「別着急，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來互相熟悉。每一個兄弟姐妹都應該相互信賴，為了我們共同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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