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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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怪物

葉洲清心寡欲的幽居生活迎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

他看着門外的年輕人,面孔很熟悉,但五官比上次見時又長開了些,臉也更方了。

「鍾旗?」

「好久不見了,葉子。」年輕人咧嘴一笑,比印象中黑了不少的臉上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葉洲側身讓開了一條道。

鍾旗走進門,一邊好奇地打量這院子,一邊感慨:「你這小院子變化挺大的啊,我記得原來兩邊都種的竹子?」

「一年前就換了。」葉洲領着鍾旗往裏走。

現在這院子進門的小道旁,一邊還是清翠的竹子,另一邊卻換成了三株臘梅,開着淡黃的小花,香氣盈人。竹子還是原先的那些,臘梅卻是葉洲自己練手造出來的,也許切片分析內部結構的話還是能發現好些不同,但至少外觀上已與自然生長出來的植株無異,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奇迹了。

不光是院子,三面四間的屋子也做了很大的調整,葉洲找人把朝東的屋子改成了廚房和餐廳,裝了電爐灶,這樣假期還能自己做做飯。朝南的卧室和客廳打通成了一間,內部裝潢被改了個徹底,朝東的書房也改成了客房;這兩間的改建是三個人一起設計的,各自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最後變成了一種田園加洛可可再加蒸汽朋克的混搭風,再加上外觀的中式建築風格,乍看上去會讓人誤以為這屋子的主人精分了。

鍾旗很久沒來過葉洲的小院子了,印象還停留在一間幽靜素雅的中式民居上,對這新的混搭風格感覺很新奇。

兩人進了主屋,葉洲從小冰箱裏拿了瓶可樂扔給鍾旗,問:「有事找我?」

鍾旗接過可樂,坐在了小沙發上,回道:「是啊,要找你可不容易,手機怎麼一直關機?」

「手機丟了,就順便換了個號?」在發現原來的手機一直被監控著后,葉洲就把手機和號碼都換了,新號碼只通知了幾個朋友和大學同學。

「我說呢。換那新號碼也不給我一個,不夠意思啊。」鍾旗打趣的意味多過埋怨,仍然帶着發小的親昵,好似這幾年不曾斷過聯繫——如果過節時候的短訊也算聯繫的話。

葉洲略微有些不自在,好在鍾旗沒再揪著這點不放,轉而說起來意:「這不馬上七天假期就要結束了嘛,我爸說他聯繫不上白伯伯了,急着到處打探消息呢。你電話也打不通,PP也不上線,我今天是過來想碰碰運氣,看你在不在。你知道你舅什麼情況嗎?」

葉洲不太意外鍾旗的意圖,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鍾旗看着葉洲低眉斂目,手指下意識地捏着手中的可樂瓶的小動作,就知道這裏面大概是有內情了。「是……出什麼事了嗎?」他鄭重起來。

「我不大清楚他目前的情況……鍾叔有說找他做什麼嗎?」葉洲猶豫着開口。

「我爸沒跟我說具體情況,不過他這兩天接到了不少銀行行長的電話,都說聽到點不好的風聲,或者是有京城總行的壓力什麼的,要他做好準備,今年的貸款可能續不下來了。一連幾家大的合作行都這麼說,白伯伯又聯繫不上,我們擔心他是不是出事了。你知道些什麼,能給我透個底不?」

葉洲這才真實地感覺到,白劍川確實要倒了,樹倒猢猻散,樓塌燕雀飛,之後的生活,怕要大變樣了。

他問:「他沒回桃花源的房子?薄夫人怎麼說?」

「不在,也不在莊園,薄嬸嬸和我爸在一塊兒,都在找他。我聽余彬叔說他年前就去京城了,但沒多久就斷了消息。」

葉洲愣愣地仰頭望着窗外的臘梅,好半天才回過頭,對上鍾旗探究的視線,下定決心:「對,我也一起去了。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可能,就這樣倒了吧。」

「什麼倒?倒什麼?」鍾旗懷疑自己聽力出問題了。

鍾旗最後是飄着出的大門,大腦CPU過熱導致短路,喪失思考能力。

他一走,葉洲獨自發了會兒愣,回過神后,就火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跑路了。直覺告訴他,現在要是不走,待會就走不了了。

可惜直覺沒告訴他不要乘飛機,而對手比他預計的聰明得多。他剛進機場大廳,就被薄荷的人堵了個正著。

「夫人想見您一面。」那人長得文質彬彬,神情和動作也非常儒雅,但他身後跟着的兩個滿臉橫肉的大塊頭,惹得機場的保安都頻頻投來警惕的目光。

「哪個夫人?」葉洲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人。

「自然是白夫人。」

於是葉洲長嘆一聲,扔掉了最後一絲僥倖,發了條短訊告訴江與城一聲,還是跟着走了。

白宅,二樓書房。

薄荷和鍾凌峰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直到放出去的人手傳來葉洲的消息,兩人才略略定神,討論其目前的情況。而剛經歷過兩人盤問的鐘旗,還在「靈魂出竅」的狀態中。

葉洲走進門時,薄荷騰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就要抓葉洲的手臂,但被後者閃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我丈夫怎麼了!」

「我跟鍾旗都說了,你沒有問他嗎?」葉洲的眼神越過薄荷瘦削的肩頭,對上了鍾旗的視線。後者終於回過了神,訕訕地沖葉洲笑了笑。

「葉子,不好意思……」

「沒事,我知道你會跟鍾叔講的,以前承蒙你和鍾叔照顧了。」葉洲笑得淡然。他當然知道鍾旗是聽誰的話來打聽消息,也知道他要是不說,鍾凌峰等到最後也未必能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朋友一場,他到底還是心軟了——就當還了小時候的人情。

鍾旗張了張嘴,沒能說出什麼話。

葉洲的淡定挑斷了薄荷從白劍川失聯以來一直緊繃着的神經,她幾乎是要瘋了,指著葉洲怒罵:「他是你舅舅!你吃他的、用他的,到頭來,就這麼把他給賣了?」

葉洲漠然地看着這個氣急敗壞、失了儀態的女人,反問:「不然呢?由着他害人嗎?」

「你!你這個白眼狼!他做了錯事,你不會攔着他嗎?你還有沒有把他當家人看?他是你父……你舅舅啊!」薄荷歇斯底里地罵着,但即使到這個時候,她也沒能說話什麼超出她貴婦人身份的過激詞句,甚至仍然堅持著名分,絕不犯錯。

這位貫是優雅端莊的舅母,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很厲害的人了。葉洲這樣想着,內心有些複雜。

薄荷,控制着七個千畝規模的牧場、在西南地區開辦了十幾個食品加工廠、每年穩定給蜀州貢獻十幾億稅收的食品企業巨頭薄氏食品集團現任當家薄英的親妹,從出生起便是天之嬌女,稍大些開始跟着父母出入蜀州各大聚會宴席,受着最好的淑女教育,是這地界上的風雲人物。20歲年輕正貌美時,很有主見地倒追當年同為人中龍鳳、一手創辦白虹集團並將之發展壯大的白劍川,成功入主白家,大婚時大半個蜀州的權貴都來赴宴,無人不稱一雙璧人、天作之合,傳為一時佳話。大概因為白家真正主事的人是白劍川,家中公婆知情識趣,也不干涉夫妻倆的生活,一家人和和氣氣。入門不到兩年,便育有一雙兒女,白家的事業也像是坐上了火箭一般極速發展,很快就超越了薄家的量級,還能反過來給薄家不少的幫助……

這前半生璀璨的履歷,是蜀州無數權貴人家女兒的人生夢想。這些年就連薄荷自己都覺得,除了葉洲這個不知何處來的小小「瑕疵」,她的人生堪稱完美——甚至在葉洲這個私生子的問題上,白劍川也給足了她體面,對外以子侄身份待葉洲,對內態度果決地表明他不會影響自己孩子的繼承權。

這些年兩人相敬如賓,薄荷雖然沒感覺到多少熱戀的甜蜜,但勝在長久的敬重,人到中年後,多少相熟的姐妹家中也發生了外遇、出軌等等的雞飛狗跳的鬧劇,而自己的丈夫除了年輕無知的時候鬧出的「人命」,沒再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她甚至有些慶幸丈夫是曾經風流后又浪子回頭,而不是人到中年才想着不羈一把。

對薄荷來說,

不會有比白劍川更好的丈夫了。

不會有比自家更美滿的家庭了。

而這一切,就在眼前崩潰。

薄荷面如金紙,只覺腳下的地毯像是軟得站不住腳,讓她身子一斜,就要倒下。

葉洲下意識地扶住了薄荷,被薄荷一把甩開。她摔在了地上,仰頭瞪着葉洲,目眥欲裂,從咬緊的齒縫間硬生生擠出兩個字:「怪!物!」

這個畫面似曾相識。葉洲撇開眼,一些陳年舊事,在心底回溯。

——————

葉洲關於童年的記憶,是冷色調的。

他家的家庭構成簡單得過分,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不僅沒有爸爸以及連帶着的爺爺奶奶,也沒有外公外婆。媽媽白纖蕊自幼父母雙亡,由其父的弟弟收養。這叔父家的獨子,便是白劍川。

白纖蕊是個孤僻清冷的性格,社交圈很窄,也不用出門工作,每天的日常只是讀讀書、寫寫字、念念佛經、養養貓狗兔子魚,以及順便養養兒子。她養葉洲養得很隨意,衣食住行自有保姆司機顧著了,她只負責差遣這些傭人們。偶爾想起了,她也會管一管葉洲的看書識字,再指揮着管家在家裏添一架鋼琴、幾隻提琴,聘個老師教教他。

大概是因為從未擁有過,葉洲對於母親的冷漠習以為常。雖然從上小學開始,見到其他同學和父母的相處方式之後,也會漸漸生出不解和渴望。

「媽媽是愛你的,只是她性格如此,不愛說話。你瞧,她對她弟弟我不也是這樣?」舅舅當時是這樣安慰他的。母親確實對舅舅也是愛答不理的態度,但葉洲隱隱覺得,那和母親對自己的冷漠並不相同——那時他還小,讀不懂太複雜的情緒。

但有時,書看到一半,琴拉完一曲,他抬起頭時,也能看到母親站在門邊注視着他,彷彿已經在那裏站了很久,神色寧靜,近乎於慈愛。那時他會想,舅舅也許說的是對的。

一開始,葉洲家裏和舅舅家住得並不近,舅舅工作忙,來的時間不太多,每次來都會給葉洲帶點新奇的小玩意。這是他那時候為數不多值得期待的事情,倒不是因為那點新奇東西,而是舅舅會更經常誇他,摸摸他的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葉洲的錯覺,每次舅舅來過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母親會更關注他一些。

可惜舅舅再好,也是要娶妻生子,組建自己的家庭的。

白劍川大婚時,白纖蕊抱恙在家,葉洲也沒當成花童,他甚至是在兩個月後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舅媽。

那是個笑得像向日葵一般明媚的年輕女人,挽著白劍川的胳膊,走路時微微蹦著,像是踩着歡快的節拍。年輕的舅媽給葉洲帶了一個可以拼成一座小城堡的樂高玩具,葉洲很開心,花了半個月的課餘時間,終於摸索著拼完,可惜他等了很久,也沒等到舅舅來和他分享。

「薄嬸嬸懷小寶寶了。」鍾旗跟他說,「你舅舅大概正忙着照顧小寶寶吧。」

葉洲為此生了鍾旗很久的悶氣。

鍾旗為了哄他開心,給他出主意:「你舅舅不來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呀!」他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就往舅舅家跑,但母親不知道為什麼,總是不讓他去。她命令司機不得載他出去,不過司機不知出於什麼理由,還是違令帶他偷溜過幾次。然後,為了管住總是試圖偷溜的他,母親不得不花更多的時間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里。

這對他來說,也算是達成目的之一了。

等舅媽的一雙龍鳳胎出生后不久,桃花源建成了。白劍川挑了兩處相鄰的別墅,把兩家人搬到了一起,他才開始勤快地串門,恨不得要把舅舅家當食堂,一日三餐地去報道。不僅為了見舅舅——事實上白劍川工作忙,常常晚歸,葉洲去五次里也不一定能見上一次——更是為了見那對小寶寶,他的新的家人。

某一天放學,他照常背著書包敲開了隔壁舅舅家的門,保姆給他開了門。

「小寶寶們在哪裏呀?」他進門換了鞋,仰著頭問保姆。

「在二樓的卧室里睡覺呢。」保姆笑眯眯地回答了他,轉頭去做飯了。

他「登登登」地跑上樓,沒走到卧室前,先聽到了從書房裏傳來的爭吵聲。他猶豫着靠近,聽到沒關嚴實的門縫中傳來舅媽憤怒的聲音。

「……你跟哪個野女人生的這麼大個野種?結婚前你不說,現在我兒子都生了,你是覺得我鐵定不會離了?」

「我向你保證,小洲他只會是我的侄子,他不會姓白。從前他沒有繼承權,之後也一樣。不會某一天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一個女人和你搶正室的位置。同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第二次……」

他在門口聽着,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屋裏討論的對象,就是他自己。

「所以我是一個錯誤?」

他不記得自己那天是怎麼回的家門。他似乎是聽完了整場爭吵,但完全不記得後面的內容,只是發着愣,直到嬰兒睡醒后的哭鬧喚醒了他的神志。

他逃也似的回了家,把自己關了起來,生了一場病。

然後在低燒的恍惚中,他希望有個人能抱着他睡覺,於是第一次用出了自己的異能力。

那個突然出現的酷似真人的皮偶嚇壞了屋裏的所有人。

於是,他被隔離在了自己家裏。母親搬走,熟悉的傭人也不見了蹤跡,他的生活起居全部改由一個新來的叔叔照顧,還要時不時接受「醫生」的檢查。

「我是做錯什麼了嗎?」葉洲問那個木頭臉叔叔。

那個木頭臉說:「沒有,你只是病了。」

他「病」了有兩個多月,才被宣佈暫時「痊癒」。再次回到學校,哪怕因為休了大半學期的假而跟不上課堂的節奏,他仍然滿心歡喜,只是他發現,原來還會跟他一起玩的同學們,現在都不帶着他了。老師滿含憐憫地叮囑他,他這個病不能受傷流血,要好好注意身體,也不要放棄希望,肯定能得到救治。

「我生什麼病了?」他莫名地問鍾旗。

鍾旗摸摸他的頭:「原來白阿姨都沒告訴你嗎?你這是白血病。我爸爸說,得這病不能流血,要我好好保護你。」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白血病,不過想到木頭臉叔叔告誡他和同學保持距離,免得傷到人,他也就默認了「白血病」這個借口。

大概是因為他表現良好,過了一段時間后,母親又搬了回來,除了消失不見的傭人們,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往常,但舅舅舅媽是很久沒再見過了。

轉眼過了新年,他的弟弟妹妹要滿周歲了。舅舅邀請他在家裏吃個飯,作為久未聯繫的補償。

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激動到大半夜沒睡,決定給兩個小糰子親手準備個大禮。

「送什麼好呢?」他很苦惱。

鍾旗給他出謀劃策:「送個玩具熊怎麼樣?可以抱着睡覺的那種。」

但他下意識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亂用能力搞出來的巨型人偶,嚇得連連搖頭。

他又去問母親,母親想了想說,給他們倆一人做一頂帽子吧。下雪天正冷,正好戴。

「帽子啊……什麼樣的帽子比較好呢?」

母親給他找出了一頂有兔子耳朵的帽子,是他以前戴過的。「這個樣子的,就很可愛。」母親笑着看他,眼中帶着鼓勵。

他當時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沒提出用零用錢買兩頂,而是再次用出了能力,造出了兩頂雪白柔軟的帶着兔耳朵的帽子,還帶着絲絲餘溫。

他高興壞了,獻寶似的,捧著帽子去找兩個小糰子,一人一隻,大小正合適。弟弟害羞地把頭埋進了媽媽的懷抱,妹妹扯著兔耳朵好奇地吐泡泡,舅媽摸摸兩個孩子小臉,也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正當一家人團團圍坐在客廳里,愉快地聊著天時,母親到了。

她拎着兩團血淋淋的東西走進了客廳,鮮血從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縫間滴落在地毯上,暈出一團團污跡。

「你對我的兔子們做了什麼?」她盯着他幽幽地開口。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舅媽先尖叫了起來,一把扯下了孩子頭上的兔皮帽子,扔在了他的身上。

「怪物!從我的孩子身邊滾開!」

一時間,人仰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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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鹹魚不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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