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部)第108章

(第6部)第108章

「唉,是蝦都頂魚啊,」桂卿還想再勸阻尋柳一下,儘管他明知道這樣做也沒什麼道理,同時他的心情也跟着低落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你現在雖然掙錢少,不過那也是能花出去的錢呀,至少給孩子買奶粉是夠了。你這一不幹了,咱家的收入直接就減少了,日子恐怕就更不好過了,你要知道,咱本來過得就夠艱窘的了。」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那個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怎麼也止不住,一向要強的他也有點受不了了,「我又何嘗不知道錢對我們來說有多重要呢?但凡眼下能有一分之路,我怎麼會主動放棄這個班呢?」

「你以為我心裏就好受嗎?」她低頭嘆道。

「唉——」他長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他清楚地知道,別看她現在的工作掙錢不多,而且還累得要命,但怎麼着也是當老師的呀,也不是誰想去干就能撈著乾的,她這麼一放棄,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以後就徹底淪為沒人管沒人問的社會人了。

既然她哭了,那他就不能再哭了。

「不是我在你跟前硬充有骨氣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眼神里全是如火的悲憤,全是如冰的絕望,一種他一時難以想像和接受的悲憤和絕望,完全不同於往日的神情,「我就是窮死餓死,吃糠咽菜,喝風倒沫,甚至出去要飯吃,我說什麼也不用她看孩子了。」

「哎呀,大不了咱以後處處省著花就是了,你又何必和她置那個閑氣呢?」他心急火燎地勸慰道。

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想想以後的事也確實挺頭疼的,根本就不是他一個人能妥善解決的。他感覺周圍全是茫茫蕩蕩的黑暗,這黑暗無邊無際無盡頭,已經將他完全吞沒了。

「你想想,她沒得神經病之前,都能因為我說了她幾句,就連着一個星期不過來,對咱和孩子不管不問的,連個電話都不帶打一個的,她還有什麼絕戶事干不上來?」她冷著臉一條一條地說道,他知道此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我有兩個孩子啊,不是一個孩子,你說我一個人能照顧得過來嗎?根本就不可能嘛。」

「我原來以為光是恁娘一個人不喘人氣,」她繼續帶着哭腔訴說着她之所以會感覺傷心和絕望的各種原因,「後來再看看,連恁爹也跟着不喘人氣,也不是個熊東西。當時咱兩人都明著說了,甚至都算是求他了,實在不行讓恁爹別拉那個毛驢車了,也別養什麼兔子了,就是臨時過來幫幫忙也行。結果呢,結果恁爹怎麼說的?」

他當然知道父親當時是怎麼說的。

「他直接說他忙,對吧?」她隨即苦笑道,從嘴到心都已經懶得再諷刺什麼了,「驢不能閑着,閑着就會往裏倒貼錢,兔子也不能丟,老兔子還要下小兔子了,一會也不能離開人,另外,恁兄弟的大棚里也忙得要命,也缺少人手。」

「行,不是他忙嘛,這回我就讓他徹底忙個夠!」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個心也不是冷了一天兩天了,「他忙個××,忙個××,他忙這忙那忙東忙西的,反正就是不忙他孫女!」

「他說的話,背後不還是恁娘的意思嗎?」痛痛快快地罵完之後她又分析道,「沒有恁娘在這裏面挑唆,他知道那樣說嗎?他自己能有什麼腦子啊?不是我這個當兒媳婦的看不起他這個老公公,他這一輩子就是恁娘養的一條狗罷了,恁娘讓他咬誰,他就咬誰……」

「將來我一定不做她養的狗,」望着淚流滿面和傷心欲絕的,同時又顯得毅然決然和視死如歸的老婆,他竟然還能插著空地想到了這一點,連無所不能的上帝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才好了,「只是到最後恐怕我自己也當不了這個家啊。從前我最恨的就是那種人,就是婚後完全和媳婦一心,和娘不再一心的人,最後我不也是變成了那種特別可惡的人了嗎?也許我不承認這一點,可是別人未必不這樣認為啊。」

「事實上,又有哪條狗天生願意成為狗呢?」他又默默地想道,不知不覺中又把事情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了,如此一來他的痛苦就能稍微減輕一些,不再覺得那麼難以承受了,「多數狗都是身不由己罷了。青出於藍未必就一定勝於藍,後浪未必就一定能推前浪,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那裏無限循環和不斷重複罷了……」

「那麼,你入×的事,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他突然想起了這個事,於是便問道,也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的意思。

「哼,你真可笑,都這個時候了還提這個茬幹嘛?」她慘然一笑,可有可無地回答著,好像在精神世界裏已經甩他十八條街遠了,只因為她做出了一個人生當中意義十分重大的決定,「我一個女的,反正都到這步了,最後入了又怎樣,不入又能怎樣?」

「當時我之所以會琢磨這個事,」她十分淡定地笑道,對着丈夫她也沒必要說假話,「也不過是因為你在那裏借調幫忙,咱有棗沒棗先打一竿子,顯得面子好看罷了,你又不是不明白。」

「嗯,也是。」他附和道。

「還有,」她刻意強調道,有些事一定要當面說清楚才行,「我既然鐵了心了要爭這口氣,決心不上這個爛班了,從今以後我也就不打算再讓恁娘來咱家看孩子了,那麼以後就等於是和恁爹恁娘徹底地斷絕來往了,你要明白這一點。」

「也就是說,」她隨後把意思說得更直接了,這其實就是一種極為露骨的完全不可改變的最後宣判,「等他們百年之後,我也不會往北櫻村再多走一步了,我要徹底地和他們劃清界限,徹底地和他們沒有什麼,一星一點的牽扯都不要了。」

「至於這個事吧,我說句實話,你也別急,」他也為自己多想的事情而感到羞愧萬分,但是又感覺有些話確實有必要當面說出來,再怎麼說他和她也是法定的夫妻,「你就是付出那麼大的代價,狠狠心不上這個班了,也不讓她來給咱帶孩子,讓她徹底得到清靜了,到最後恐怕也和俺家裏划不清界限,脫不了干係。」

「為什麼?」她問,竟然還不服氣,不相信。

「因為,孩子和爹娘的關係是天生的,不是哪一方想斷就能斷的,這個道理你明白嗎?」他故意問道,意在引起她的高度重視,對有些事千萬不要太過異想天開,「另外就是,人家外人是不會這麼看這個問題的,人家不會管咱家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到時候人家只會說是咱兩人不孝順,咱兩人不是個東西,咱兩人是白眼狼。」

「尤其是我,」他不無擔憂地說道,並未言過其實,「將來我頭上頂的那個罵名,你想想能有多重吧。」

「你別再說了,」她失神地望着前方,既是很近的地方,又是很遠的地方,同時淡淡地說道,「過一天講一天吧,誰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誰想怎麼罵就怎麼罵,反正我是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得先保住孩子的命,先保住我的命再說,其他的爛事我也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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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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