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這兩天，崔夫人簡直如在雲端，世子院個個僕人都是喜氣洋洋，沉睡了三年的世子爺，居然能睜開眼睛了。

丁太醫得信之後連忙過來查視，幾番細緻檢查，除了眼睛能偶爾睜開，其餘和以前並無二樣。他仔細思考，這經絡不行不進之症，許是刺激哪條經脈，這才導致這世子睜眼。

但是雙眼也僅僅是睜開，無法感光，不能視物，意識照樣全無，清醒之日依然遙遙無期。他不忍將實情告訴大喜過望的崔夫人，只得草草打了些官腔，說了些吉祥話，叮囑朱斛粥不可間斷，就離府走了。

崔夫人賞了全院的奴婢伺候得力，又著平媽媽將太醫的叮囑一一傳達，自己親自差人將消息傳給了侯爺宋明。

眼睛能睜開了，世子之俊，風姿絕世。關了沉歡，如意這幾日終於得在世子身邊伺候了，一顆心早已經酥成了一片。

可是，這朱斛粥照例得喂著走。幻娟躲脫了定魂香丟失的罪罰，一見喂粥就心裡犯難。

世子雖沉睡三年，然積威之廣，世子院內僕從無不膽怯。她伺候多年，懼之甚深，深知世子不願之事，這世上無人可逼迫，如若世子醒來，知道自己強喂這朱斛粥……

就算明知對身體有益，也難免責罰。

「這朱斛粥奴婢有好些日子沒有餵食了。幻洛姐姐，你看……你看……」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她想喊沉歡出來喂。

幻洛冷冷掃了她一眼，她自詡入世子院最早，又是世子得力的奴婢，管著書房事宜，自和這些掌管生活起居的奴婢身份不一樣。

咬著嘴唇，不是她痴心妄想……她可是崔夫人賜過來的，那意思……那意思……

有心想表現一翻，她主動接過這朱斛粥，打算今天自己試一試。她辦事利落，伺候人也是一等一，伏侍這世子用下這朱斛粥，想是不在話下。

正在這時，忽聞下人來報，首輔陸光行之孫陸小公子並永意候夫人，兩人撞了一起，均來拜訪崔夫人，探望世子。崔夫人來不及等這朱斛粥服完，匆匆迎客。

於是平媽媽在一旁督促這朱斛粥進食情況。

幻洛咬了咬嘴唇，舀起一勺粥，抬頭望向世子，眼波都碎了，柔聲道：「世子爺，服食朱斛粥了……」話未說完就頓住了。

宋衍黑漆漆的眼珠毫無聲息地盯著她。

幽深，漆黑。

往日的積威忽然湧向心底，幻洛生生打了突。喂到世子唇邊的朱斛粥，怎麼也不敢強行塞進他口中。

這樣如何喂得進，麻著膽子輕輕放了一些進去，直接就流了世子一衣領。

環繞伺候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陣忙，幻洛滿臉通紅，咬牙退了下來。

平媽媽若有所思，為何那陰女能餵食進去？余仙人說過只有陰女才能化解世子四柱純陽燒身之患，這可不就是湊巧了？

眼光一掃，示意那陰女如意上。

如意臉頰燦爛若海棠，早就想自己上了，這才端著碗過來，柔情蜜意地舀著粥想伺候世子繼續吃。

她沒有久呆世子院的幻洛、幻娟那樣對世子心存膽寒，一勺子粥喂在嘴裡，羞著臉，撫著世子的背學沉歡的樣子，輕輕拍了拍。

「咳……咳……！」世子居然咳嗽起來！

嗆食了……

「你這沒用的東西！！」平媽媽急得上前連忙給世子撫心口，推開如意邊罵邊吩咐，「把那柴房裡的丫頭放出來，伏侍世子把粥吃完再稟告夫人。」

片刻時間，沉歡就端著味道清奇的朱斛粥站在了世子面前，奉命灌粥。

世子爺的眼睛像黑曜石，美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

可是為什麼不是她在的時候睜眼，不然得賞的就不是小廝，而是她了。

唉聲嘆氣地跪在世子面前，今兒太陽好，服侍的人小心翼翼地將世子搬到了榻上，此刻陽光灑滿一身，竟似一尊玉人。

幻洛不信這沉歡就能喂進去，怨毒地咬緊了牙齒，幻言發現她情緒不對，不禁輕輕碰了碰她的手。

「世子爺，您也別嫌棄粥難吃，其實這味道很特別，您吃啊吃的就習慣了。」

宋衍又聽到了那熟悉的綿軟聲音。

而且又來喂他厭惡的朱斛粥。

他目不能視物，但是近日來聽覺已經恢復，周圍聲響均能分辨。這幾日睜眼之後，憑藉意志力，那眼珠也能有極輕微極輕微極輕微地左右轉動。

不過這轉動太過細小，等於看不見。

此刻他的眼珠就轉了一下。

「誒！世子爺的眼睛動了！媽媽，我和世子溝通好了，世子願意吃呢！」

宋衍差點噎氣。

接著一勺子溫熱的粥就強勢塞進了嘴巴里，嘴唇張合他依然無甚感覺，但是粥的冷熱他能感知。

難吃，還太燙了。

那勺子喂得很深，沉歡扶起他的身子靠在胸口，綿軟的女性特徵頂著他，沉歡用手掌抬高他的下巴輔助他喉管吞咽。

宋衍被迫吃完了第一勺。

他的目光比之前更加陰暗，黑沉沉的。

沉歡仔細觀察著他，不確定地問，「這……太燙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知「活死人」狀態之於人體本身偶爾會有植物神經形成的反射作用，造成睜眼閉眼等身體反應，但是依然不存在機能性行為。

但是沉歡就是覺得世子爺在盯著她？

難道是她想太多？

可是她又忍不住神叨叨地開始對話……

「那放涼一點……」她竟然從那眼神里讀到了威脅。

宋衍第二口吃到了溫度適宜的朱斛粥。

他意識到自己後背靠住的兩團綿軟是什麼東西時，陷入了詭異的若有所思狀態。

還挺大。

他被熱熱的手掌托著下顎輔助進食，後背陷進軟肉里，半強迫的又一次吃完了素厭的朱斛粥。

沉歡順利完成工作，鬆了一口氣，拿過靠背讓世子斜斜靠著，消下食，起身退下。

「咳！」忽然世子咳嗽了一聲。

平媽媽立刻繃緊了神經，沉歡也連忙轉身查看，並輕輕拍胸口，發現只是單純氣管咳了一聲，想是刺激了一下，倒也沒什麼異常，放下心來。

世子的眼珠似又輕微動了一下。沉歡懷疑自己看錯了，可是她真的發現世子的眼珠似往左動了一下。

她把目光轉向左邊，左邊放著備好的水。

這是……想喝水？

沉歡不確定地端起了小花盞里的清泉水，溫得剛好合適。

「世子眼珠又轉了一下，他好像想喝水……」

幻洛覺得沉歡分明就是故意邀寵，如意更是又妒又氣，為何那朱斛粥沉歡能喂進去，怎的運氣這麼好！？

平媽媽當然願意世子進水，點點頭。

沉歡小心翼翼地盯著宋衍的眼睛，徵求「活死人」領導意見，「那就……喝了？」

神識里的宋衍，覺得挺有意思。

又動了一下眼珠，那溫水，就進了他的嘴巴。

舒服了。宋衍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他近來雖能睜眼，卻不能持續太久，大多數時候，還是需要沉睡。

「世子爺想睡了，須得抬榻進屋去，免得受涼。」

平媽媽見狀心裡又有了打算，這丫頭還得再留一段日子才能處理，且聽夫人的打算。

一行人迅速散了，讓世子安靜睡覺。沉歡又去了柴房，走時她故意偷偷摸摸地瞄了一眼世子的書房，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幻洛心有不甘，遞了顏色給如意，起身追隨著平媽媽去了隔壁廂房。

平媽媽追回定魂香想息事寧人，卻不想容沉歡再出來。

沒想到這一次，事情直接鬧到了崔夫人跟前。

崔夫人拿著那本書細細打量，「你們的意思是，這沉歡丫頭是個慣偷兒……」

平媽媽也想不明白，「一個窮鄉僻野出來的丫頭，雖伏侍了伯府幾年，怎有如此書籍？」

幻洛恭謹嚴肅，「夫人明鑒，奴婢管著世子書房不敢懈怠，前段時間，清理書籍時總覺得似乎少了一本，可奴婢不識字，本想著得空了，照著封面，再清點一次，哪裡知道那定魂香沒了，協助媽媽處理定魂香之事，這才得空好好清理書房。」

崔夫人臉色有點陰寒，平媽媽與幻洛大字不識，她卻知道這書是作者是誰，且書里記載著農學綱要，合併稻米種植、灌溉之術。一個丫鬟從哪裡得來的？

就算是忠順伯府後院，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書籍。

倒是她兒容嗣知識廣博，搜遍了天下奇書。

「如意不是一同進府的嗎？喚過來。」

如意早已和幻洛串通好，一口咬定當時在伯府從未見過沉歡有此書，可是入侯府之後，有時見沉歡伺候世子有鬼鬼祟祟之態，還曾打聽世子書房位置，後來就見她有了此書。

且那次如心問過一次之後，沉歡就再也沒有拿出此書，可見做賊心虛。

又喚了入府初始負責教導的封媽媽，封媽媽暗暗吃驚，卻也表示未在教習期見過此書。

幻洛跪下來，面露惶恐，眼淚撲簌撲簌直掉，「奴婢看管不力，萬死不辭，世子書房常人不可進，那沉歡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偷了幻娟鑰匙竊取定魂香，奴婢實在想來后怕，指不定，奴婢午間打盹之時，鑰匙也被竊取過，復又歸還。」

崔夫人這才想起，掌管鑰匙的平媽媽和幻洛皆有獨自打盹的時候，那鑰匙懸在腰間，也不是無法可取。

幻洛接著加柴，把火添旺，一副越想越后怕的樣子，「以她的樣貌，何以成為忠順伯府大丫鬟，實是痴肥不堪，有辱貴人眼睛，想是有一門技藝，專替貴人干那陰私之事。」

一句話觸動了崔夫人的心結。世子書房，不是一個奴婢可以擅進的，萬一竊取機密……

她雙眉挑起，一雙美目戾氣掃過。

「把那沉歡帶過來！」

幻洛和如意對望一眼，眼中均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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